“爸妈呀，我的身上流淌着你们的骨血，可这很快将要被一个陌生的人所改变。细胞记忆理论告诉我，我会像他或她了――脾气，性格，甚至行为习惯。假如那是一个女孩儿，假如那是一个成年人，假如那是还年长于你们的人呢，假如……到那时，你们该怎么看我这个儿子，我又该怎么见你们――我的爹娘呢？
“可我又想说，他或她给予儿子的爱，更会令儿子激动，更会令儿子刻骨铭心，这种爱因非血缘而更无私，更伟大！”
爸爸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张着嘴打起了哑语，用手指指我，指指他自己，然后，左手托着右手，连续做着一个让我从没见过的动作……
妈妈瞥一眼，也重复着……
我一下子懂了。我连连点头，用理解与感激的目光回应道：
“我懂，有什么事写下来，请护士传给你们。放心吧，你们的儿子会承受住一切的，等着儿子的好消息吧！” 醒着的梦但是说归说，心里也挺茫然：犹如明媚的春天会突然刮来沙尘暴，骨髓移植也会突然发生意外，而意外又无法预知，进来的人并不是个个都能走得出去。
透过大玻璃望过去，我看见那一溜的一间间无菌舱，空无一人，一根根吊瓶杆在空中排成了一条直线――好像它们觉得只有连在一起，才能化解孤独似的。
宁静充盈着整个空间。
雪亮的日光灯映着我，映着这间斗室，斗室里落下了我的影子。
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抛到了另一个世界。
无边的孤寂笼罩着我，内心变得像月光下的雪域高原一般寂寥。静静地，像是从空谷深处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还能有什么顾忌，还能再犹疑彷徨吗？”
心头一抖：是啊，这是生死之战，这是唯一机会！出不出得去是两种可能，可生命的路只有一条啊！
“孙小添迎来了最佳时机……”专家的话又让我想起了避过风寒而迟开的紫丁香。
是啊，“梦”里寻它千百度，终于迎来了骨髓移植。“希望是醒着的梦”，惟有骨髓移植才能圆我的梦。而这，又惊动了多少好心人哪，人们都在密切关注着这里将要发生的再造生命的伟大事件，寄望于爱与科学的力量在这里创造生命的奇迹。人是活在希望里的……“希望是对未来的光荣的预期”……希望在前方热烈地召唤……想着想着，一个亲切的面孔又来到了我的眼前……
“哇！白岩松！……真的是他！”
白岩松到病房跟我“聊天”来了！
虽然通过电话，可一下子面对面了，依然让我生出难以言喻的惊喜、激动和感慨――生死之战即将打响，我格外崇敬的人来看我――心有千言万语，胸膛憋得要爆炸，可一时却说不出一句来！白岩松抢上前握住我的手：
“听说你明天就要进无菌舱，还得隔离一个月，所以，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来看看你了！……”
他真有方法，真善解人意：总是用他自己的经历来说事儿，平凡中有深情、有哲理、有激情，直教我觉得亲如家人，觉得心智的大门被打开，思想的火花被点燃，勇气和信心陡然增强了！
倏然间，院子里的情景也飞入了脑海：灿烂的春阳，“紫色的棉花山”，“高大而铺展的绿帐篷”，“欢快的粉蝴蝶”……
心底不觉一阵阵热！
我挺了挺胸膛，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从陪着我进舱来（也经受过“洗礼”）的一摞书报里挑出了《电脑报》――呵呵，我此时的精神大餐！因为我是学电脑的，并且那些年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电脑成了我的好朋友，好伴侣，而我跟它分别都快半年了。我向上扶一扶眼镜，一如往常地看起来――至少得让正凝视着我的爸妈有这种感觉。
又走进了“一个人的世界”。
四周一片沉寂，沉寂得让人肃然，内心平静如水。
不觉又想起了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希望是醒着的梦”。思绪变得格外清晰起来，清晰得宛若月光下清澈的小河。
清澈的河水呀，在清纯的月光下静静地流淌，回忆起它曾经经过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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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望着蒲公英飞翔 题记……一看到蒲公英缥缥缈缈地飞在阳光下，还会令我生出梦幻般神往的感觉，这感觉，会牵着我的记忆倏忽间飞回到我的童年，又会牵着我的思绪缓缓地飘向遥远的天边…… 多美的城市，飞着的情结
大人们爱夸：“小天天真聪明！”可最初，小天天都没闹清自己是在哪儿出生的！
你可能要问，怎么会这样呢？呵呵，那是因为爸爸的家原先在长春，再原先在北京，再再原先就不知道了。当小天天大了些，确信自己就是在松花江畔的吉林市出生的，心里喜滋滋的呢！
这是多美的一座城市啊：悠悠松花江，宛若长白山天池里飘出来的一条银丝带，蜿蜒、秀逸、纯亮，从城中飘过时的形态是美丽的琵琶，再扩延一点呢，又好像是飞翔的白天鹅了――这是怎样优雅怡人的情境啊！江水是那么舒缓、明净、宽展，让人觉出来一种安详、清朗、包容的美！数百米宽的江面上，野鸭嬉戏，翠鸟啾啾；绵延数十里的江岸上，山峦起伏，绵延叠翠。你知道，这又是多么令人心胸豁然，神清气爽啊！有雅兴的人来这，还会生出吟诗作画的欲望呢！当年，康熙皇帝来就曾欣然赋诗……择两句欣赏一下吧：
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明。
彩帆画?随风轻，箫韶小奏中流鸣，苍岩翠壁两岸横。
后来乾隆皇帝东巡，见这里风调雨顺，青山环绕，江道常年不改不移，更是感叹：此乃铜帮铁底松花江啊！遂兴奋地题写了四个大字赐予：
福佑大东
让我告诉你，中国最早评出的魅力城市就有吉林市，她被誉为中国北方最宜人居的生态城市，沿江两岸青水绿带，是著名的城市生态走廊，森林覆盖率达55%呢！中国四大自然奇观之一的“吉林雾凇”，说的也是这里的美景！
从我们家出门向南也就三、四百米，就是矗立在松花江东岸、被茂密森林覆盖着的龙潭山。龙潭呢，就在朝着我们家这个方向的半山腰上，方圆数十米，潭水深不见底，旱涝不减不增，清幽的潭水倒映着婀娜多姿的树影，从高空看，宛若万绿丛中镶嵌着一颗硕大而晶莹的翡翠！绕过美丽的龙潭，走过弯弯的山路，就到了地势平坦的山东坡，这里的大片大片的绿草地，还曾经是小天天的游乐园呢！
