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小子在喊什么哪?隔着一条街都听到了!又被奸商欺负了吗?”
轻快又嚣张的声音从前方店堂的方向传过来,高挑个子的青年站在通向前厅的院门口。在绿荫的环拱中,被风吹起的红发像一从跳跃的火焰。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的白衣公子则安静得多,笑吟吟地看着暴跳如雷的猫少年和不动如山的波斯人。
“呜……你们听我说!这家伙让我帮他修复一幅破画儿,明明说要买鲥鱼给我当报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呀……咦?”朱鱼半文半白的快速控诉突然停止,想要扑到李琅琊身上蹭蹭的身形也拐了个弯,硬是中途截停在端华身前。
“这这……这是什么?”
“你问这个啊?”端华扬了扬手里提的一个蒲包,黄绿色蒲叶的间隙中竟漏出了细碎的冰屑,在空中划了一道清亮的轨迹。
“是今年的第一批鲥鱼啊!才运到长安来,早上刚刚分赐到几个王府,琅琊说带来大家一起尝鲜。前几天不是商量好了吗——波斯小子说他来掌勺的!”
越窑白瓷盘的质地像初雪一般明净,盘沿上浮动着手工划出的波浪纹路,正跟盘中的佳肴相称——烹调鲥鱼是无需去鳞的,经过短暂的清蒸,富含脂质的银色鳞片全都融化进了鱼身,让覆盖其上的水葱丝、香菇丝、春笋片闪闪发亮,轻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好像带着南国桃花江水的清新气息……可惜盘中这副小小春景没保持太久,早就洗净了手在桌边翘首以待的猫少年抄起筷子,向着象牙色的鱼肉迅猛出手,随即幸福地半闭起眼睛呼噜了一声,简直连身边的空气都变成了美妙的粉红色。
李琅琊也想夹一块鱼肉尝尝,可看到朱鱼的陶醉神情,只好笑一笑搁下了筷子,端起小漆盏呷了口梅子酒。一旁的端华向天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地咋着舌:“我说琅琊,你也太娇惯他了——你的样子简直像个拿顽劣儿子没办法的老爹嘛!”
安碧城“噗哧”一声笑了:“那端华大人不就像担心儿子会变成不良少年的严厉母亲?”
“呜……”端华一头撞上了强劲的反吐槽障壁,一时想不出回击的话,只好恨恨地夹走了一大块鱼肉大嚼特嚼,招来了朱鱼怨恨冲天的目光。
李琅琊眼神麻木地看看两个瞬间低龄化的傻瓜,决定重新开始一个比较理智高雅的话题。
“这幅竹林图可真有气势,大约是什么年代的?刚才你们是在院子里修复它吗?”
安碧城一脸“喜逢知音”的表情笑起来,话音也不知不觉开始得意洋洋:“要淘到它可不容易!我连平时舍不得动用的南方的线人都惊动了,几经周折才弄到手呢!”
“……还,还有‘线人’?你到底开的是什么店?”
“……啊呀那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说到这幅画,可还跟这鲥鱼有渊源呢,都是从江东之地流传而来的宝物啊!”
“嗯?鲥鱼是金陵沿大运河送到长安的贡品,难道这画也是从金陵而来的古物?“李琅琊眼睛一亮。
安碧城不知何时站起了身,站在了竹林画轴前眯起双眼,似真似幻的绿影如轻烟凝结在他淡金的发丝末端:“我修正一下殿下的说法——这幅画诞生的年代,金陵城还叫做‘建业’哪……”
“哎呀那不就是……”李琅琊的话还没说完,朱鱼在百忙中抬起了头:“——真受不了你们这样卖关子了!不就是那个‘江东之虎’起兵的六朝都城么!我们家也有亲戚在那里啊!好几个朝代的皇宫都建在城里,有这些古物旧画儿的也不稀奇嘛!”
“我忘了朱鱼少爷是相隔不远的金华猫家族啊……”安碧城兴味索然地一摊手。“你这个死小孩还真是讨厌!重点都被你说完了……”
端华也抿着一根鱼骨加入了学术讨论:“说了半天,到底是哪个朝代的画儿?”
安碧城抱着臂扬起了唇角,在窗外如雪的花影中有种艳丽的风调:“在没有做‘火烷’这道工序之前,我只能根据表面的锈迹大概下个判断——应该是东晋前后,晚不过宋齐梁陈的作品。不过好在复原得不错,从完全露出的绢质来看,年代还要再往上推——小朱鱼啊,还真被你说中了,这可能是那位‘江东之虎’家族定都建业时的作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