印象中，妈妈那时候不是公出，就是复习考试，再就是到外地参加培训，因此到绿草地去玩，多半都是爸爸背着我去――呵呵，当然也有我骑在爸爸脖子上去的时候啦！
走在弯弯的山路上，我总是在爸爸的背上摇来摇去，爸爸呢，就跟着我一起摇，一时间，山在摇，树在摇，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了！可我哪只是摇来摇去啊：路旁“呱”一声唱起来的大青蛙，林中“刺愣”一下跳过去的小松鼠，天上偶尔飞过的一只花喜鹊，都会令我无比新奇，于是，我就一次一次地张开双臂，“噢，噢”地欢呼雀跃！爸爸呢，生怕我摔下来，就不时把我往上蹿动一下，拽住我的胳膊要我搂紧他的脖子――呵呵，现在想着还痒痒呢――每逢这时候哇，他就会用他腮边的胡子茬，在我胳膊上一下一下地蹭啊，蹭啊，痒得我“嘎嘎嘎”地大笑不止！他呢，还故意不停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连眼角堆起的细纹儿里都盛满了笑――却不笑出声……现在想，他那飘飘然的神情，应该跟他微微喝醉酒的时候一样！
第一次到绿草地，别提我有多高兴了，我欢呼着就从爸爸的背上出溜下来，打着滚儿就骨碌到绿色的海里去了！
一个白色的“花球”很快就吸引了我，它在五颜六色的小花中那么显眼。哈哈，还毛茸茸的！我嚷起来：
“爸爸，爸爸，快来看哪！”
“这是蒲公英！”爸爸笑着摘下一枝递给我，自己也摘了一枝端详起来。
奇怪，他怎么也像第一次看到似的，眼睛张得老大，半天都不眨一下，“花球”都快贴到了他的眼睛上，好像他要把眼睛放到“花球”里一探究竟！
大了些，看到爸爸写下的一段文字，我才恍然：
小儿子给爸爸带来了怎样的惊喜啊！
我仿佛从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蒲公英，从没有注意到蒲公英是这样的独特，迷人：她没有那些小花的斑斓，却是通体的洁白，通体的纯净，通体的毛茸茸、亮晶晶。透过阳光朝里看，一撮撮扇型的小毛毛伞，连着一颗颗芝麻粒儿似的小小人儿，数不清的小毛毛伞，数不清的小小人儿，排列得那么均匀，齐整，合力撑起了一座辉煌的圆穹的宫殿！


可是，要没有小儿子，我恐怕今生都要错过如此美妙的发现与享受了！
呵呵！小天天当时可没顾上爸爸怎么想，只顾着手里的“花球”，也像爸爸那样把它快贴到眼睛上地看……
“嗬，都看成‘小对眼儿’了！”爸爸总弄些新名词来笑话我。
“你看，那里面有那么多小黑粒儿，是吧，”爸爸指给我，说，“是不是像一个个小人儿？那就是蒲公英的种子。每个小人儿的头上都顶着一撮茸毛毛，像一只只小伞吧，一只只小伞还会带着一个个小人儿到处飞呢！”
我歪着头听着，新奇得很，小小的心儿跳得格外欢！
微风吹过，“花球”晃动起来了。
“天天，”爸爸喊，“快吹……快吹呀！”
我努起嘴，使劲儿地“噗”一吹，一撮撮茸毛毛争先恐后地飞起来了。
“噗，噗……噗……”
一时间，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小小伞，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小小人儿！
“噢……噢……”我高兴地嚷着，跳着，追赶着，感觉自己都要跟着飞上天去了！
“爸爸，爸爸，它为什么能飞那么高哇？”
“因为它轻啊。”爸爸想了想又说，“还因为有风。轻轻的风，托着轻轻的它，它就飞起来了。那些小小人儿啊，都是蒲公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就撑着小小伞飞走了……”
“那……”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境，“那蒲公英多可怜哪！”
我这种怜爱的情愫，一直到长大了还有，总觉得那些茸毛毛，小小人儿并不舍得离开“花球”，离开母体，离别的时候好像还微微挣扎了一下，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带着不得不走的心情决然地飞上了蓝天。
“哈哈，你别替它难过，”爸爸笑着，用手指头刮一下我的鼻子头，“你帮助它的孩子飞起来，它还得感谢你呢！它就是从远方飞来的，它的孩子还要飞到远方去，然后再落下来，落在泥土里一点点长大，又会长出好多好多新的蒲公英来呢！”
我懵懂地点点头。
许久以后，我才有所领悟：蒲公英就是这样在延续生命啊！
学会了观察，我就更喜欢蒲公英了。爸爸夸它美丽，我更赞美它的品格：你看，它可以骄傲地生长在那些鲜艳的花朵旁边，在那些鲜艳的花朵不生长的路边，道旁，它也能甘于寂寞、不屈不挠地生长，当它的茎杆被踩折，依然会开出不起眼儿的小黄花，最后生成那么华美的花球！它不仅生命力顽强，还特别无私呢，它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出来给人们治疗疾病：它的花、根、茎、叶都可以入药，用来健胃消炎、清热解毒，还能治疗溃疡呢！每当我见到它，都感到特别亲近，都忍不住要采几枝，先对着阳光看看那些有趣的小小伞、小小人儿，再“噗、噗”地吹，帮助它们飞起来。我会看着它们飞高，飞远，一直到看也看不见，心里只盼着它们多多的、快快地长！
呵呵，有意思：我梦见自己跟着蒲公英一起飞翔，我还问她：“你要飞到哪里去，哪里是你新的家呀？”爸爸呢，说梦见我变成了蒲公英在飞，于是他也跟着飞起来了！
儿时的记忆是那么清新，美妙，以至于长大了，一看到蒲公英缥缥缈缈地飞在阳光下，还会令我生出梦幻般神往的感觉，这感觉，会牵着我的记忆倏忽间飞回到我的幼年，又会牵着我的思绪缓缓地飘向遥远的天边。 水灾，伺候月子方针爸妈总爱说我跟他们有缘。哪想，这话里还有让我无比震惊的故事呢……
“天天……”这个下雨天，妈妈甜甜地唤着我的乳名把我搂在怀里――我都8岁，是大男孩儿了，可妈妈还喜欢这样。
“你知道么？你跟爸爸妈妈是多么有缘啊！”也许因为下着大雨，妈妈接着就讲到了雨……可大雨很快变成了大水……
“家里发大水啦！……”突然，妈妈的声音出奇地高起来，给我吓了一大跳！她的神情也变得十分激动，脸通红，还直咳嗽，眼睛张得那么老大，好像事情正在发生：“妈妈在单位一接到信儿就蒙了：跟你爸挨了多少累呀，费了多大劲儿，才收拾好的新房啊，拉沙子、运石头、垫院子，自己掏炕、糊墙、打家具、修门窗，刚住上才几个月呀……”


大了点，我看见“燕子衔泥”的情形，才觉得真正理解了妈妈当时的心境。
在我出生的头年夏天，下了一场“特特大”暴雨，顷刻间，爸妈住的那趟平房就被淹得一塌糊涂。当他们被从单位呼唤回家的时候，全给惊呆了：屋里屋外，白亮亮一片，没膝深的水里漂着塑料盆、塑料鞋，泡着米袋子、书报杂志……早上离开时的美好情境，飘逸在小屋里的新婚气息，都给淹没在浑浆浆的水里了。妈妈舍不得穿的好衣服，全被天上之水来了个洗礼，爸爸的那些“藏品”，包括“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邮票也泡了汤――我这“集邮迷”，至今还为之惋惜呢！受殃及的，还有爷爷每个月一封写给爸爸的信。爸爸那时候学徒，每月17元，爷爷每月给爸爸寄5元而必附一封家书。父子情不说，单说那些文本书信，在电子邮件风行的今天该多珍贵呀！
“触目惊心”又很快演变成“惊心动魄”：
怀孕两个月的妈妈，跟爸爸一道“抗洪抢险”，全然忘了肚子里的“小东西”（请注意：那不是我），结果出事了――妈妈流产了――我的哥哥也许是姐姐没有了……由此，我得以来到了这个世界！
听到这，我像傻了似的瞅着妈妈，半天没合上嘴……
可不一会儿，我的眼泪却无声地流下来了，止不住地流，说不清是因为妈妈的苦，是因为我的来，还是因为我那无从谋面的哥哥或姐姐。
“哟！这么动感情啊！”妈妈怜爱地替我擦去泪水，连连地亲我的脸蛋儿，又把我往怀里搂紧一下，热烈地说：“你来了，该高兴啊！你来了，把我们的苦恼一扫而光！你爸爸这个顾不上家的人，也承担起伺候月子的任务了，还被人称为‘模范丈夫’呢！
“呵呵，‘模范丈夫’还确立了伺候月子的方针，叫什么……”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爸爸得意地笑着插嘴道：“不过，这是后来归纳总结的。”
呵呵，好多叔叔都跟爸爸似的，喜欢把政治词汇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幽上一默。这可能就是“开政治玩笑”吧！
“对，”妈妈恍然地笑了：“一个中心，是儿子的健康……”妈妈拉长腔地说，又胡噜着我的脑袋嘿嘿儿地笑：“你爸爸也真能琢磨，两个基本点是什么？保证儿子有奶吃，保证儿子尿布有的换！”
什么叫方针，那时候我似懂非懂，可那里面的意思我能听出来，呵呵，全是为了我，哪是伺候妈妈呀！
月子“方针”，把爸跟妈的兴致调动起来了，他们开始一起回忆，回忆“有如中药汤里加蜂蜜”（爸爸的形容）一样的往事……
往事那么热闹，一时间，把我给忘了！
他们的语调是我平常没听到过的，忽高忽低，忽慢忽快，有时像是给我讲书似的抑扬顿挫，有时又像给我念的儿歌一样合辙押韵。他们的神情会随着讲述的内容的变化而变化，一会儿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一会儿又做出滑稽可笑的动作来，一会儿一脸幸福陶醉的样子。他们讲得那样忘情，有时还好像开玩笑似的：
“你说屋子冷，睡不着，哈哈哈……”爸爸大笑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想想在农村……戴狗皮帽子系尼龙围脖睡觉就好了，”爸爸缩着脖子，耸着肩，还直搓搓手，好像正冷得不行。
“别提了，满墙挂白霜，满墙大缝子，你也不管。”妈妈委屈地笑道：“砖头一捏就下来一块，屋里都能看到屋外，看到天上的星星，我就拿棉花往墙缝里塞……楞把你住独身时的一条棉裤给塞进去了！”
“咳，反正塞的不是你的，随便啦！”爸爸满不在乎。
我努力想像着那墙上应该是什么样子，想象着爸爸冬天不穿棉裤穿什么……
“呵呵呵！”爸爸却依然乐不可支似的：“那天晚上，我给冻醒了，只见星星眨眼，月光闪烁，揉揉眼睛再一瞧，憋不住直乐……你忘了，我还篡改了一首唐诗……”爸爸好像是终于想到了我，想到我也知道这首唐诗，这才转过脸，冲我笑笑，然后，像私塾老先生一样摇头晃脑，拉长了腔吟诵道：
炕前……明月光，疑是……墙上霜，
抬头……望明月，低头……思老乡。
我给逗乐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改正爸爸给篡改的字：“炕”――“窗”，“墙”――“地”，“抬”――“举”，“老”――“故”。


爸爸又问上了，真急人！
“呵呵，那个年代吃肉靠供应，不是回民没有吃牛羊肉的口福。怎么办，得想招啊……”爸爸得意地笑笑，朝妈妈挤咕挤咕眼睛：“‘月子方针’是咱们的‘共同纲领’对不对？那哪能动摇呢？是不是？”爸爸随后又胡噜胡噜我的脑袋，说：
“结果，三下五除二，我就把你妈妈给哄住了：她相信了李时珍的话：‘牛鼻子，作羹食，不过三日，乳大下。’于是，她捏着自己的鼻子，把牛的鼻子吃掉了……哈哈哈哈！”爸爸夸张地把自己的鼻子捏扁了，扭成了一个团儿！
爸爸的滑稽让我勉强笑了笑。其实，我的心里早已经沸腾了：……这简直是天下奇闻哪――我从来没听说过，从来没想到过！我看到了这奇闻背后的可敬的人，我觉出了奇闻背后的苦乐甘甜……可是，爸妈要不说，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让我什么时候想起都会心动不已的事！ 书缘，骗妈妈，千万个为什么爸妈说我跟他们有缘，我觉得我跟书也有缘。
小天天那时候睡觉得听书，要不，坚决不睡！于是，妈妈就不停地给我讲书。讲着讲着，她自己先睡着了。这哪行！在妈妈发出来的纤细柔美的乐声伴奏下，我不停地手舞足蹈――抗议――没听够！不答应！后来，妈妈想出了妙招：讲差不多的时候就把书塞给我，于是我就会搂着书睡着。呵呵，小天天觉得：好听的故事都在里头，没人讲，拿着也行啊！
大点了，会爬了，小天天开始抓书。哈哈，想据为己有！
这可把妈妈吓坏了，抓的尽是她自学高考的书。我瞪着眼睛，紧着鼻子，上牙咬着下嘴唇，两手死抓住书不放开，跟她较劲儿！（这都是爸爸的描述！）妈妈急也不是，恼也不是，拽着书，一脸委屈地“嗨嗨嗨”直喊。爸爸说，家里最好看的一出戏就叫“母子夺书”！
爸爸倒不是幸灾乐祸就完了，他还会放下他的事给我讲书。可他后来惊奇地发现：小天天把书抓过去，根本不撕，而是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看，还会停在一页不动，把头歪过来、撇过去的，完全一副思考的模样！
“……还非得要学懂弄通呢！”爸爸学起我那时的样子来……
我隐约记得：每逢这时候，乐得他就会捧起我的脸就用他的胡子茬来蹭，痒得我，躲也躲不过！
那时候，小天天看完（听完）书，还很乐意回答咨询，“对所学知识，毫无保留”――我挺喜欢爸爸这样的评价。
一次爸爸刚把鱼炖到锅里，就跑过来问小天天：
“天天，你愿意吃鱼吗？”
“当然愿意！”小天天玩着刚风行起来的魔方，头也不抬。
“为什么呢？”
“吃鱼聪明呗！”小天天得意地甩一下头。
“为什么吃鱼就聪明呢？”
“你怎么还没记住哇？”小天天不得不停下手，吃惊得瞪圆了眼睛，神气活现，一本正经地说：
“那，就让我告诉你吧，因为呀，鱼肉当中――有好多好多――‘二十二碳六稀酸’，促进大脑发育！”
“哈哈哈……”爸爸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也忘记自己满手的油，“唏哩呼噜”把自个儿的脸抹得跟油葫芦似的！小天天指着“油葫芦”，“嗤嗤嗤”止不住地笑，爸爸却全然不觉，翘着大拇指连连夸，“讲得好，讲得好！”
可是让爸爸说什么没想到，那天他去幼儿园接小天天，见小天天正摇头晃脑地给小朋友
讲呢：“你们知道，为什么要吃鱼吗？……”
妈妈爱讲“抓周”的事。说是在孩子满周岁那天，摆上书、笔、印章、算盘什么的，让孩子随意抓，据此推断，将来孩子是当官、是理财、是经商、还是读书做学问等等。她看到姥姥家的邻居给孩子抓周，后悔当初没给我抓。我心里笑：“天天大喽，抓也不管用喽！”不过，我知道大学问家钱钟书的名字是这样来的。
“天天还用吗，”姥姥有些不解，认真地说，“一看天天就是读书人，到哪都自己带着书。连上厕所都夹本书！”
“不管这边儿大人在干什么，他从来不缠着，就在那儿看自己的书。”姥爷补充道：“这孩子，将来可是要做大学问的。”


爸爸倒风趣，送给我《千万个为什么》的时候说：“老子那时候看《十万个为什么》，儿子怎么也得超过老子呀！”
我是真喜欢《千万个为什么》啊，心里的好多疑问都找到了答案，不用再问爸爸了，并且看了还能考考他，考得他张大着惊奇的眼睛，连连说：“我看看，我看看，那上面是这么说的吗？”呵呵，只是我个子矮，家里的桌子高，我要看书得在靠背椅上摞个小板凳坐上去才行。可这书又厚又大，我翻看着，整个人就像被埋进去了似的，要翻页，还得挺起身子躲开一下才能翻过去。这天没留神，翻页时身子一晃，板凳腿儿“刺溜”一下就滑到椅子外边去了……我已经失控，眼看着就要“人仰马翻”，说时迟，那时快，爸爸“刺愣”一下蹿过来接住了我！没注意他下班回来一直倚着房门在看我。
“哎呦……”爸爸弄到我胳肢窝儿上了，痒得我“嘎嘎嘎”大笑起来！
再看爸爸，眼里却眶满了泪水……
嗯？《千万个为什么》可没一个说“教育负责人”的眼泪是为什么。许久以后我才闹明白…… 小提琴风暴，爱因斯坦
不知不觉，需要我做的事多起来了。
“教育负责人”，爱念叨“技不压身”，“要培养广泛爱好”，于是，我开始学画画、学书法，接着学英语、学拼音，之后是乒乓球、小提琴……
为了学琴，我被送进了素有“音乐摇篮”美名的幼儿园，那是爸妈他们集团公司二十多所幼儿园当中最好的一所。园里面总是轻歌曼舞，琴声悠扬，离老远呢，就让人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进去！
可最让我感兴趣的却不是音乐，而是那里的玩具和图书，让我觉得怎么玩也玩不够，怎么看也看不完。可没办法，爸妈让学琴，学吧。
可你知道，我最初是怎么学法吗？
拉着拉着我就想:“七巧板还能摆成什么小动物呢？”拉着拉着我又想：“老师怎么说安徒生早年就是一只丑小鸭呢？”拉着拉着，我的心思还飞到了校园，因为爸爸说要早一点送我上学……
就这样，琴哪能拉得好呢？
小朋友在一起合练，几十把琴，“滥竽充数”还凑合，可“正二八经”排练准备参加汇演，老师要“单兵教练”，我就“露馅儿了”……这天，我正（第一次）挨老师批评呢，家长来接孩子了……
我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爸爸，赶紧低下头。唉，太难为情了，爸爸从来都是听别人表扬我，可这次，是大庭广众之下看我挨批评。一时间，我感觉到爸爸吃惊的目光在盯着我扫射，一刻也不挪开，我感觉身上都要给射穿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瞥一瞥四周，钢琴，暖气包，大窗帘儿……可那只是“藏猫忽”的地方啊！我只有在心里催促：“老师老师，您快别说了，我认错了。我保证改。您别批评了，您让我爸爸该怎么看我呀！”
哪想，不是怎么看的问题，回到家，风暴骤起，我感到炮弹都掉到脑袋上了……
“天天，犯错误了，知道吗？”爸爸声色俱厉。
我的下颏点了点。
“这么好的学习条件，我们小时候连做梦都梦不着，你知道吗，别的小朋友想来都来不了，可你现在却这样……”爸爸好像给气得不行，声音越来越大：“你爸爸妈妈，可从来没有因为学习的事挨过批评……你太让我生气了……”我感到爸爸的话音在空气中直抖。我低着头，不时抬眼看一看爸爸，心说：
“爸爸，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那么和蔼可亲的。我知道错了，爸爸，我让你生气了……”
爸爸好像听到了我的诉说，长吁一口气，话音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
“咳，瞧你这小可怜儿，可让我可怎么说呢。得，你知道错了，爸爸就不批评了。但是，知错就得要改错，从今天起你得加倍练习，在下个月汇演前赶上去。今天先练拉空弦10分钟，姿势要正，弦位要准。然后把以前学过的曲子统统拉一遍，拉错重来，最后再把今天学的《铃儿响叮当》，拉10遍！”
还说什么呢，拉吧。小提琴带着忧伤和委屈响起来……
爸爸回厨房忙活了一阵，突然觉出“怎么不响了？”他进屋一瞧，见我正在看《儿童画报》呢！这下，他可是气急败坏了：蹭一下冲过来，一把夺过画报，厉声嚷道:


“嘿，居然拿我的话也不当回事！这还得了吗？”
实际，我真不是故意的，因为瞥见了“小朋友在月球上举重”，想看个究竟。
“站到墙边去！”爸爸厉声喝道：“面朝墙。自己想，哪错了，怎么改。我不叫动不许动！”说完，气冲冲回厨房去了。
后来我知道这叫“面壁思过”。
我觉得受了无尽的委屈：爸妈呀，我并不喜欢小提琴，可你们干吗非要我学呢？并且你们也不能指导我。妈妈说她小时候如何喜欢，但家里没条件只能羡慕同学。可因此就让我拉？你们没做成的事就一定要我做？爸妈呀，你们能不能不这样啊！忽然，我发现爸爸在门口偷偷地看我呢，眼里充满怜爱。那我也不去看他，只盯着墙。可是不争气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爸爸忍不住了，进来拉着我的手，变得和和气气了：
“好了，好了，坐凳子上去歇会儿吧。什么事，咱们不做则已，做就一定要做好。你看，拉琴这事你做了没做好，没学到本领，落在了小朋友的后边，这已经很不好了，马上还要代表园里出去演出，还要影响你们园的集体荣誉，这就更不好了。落后，出错，要挨批评，挨批评你会觉得脸上发热，大家都看着你，多难为情啊……”
爸爸随后的一句话，让我牢牢地记住了：
“咱们宁肯身上受苦，也不能让脸上受热啊！”
也许爸爸并不知道我一开始不喜欢小提琴，只是“面壁思过”以后，不甘人后的心理才促使我认真学起来，才真正学进去，并且体会到了小提琴的无比美妙！
那次全市“六一”文艺汇演，我们园表演的器乐大联奏获得了第一名。
“特别要表扬孙笑天，”老师在总结时伸出了大拇指，“拉得好，进步快”，还兴致勃勃地对妈妈说：
“你的儿子有悟性，有潜质。他的先天条件很不错，手形好，手指长，拉小提琴非常适合。但最适合的还是弹钢琴！”
好嘛：钢琴，乐器之王；小提琴，乐器王后！
这让爸妈乐得不得了，为此还真动过一番心思呢！
如今想着有意思，当年爱因斯坦也不喜欢母亲安排他学小提琴，可音乐后来却成了他一生最忠实的伴侣，以致临终时还说，“……死亡就意味着再也无法听音乐了！”我最初也不喜欢爸妈的安排，可后来，却时常因为拉琴投入而忘记吃饭，由拉琴又喜欢上音乐，而音乐更带给我无尽的欢乐和鼓舞。这是后话了。
见我拉琴有兴致了，爸爸的兴致更高，还吹笛子给我伴起奏来！妈妈呢，高兴得凑过来打拍子！望着他们像孩子一样的笑脸，我不由得在心里说：
“也许事情是这样：你们并不是要把你们想做而没做成的事让我来做，而是要把你们该享受而没享受到的快乐让我来享受。是吧？真这样，儿子可就错怪你们了。” 上学的快乐，露两手伴着欢快的琴声我提前走进了小学。这年我6岁。
上学了，字认得越来越多，这还不得炫耀炫耀？跟教我认字的人。于是，我不是拿起妈妈的书瞧瞧，就是拿起爸爸的材料看看，然后念两句，接下来就会听到他们的赞扬。这时候的心里呀，别提多舒服了！可有一次我却丢人了……
蹦蹦跳跳回到家，见爸爸正专注地看着什么，我马上屏住呼吸溜到跟前，踮起脚，瞅一眼，不觉心中暗喜：那一排大字我全认识！随即，我大声读起来：
“电石厂蜡酸车间增产增收……”
“扑哧！”爸爸笑出了声：“哎哎哎，念什么呢？”
“噢，”我一楞，感觉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细瞅瞅：“哎呀……不是‘蜡’，是‘醋’，醋酸车间哪……”咳，真难为情，想露一手倒露了怯！
“你这个小马虎呦！”爸爸刮了我一个鼻子头，外加胡噜我一个脖溜
可是炫耀归炫耀，我也会讲含蓄！含蓄的结果呢，总会让爸妈感到意外惊喜……
这天爸爸在家写材料。
回头他说他写着写着，就听见“噔噔噔噔……”小球鞋踏楼梯的声音兴冲冲响起来，他一下就听出来，那是他儿子――这我相信，我也能听出他上楼梯的声音。
“怎么没到放学时间就回来啦？”爸爸惊疑。他瞧瞧墙上的挂表，表针刚指向11点20。


“呵呵！”我想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猜呢？”
“嗬！像怀里揣着个小兔子！这么高兴，老师表扬了？”
“啊……也没什么。”我想起了爸爸常说的要“敏于事而讷于言”。
“别谦虚。讲讲，让爸爸也高兴高兴！”
不想说，又想说，就说一点点吧：“是这样，上午最后一堂课是语文，老师让拼写、默写拼音和生词，谁写完拿给老师看，合格了，就可以先走。所以，我就第一个回来了。”
“讲完啦？”爸爸大概是还想听下去，等了两秒才猛然问道。
“嗯！”我瞪大了眼睛点点头。
“嘿，行啊！”爸爸的眼里立刻光芒四射：“别骄傲，继续努力！”
呵呵，脑袋又“倒霉了”――让爸爸又给“胡噜了”一通！
可事情并没完。转眼到了我的第一次家长会，头天晚上得决定是爸是妈谁去呀，我毫不迟疑：
“让我爸去吧。”
“明天我实在太忙……”爸爸现出犹豫，可跟我目光一对，又马上改口道：“好，从命。”
呵呵！也许他想到了“教育负责人”的职责。
第二天，爸爸坐到了儿子的座位上，一通感慨是自然的了：他说他一会儿想起自己小时候坐在课堂里学习的情景；一会儿又开始琢磨，当年自己的妈妈第一次给自己开家长会是怎样的感受呢；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兄弟姊妹那么多同一天开家长会，妈妈是怎么分开身的呢（爸爸告诉我，爷爷从来不给他们开家长会。我说因为爷爷是大学老师，所以才不开小学家长会呢！爸爸夸我想得很有趣！）……抬头看看吧，他的眼前豁然一亮：
“孙笑天！第一名！”一面墙似的大玻璃黑板上，写着第一学年成绩排行榜。爸爸高兴得在心里叫：
“儿子，好样的！开门红！”
他似乎明白他的儿子的意图了。呵呵，这是他太能意会了！
可事情还没完。家长会结束，老师要把一些家长留下，第一个就点了他儿子的名。他说他这时候可是如坐针毡，心里头“十五个桶打水――七上八下”：
“老师可向来都是把有问题同学的家长留下，要重点讲讲的啊？是儿子出什么问题了？有成绩不说，犯错误也不讲？可儿子的品德不至于这样啊？”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的小儿子做好事的一幕幕情景……
那又能因为什么呢？爸爸简直是一头雾水！
不承想， 老师一开口便这样说：“有件事让老师特别受触动。那天上午，最后一节是语
文，我让同学把前面所有单元学过的、和当堂学的声母、韵母、以及汉字生词、带拼音，通通拼写默写一遍，谁写完谁先交上来，老师检查全对就可以回家了。题量可是相当大。结果孙笑天同学第一个完成，我一看，全对不说，时间只用了一半儿，实在超乎老师想象！我有意问他：你敢保证全对吗？”老师禁不住嘿嘿地笑了：“嘿！这孩子，理直气壮：‘敢哪！’我又问：你的拼音谁教过吧？嗨，人家神气十足：‘我爸呗！’还没等我再说，人家，小头一甩，走了！……我讲这件事实际是想说，假如，我们所有的同学都能像孙笑天同学那样自觉学习，所有的家长都能像孙笑天家长那样……”
“哦……原来如此！”爸爸再一次如坐针毡，他感到了四面投过来的热烈而羡慕的目光，他的心里热浪翻滚！
这天晚上我玩够了回家，一进门就觉得喜气洋洋，家里的气氛好像过年了！
录音机里，正播放着我最近天天哼哼的歌：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丰收……
饭桌上五颜六色，香气扑鼻。爸爸亲自上灶，做了我最爱吃的糖醋鱼，还有炖豆角。
“我们的好学生回来啦……”妈妈欢呼着把我抱起来！
“开饭！”爸爸立刻高喊，“得，还得喝两盅，祝贺儿子开门红！”
吃半截儿饭，爸爸站到屋子中间儿，学着老师的口吻，学起他的儿子神气活现的样子来……像卓别林表演似的！呵呵，觉得不对，又重演了一遍！
妈妈笑弯了腰，笑得搂过我，又把我的脸蛋儿一通亲。随后急不可待地说：
“天天啊，你爸爸说等你放假了，他出差要带你到北京去玩呢！”


“你呀你，”爸爸指着妈妈笑，“‘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
呵呵，爸爸总愿意给我意外惊喜，妈妈呢，总是给泄露天机！
不过当儿子的真的是感慨了：原以为，家长会让爸妈不失望就行，没承想，他们竟这样兴奋这样激动！
我从小就喜欢写东西。
要问我写什么啊，凡是熟悉的人、新鲜的事、美丽的景象我都会写。
可是，写得怎么样，得让别人说啊！
二年级的时候，机会来了――全区“‘六一’征文”。于是，我写了一篇叫《傻舅舅》的作文参赛……
呵呵，“傻舅舅”就是我二舅！他上班早去晚归不顾家，好多人都说他傻。可我看二舅挺聪明的，二胡拉那么好，猜我左手右手总猜对……怎么回事呢？去姥姥家，不是要经过二舅工作的机械站吗，我得去看看……
“哇！……二舅？”我走进去就给惊呆了：从那么黑黢黢的地沟里爬出来的人，竟然是二舅！那么爱干净的二舅竟……他笑呵呵朝我走来，满身全是黑色的油污，只有一张脸还算是白的，那也有点像煤炭工人――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眼前像座山一样巨型的汽车，居然是二舅亲手修好的！站在那大概有两米高的大汽车轱辘旁边，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大汽车在建设工地上奔跑的情形，陡然感到二舅的形象也高大了起来！
我要理直气壮地赞扬我的“傻舅舅”……
呵呵，《傻舅舅》竟然获得了一等奖，被刊登在《吉化报》上了！
“好！有思想，会观察……”爸爸拿着报纸赞不绝口！当他知道我还被老师叫上讲台朗
读作文，乐得，还泄露了他的一个小秘密：“哈哈，儿子比老子强：老子第一次上讲台，因为衣服补丁多，老师夸艰苦朴素；儿子有真本事，第一次上讲台――作文获大奖！”
现在想，这个第一次，应该算初试牛刀，真的是极大地提高了我的写作兴趣！
因为我一开始写东西是用小方格纸，爸妈爱说我是到“小方格的田园”里玩。他们说，在“小方格的田园”里都能嗅出清清的乳香来！
请看我写的几篇日记，没准儿，能让你联想起你的有趣的事呢：
1991年2月20日 星期六 天气晴
盼啊盼，我种在花盆儿里的癞瓜，今天终于长出了一片小小的叶子。她嫩绿嫩绿的，像小豆瓣形状，格外的小巧。感觉她娇嫩得好像轻轻一碰就要坠下来。实际小叶子并没有展露出来，而是紧紧收（拢）在一起的，好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轻易不肯露面似的。那么，她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盼明天能看到。
1991年2月21日 星期日 天气晴
哈！今天，小癞瓜的叶子真的张开了，犹如孔雀开屏一样美丽！叶子内部是双层的，下面一层的根部，稍微比上层凹下去一小块儿。两瓣叶子相对长着，好像两个翠绿的元宝相对放着！
真想摸一摸，可又舍不得！
两个叶子边上各有一条很细的线，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得见。通过查资料才知道，这两条线能把下面的养料输送到上面，使上面的叶子长得更快。再仔细看，两片叶子的中间又伸出了一条向上攀援（缘）的茎，茎上部还有几条分茎，分茎的上面又有几个状似圆球的东西，娇滴滴、羞答答的样子。我猜，那大概也是未长出来的叶子！
1991年2月22日 星期一 天气晴
哇，娇羞的小圆球不见了。全都舒展开了！我昨天的判断对了，那真是叶子！
叶子有两对儿，一对儿是单叶，一对儿是双叶，双叶好象是两个（片）叶子并排放着，亲密无间的样子。
叶子边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锯齿样的小毛毛刺儿，我终于忍不住，摸了摸，可那刺并不刺手，很柔软，让你的手指头还微微有点儿痒呢！
我想，是不是该做个纸罩儿把娇嫩的小癞瓜保护起来呢？
看了《魔幻世界》、《笑歪了鼻子》、《学学做做玩玩》那样一些书，总是会挑起我心中一种得意忘形、抑制不住的欢乐，我像给小猫挠着痒痒似的按捺不住！因此，我总想找个人开开玩笑，或上哪去“露两手”！
可楼下的孩子不买我的账。哼，好像不懂幽默似的！
姥姥姥爷呢，忙自己的事也不听我的。咳，英雄无用武之地，难受！


在《少年科学魔术》里学了点奇招妙术，我突发奇想：给爸爸妈妈搞点“恶作剧”吧……
这下，让我的好奇心和表现欲得到了一定的满足。我用日记记录了一些有趣的情境：
1992年2月16日 星期二 天气晴
今天，我从魔术书里学了一招。我用一块肥皂往妈妈屋里的大镜子上涂，哈，镜子上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痕――完全是大镜子被打坏了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盼妈妈下班回家了！
门终于有了响动，我蹭一下蹿起来去开门，正是妈妈！我有意帮妈妈摘下挎包引她到屋里，妈妈有些惊喜地看着我（因为她向来都自己用钥匙开门，我也从没帮她拿过包）进了屋，她果然习惯地照一下镜子。预料中的事发生了――妈妈惊叫起来：“哎呀！镜子怎么碎了！”随后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责怪了我几句。我呢，抿着嘴，憋住乐，一声没吭。因为我还要等爸爸回来看看他的反应。
谁知，爸爸看了哈哈大笑，说：“天天，你可真能捉弄人！”然后告诉妈妈：“你上当了！……”我捂住爸爸的嘴给妈妈讲：“镜子并没有裂，是我用肥皂画的。你看，用肥皂画的裂痕和真的虽然差不了多少，可镜子中的人却是完整的。”妈妈仔细地瞧了瞧，不好意思地笑了：“行啊，妈妈喜欢让儿子这样‘骗’！”
1992年2月17日 星期三 天气晴
今天我做了一个小实验：拿出一个鸡蛋，又拿出一碗米醋，把鸡蛋放到装米醋的碗里。心里盼着那个奇异的结果，简直坐卧不宁了！几次想捏一捏，又怕出差。终于捱到了四个小时。“哈！”鸡蛋已经变得软软的了，（可以）任意弄成什么形状！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软软的鸡蛋放到小小的方盒子里，盖上盖儿。再把盒子放到清水中。过了十五分钟，把盒子拿出，开盖儿取蛋。又一个奇迹出现了：
一个方方的鸡蛋！
但是，它却和普通鸡蛋一样硬。
我悄悄地把“方蛋”举到妈妈眼前：“这是什么？”妈妈惊奇得眼睛张得老大，像是看到了月球上的东西！
“写得不错，不错！”爸爸高兴得胡噜着我的脑袋赞扬道。
呵呵，我大了，爸爸再不用胡子茬来痒我了，只有妈妈还保持着原来的方式，一高兴，搂过我就亲我的脸蛋儿。
随后，这位“教育负责人”频频点头，像做总结似的说：
“学了就想做，这就叫‘知行合一’，做了还能写，就该叫‘锦上添花’了！”
……
回忆是甜蜜的，愉悦的，我自己甚至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但是，心里时常也会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就好像在中药汤里搀了点蜂蜜，苦甜苦甜的；又好像在柠檬汁里兑了些麻椒水，酸麻酸麻的。
好，这会儿，我该给你讲讲我的那些五味杂陈的经历了……


第二章 望着蒲公英飞翔 题记……一看到蒲公英缥缥缈缈地飞在阳光下，还会令我生出梦幻般神往的感觉，这感觉，会牵着我的记忆倏忽间飞回到我的童年，又会牵着我的思绪缓缓地飘向遥远的天边…… 多美的城市，飞着的情结
大人们爱夸：“小天天真聪明！”可最初，小天天都没闹清自己是在哪儿出生的！
你可能要问，怎么会这样呢？呵呵，那是因为爸爸的家原先在长春，再原先在北京，再再原先就不知道了。当小天天大了些，确信自己就是在松花江畔的吉林市出生的，心里喜滋滋的呢！
这是多美的一座城市啊：悠悠松花江，宛若长白山天池里飘出来的一条银丝带，蜿蜒、秀逸、纯亮，从城中飘过时的形态是美丽的琵琶，再扩延一点呢，又好像是飞翔的白天鹅了――这是怎样优雅怡人的情境啊！江水是那么舒缓、明净、宽展，让人觉出来一种安详、清朗、包容的美！数百米宽的江面上，野鸭嬉戏，翠鸟啾啾；绵延数十里的江岸上，山峦起伏，绵延叠翠。你知道，这又是多么令人心胸豁然，神清气爽啊！有雅兴的人来这，还会生出吟诗作画的欲望呢！当年，康熙皇帝来就曾欣然赋诗……择两句欣赏一下吧：
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明。
彩帆画?随风轻，箫韶小奏中流鸣，苍岩翠壁两岸横。
后来乾隆皇帝东巡，见这里风调雨顺，青山环绕，江道常年不改不移，更是感叹：此乃铜帮铁底松花江啊！遂兴奋地题写了四个大字赐予：
福佑大东
让我告诉你，中国最早评出的魅力城市就有吉林市，她被誉为中国北方最宜人居的生态城市，沿江两岸青水绿带，是著名的城市生态走廊，森林覆盖率达55%呢！中国四大自然奇观之一的“吉林雾凇”，说的也是这里的美景！
从我们家出门向南也就三、四百米，就是矗立在松花江东岸、被茂密森林覆盖着的龙潭山。龙潭呢，就在朝着我们家这个方向的半山腰上，方圆数十米，潭水深不见底，旱涝不减不增，清幽的潭水倒映着婀娜多姿的树影，从高空看，宛若万绿丛中镶嵌着一颗硕大而晶莹的翡翠！绕过美丽的龙潭，走过弯弯的山路，就到了地势平坦的山东坡，这里的大片大片的绿草地，还曾经是小天天的游乐园呢！
印象中，妈妈那时候不是公出，就是复习考试，再就是到外地参加培训，因此到绿草地去玩，多半都是爸爸背着我去――呵呵，当然也有我骑在爸爸脖子上去的时候啦！
走在弯弯的山路上，我总是在爸爸的背上摇来摇去，爸爸呢，就跟着我一起摇，一时间，山在摇，树在摇，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了！可我哪只是摇来摇去啊：路旁“呱”一声唱起来的大青蛙，林中“刺愣”一下跳过去的小松鼠，天上偶尔飞过的一只花喜鹊，都会令我无比新奇，于是，我就一次一次地张开双臂，“噢，噢”地欢呼雀跃！爸爸呢，生怕我摔下来，就不时把我往上蹿动一下，拽住我的胳膊要我搂紧他的脖子――呵呵，现在想着还痒痒呢――每逢这时候哇，他就会用他腮边的胡子茬，在我胳膊上一下一下地蹭啊，蹭啊，痒得我“嘎嘎嘎”地大笑不止！他呢，还故意不停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连眼角堆起的细纹儿里都盛满了笑――却不笑出声……现在想，他那飘飘然的神情，应该跟他微微喝醉酒的时候一样！
第一次到绿草地，别提我有多高兴了，我欢呼着就从爸爸的背上出溜下来，打着滚儿就骨碌到绿色的海里去了！
一个白色的“花球”很快就吸引了我，它在五颜六色的小花中那么显眼。哈哈，还毛茸茸的！我嚷起来：
“爸爸，爸爸，快来看哪！”
“这是蒲公英！”爸爸笑着摘下一枝递给我，自己也摘了一枝端详起来。
奇怪，他怎么也像第一次看到似的，眼睛张得老大，半天都不眨一下，“花球”都快贴到了他的眼睛上，好像他要把眼睛放到“花球”里一探究竟！
大了些，看到爸爸写下的一段文字，我才恍然：
小儿子给爸爸带来了怎样的惊喜啊！
我仿佛从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蒲公英，从没有注意到蒲公英是这样的独特，迷人：她没有那些小花的斑斓，却是通体的洁白，通体的纯净，通体的毛茸茸、亮晶晶。透过阳光朝里看，一撮撮扇型的小毛毛伞，连着一颗颗芝麻粒儿似的小小人儿，数不清的小毛毛伞，数不清的小小人儿，排列得那么均匀，齐整，合力撑起了一座辉煌的圆穹的宫殿！


可是，要没有小儿子，我恐怕今生都要错过如此美妙的发现与享受了！
呵呵！小天天当时可没顾上爸爸怎么想，只顾着手里的“花球”，也像爸爸那样把它快贴到眼睛上地看……
“嗬，都看成‘小对眼儿’了！”爸爸总弄些新名词来笑话我。
“你看，那里面有那么多小黑粒儿，是吧，”爸爸指给我，说，“是不是像一个个小人儿？那就是蒲公英的种子。每个小人儿的头上都顶着一撮茸毛毛，像一只只小伞吧，一只只小伞还会带着一个个小人儿到处飞呢！”
我歪着头听着，新奇得很，小小的心儿跳得格外欢！
微风吹过，“花球”晃动起来了。
“天天，”爸爸喊，“快吹……快吹呀！”
我努起嘴，使劲儿地“噗”一吹，一撮撮茸毛毛争先恐后地飞起来了。
“噗，噗……噗……”
一时间，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小小伞，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小小人儿！
“噢……噢……”我高兴地嚷着，跳着，追赶着，感觉自己都要跟着飞上天去了！
“爸爸，爸爸，它为什么能飞那么高哇？”
“因为它轻啊。”爸爸想了想又说，“还因为有风。轻轻的风，托着轻轻的它，它就飞起来了。那些小小人儿啊，都是蒲公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就撑着小小伞飞走了……”
“那……”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境，“那蒲公英多可怜哪！”
我这种怜爱的情愫，一直到长大了还有，总觉得那些茸毛毛，小小人儿并不舍得离开“花球”，离开母体，离别的时候好像还微微挣扎了一下，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带着不得不走的心情决然地飞上了蓝天。
“哈哈，你别替它难过，”爸爸笑着，用手指头刮一下我的鼻子头，“你帮助它的孩子飞起来，它还得感谢你呢！它就是从远方飞来的，它的孩子还要飞到远方去，然后再落下来，落在泥土里一点点长大，又会长出好多好多新的蒲公英来呢！”
我懵懂地点点头。
许久以后，我才有所领悟：蒲公英就是这样在延续生命啊！
学会了观察，我就更喜欢蒲公英了。爸爸夸它美丽，我更赞美它的品格：你看，它可以骄傲地生长在那些鲜艳的花朵旁边，在那些鲜艳的花朵不生长的路边，道旁，它也能甘于寂寞、不屈不挠地生长，当它的茎杆被踩折，依然会开出不起眼儿的小黄花，最后生成那么华美的花球！它不仅生命力顽强，还特别无私呢，它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出来给人们治疗疾病：它的花、根、茎、叶都可以入药，用来健胃消炎、清热解毒，还能治疗溃疡呢！每当我见到它，都感到特别亲近，都忍不住要采几枝，先对着阳光看看那些有趣的小小伞、小小人儿，再“噗、噗”地吹，帮助它们飞起来。我会看着它们飞高，飞远，一直到看也看不见，心里只盼着它们多多的、快快地长！
呵呵，有意思：我梦见自己跟着蒲公英一起飞翔，我还问她：“你要飞到哪里去，哪里是你新的家呀？”爸爸呢，说梦见我变成了蒲公英在飞，于是他也跟着飞起来了！
儿时的记忆是那么清新，美妙，以至于长大了，一看到蒲公英缥缥缈缈地飞在阳光下，还会令我生出梦幻般神往的感觉，这感觉，会牵着我的记忆倏忽间飞回到我的幼年，又会牵着我的思绪缓缓地飘向遥远的天边。 水灾，伺候月子方针爸妈总爱说我跟他们有缘。哪想，这话里还有让我无比震惊的故事呢……
“天天……”这个下雨天，妈妈甜甜地唤着我的乳名把我搂在怀里――我都8岁，是大男孩儿了，可妈妈还喜欢这样。
“你知道么？你跟爸爸妈妈是多么有缘啊！”也许因为下着大雨，妈妈接着就讲到了雨……可大雨很快变成了大水……
“家里发大水啦！……”突然，妈妈的声音出奇地高起来，给我吓了一大跳！她的神情也变得十分激动，脸通红，还直咳嗽，眼睛张得那么老大，好像事情正在发生：“妈妈在单位一接到信儿就蒙了：跟你爸挨了多少累呀，费了多大劲儿，才收拾好的新房啊，拉沙子、运石头、垫院子，自己掏炕、糊墙、打家具、修门窗，刚住上才几个月呀……”


大了点，我看见“燕子衔泥”的情形，才觉得真正理解了妈妈当时的心境。
在我出生的头年夏天，下了一场“特特大”暴雨，顷刻间，爸妈住的那趟平房就被淹得一塌糊涂。当他们被从单位呼唤回家的时候，全给惊呆了：屋里屋外，白亮亮一片，没膝深的水里漂着塑料盆、塑料鞋，泡着米袋子、书报杂志……早上离开时的美好情境，飘逸在小屋里的新婚气息，都给淹没在浑浆浆的水里了。妈妈舍不得穿的好衣服，全被天上之水来了个洗礼，爸爸的那些“藏品”，包括“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邮票也泡了汤――我这“集邮迷”，至今还为之惋惜呢！受殃及的，还有爷爷每个月一封写给爸爸的信。爸爸那时候学徒，每月17元，爷爷每月给爸爸寄5元而必附一封家书。父子情不说，单说那些文本书信，在电子邮件风行的今天该多珍贵呀！
“触目惊心”又很快演变成“惊心动魄”：
怀孕两个月的妈妈，跟爸爸一道“抗洪抢险”，全然忘了肚子里的“小东西”（请注意：那不是我），结果出事了――妈妈流产了――我的哥哥也许是姐姐没有了……由此，我得以来到了这个世界！
听到这，我像傻了似的瞅着妈妈，半天没合上嘴……
可不一会儿，我的眼泪却无声地流下来了，止不住地流，说不清是因为妈妈的苦，是因为我的来，还是因为我那无从谋面的哥哥或姐姐。
“哟！这么动感情啊！”妈妈怜爱地替我擦去泪水，连连地亲我的脸蛋儿，又把我往怀里搂紧一下，热烈地说：“你来了，该高兴啊！你来了，把我们的苦恼一扫而光！你爸爸这个顾不上家的人，也承担起伺候月子的任务了，还被人称为‘模范丈夫’呢！
“呵呵，‘模范丈夫’还确立了伺候月子的方针，叫什么……”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爸爸得意地笑着插嘴道：“不过，这是后来归纳总结的。”
呵呵，好多叔叔都跟爸爸似的，喜欢把政治词汇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幽上一默。这可能就是“开政治玩笑”吧！
“对，”妈妈恍然地笑了：“一个中心，是儿子的健康……”妈妈拉长腔地说，又胡噜着我的脑袋嘿嘿儿地笑：“你爸爸也真能琢磨，两个基本点是什么？保证儿子有奶吃，保证儿子尿布有的换！”
什么叫方针，那时候我似懂非懂，可那里面的意思我能听出来，呵呵，全是为了我，哪是伺候妈妈呀！
月子“方针”，把爸跟妈的兴致调动起来了，他们开始一起回忆，回忆“有如中药汤里加蜂蜜”（爸爸的形容）一样的往事……
往事那么热闹，一时间，把我给忘了！
他们的语调是我平常没听到过的，忽高忽低，忽慢忽快，有时像是给我讲书似的抑扬顿挫，有时又像给我念的儿歌一样合辙押韵。他们的神情会随着讲述的内容的变化而变化，一会儿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一会儿又做出滑稽可笑的动作来，一会儿一脸幸福陶醉的样子。他们讲得那样忘情，有时还好像开玩笑似的：
“你说屋子冷，睡不着，哈哈哈……”爸爸大笑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想想在农村……戴狗皮帽子系尼龙围脖睡觉就好了，”爸爸缩着脖子，耸着肩，还直搓搓手，好像正冷得不行。
“别提了，满墙挂白霜，满墙大缝子，你也不管。”妈妈委屈地笑道：“砖头一捏就下来一块，屋里都能看到屋外，看到天上的星星，我就拿棉花往墙缝里塞……楞把你住独身时的一条棉裤给塞进去了！”
“咳，反正塞的不是你的，随便啦！”爸爸满不在乎。
我努力想像着那墙上应该是什么样子，想象着爸爸冬天不穿棉裤穿什么……
“呵呵呵！”爸爸却依然乐不可支似的：“那天晚上，我给冻醒了，只见星星眨眼，月光闪烁，揉揉眼睛再一瞧，憋不住直乐……你忘了，我还篡改了一首唐诗……”爸爸好像是终于想到了我，想到我也知道这首唐诗，这才转过脸，冲我笑笑，然后，像私塾老先生一样摇头晃脑，拉长了腔吟诵道：
炕前……明月光，疑是……墙上霜，
抬头……望明月，低头……思老乡。
我给逗乐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改正爸爸给篡改的字：“炕”――“窗”，“墙”――“地”，“抬”――“举”，“老”――“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