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显的看见母亲的躯体有些颤抖,月光如水下,本是清冷的夜但母亲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汗渍。
母亲突然停了下来,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一把拉住我拥我入怀,另一只手迅速从包裹里抽出一把泛着青光的砍刀。
我随母亲的眼光看去,四团晶莹的绿火,突然从溪涧后的一块大石中跃出,横亘在我们前行的路边。母亲带着颤音的小声断喝着我,那是狼!
母亲一只手迅猛地捂向我的嘴,怕我惊出声,另一只手已经举起了劈柴的架势。
我们站在原地,紧盯着两匹狼一前一后的慢慢向我们靠近。在月光的照射下,扁扁的肚子明显地可以看出它们的饥饿,而贪婪的眼光在有些惨白的月光里绿得如冒起的一团团的火。母狼像一条特大的犬,狼崽紧跟在母狼的身后。
我不由自主贴紧在了母亲的怀里,大气不敢啜上一口,母亲却屏住呼吸,用狼一样的眼光狠狠地盯着在我们眼前五米开外停下来的狼。
母狼竖起了银针一样的扎眼的长毛,头伏着地摆出腾挪跳跃的姿事,仿佛准备向我们扑来。狼崽慢慢从母狼后面走上来,和母亲站成一排,做出和它母亲相同的动作。毫无疑问,它们是要把我们当成训练捕食的目标!
月光凝窒了时间,一切都呈现出一遍惨白,没有风,就连小鸟也停止了啼叫,一切都在这个时候静了下来,连空气也凝固在窒息里。
我的身体不由的颤抖起来,母亲用左手紧紧览着我的肩,我侧着头,用畏惧的双眼盯着那两只将要向我们进攻的狼。隔着薄薄的面衣,我仍然能感受到母亲手心的汗渍浸入我肩膀的湿润。我的右耳紧贴在母亲的胸口,我能听到她胸口不断擂动的狂烈而急遂的“鼓点”声响。
而此刻母亲的表情却是出奇的稳重与镇定,她轻轻地将我的头向外挪了挪,那右手中尺余长的砍刀因刀刃随狼的头的方向转动,在冷月中闪烁着慑人的青光,寒冷的月光开始随刀刃的移动而在树林见跳跃,杀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山涧!两只狼迅速地朝后面退了几步,然后趴下,身体弯成了一张怒张待发的弓。我紧咬着嘴唇,我听有过猎守经验的舅说过,这是狼对猎物开始进攻之前的最后一个姿势。
母亲将刀举在空中,其势如一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再用一种气场,笼罩、逼迫着敌人,一旦敌人敢于进犯,她会毫不犹豫地横空劈下!
那是怎样的时刻呀!直到今天,我都不能忘怀!
母亲的神勇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仿佛在对峙的静默中听见刀砍入狼身体的那声闷响;仿佛看见母亲手起刀落时,狼血四处喷散。
刺目的寒光在月下似乎是一种挑衅,散出的寒意似乎对狼是一种战斗的召唤,母狼终于长嚎一声,腾空而起,身子在空中划着一道长长的弧向我们直扑过来。在这紧要关头,母亲本能地将我朝后一推,同时,刀如流星,急驰斜切过去。没有想到狡猾的母狼却是虚晃一枪,它安全地落在离母亲两米远的地方,刀没有砍中它。它在落下的一瞬又快速地朝后退了几米,又作出再次进攻的姿势。
就在母亲重新举起刀准备抵御母狼再次进攻的间隙,狼崽突然飞腾而扑向母亲。母亲打了个趔趄,跌坐在地,狼崽正好扑倒在母亲身上。就在狼崽张嘴咬向母亲脖子的一瞬,也许是求生的本能,慌乱中,母亲左手掐住了狼崽的脖子。狼崽动弹不得,两只后爪不停地狂抓乱舞,母亲的肩膀顿时血痕斑斑。
母亲一边同狼崽搏斗着,一边在旁边的地上摸索她的砍刀。就在母亲的右手再次抓到砍刀的时候,母狼朝躲在一旁的我猛扑过来。我害怕地大叫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我感觉到一股狼嘴喷出的腥味已经贴在鼻息,狼有力的前爪已经搭在我的肩上,按住我的心口。
也就在这个时候,母亲忽然悲怆地大吼一声,一刀砍在狼崽的后颈上,刀割进皮肉的刺痛让狼崽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
我忽然感到母狼喷着腥味的嘴离开了我的脖窝。我睁开双眼,看到仍压着我双肩的母狼正侧着头用喷着绿火的眼睛紧盯着母亲和小狼崽;母亲和狼崽也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和母狼。母亲的刀仍然紧贴着狼崽的后颈,只是没有再用力割入,一条像墨线一样的细线,红红的正在从刀柄边沿缓缓滴下———那是狼崽的血!
母亲用愤怒而又近乎绝望的眼神直逼着母狼,那种神情似乎在警告母狼:你一旦出口伤害我的孩子,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割下你孩子的头。
母性的较量在无助的旷野开始久久地持续。无论谁先动手或动口,迎来的都是失去爱子的代价。
起风了,凛冽中夹杂着远处梨花浸月的缕缕暗香,似乎有意无意地冲淡鼻息中的腥膻,月亮也不忍再看着这样的画面,偷偷的躲进了云层。
相持到底多久,我不知道。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之后,母狼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地放开了我,先还高耸的狼毫也慢慢的软了下去,那绿眸中居然闪现过一丝我只从母亲眼里读到过的情感!
母亲在一瞬就懂得了母狼的意思,她的刀从狼崽脖子上滑了下来,她将狼崽使劲一抛,母狼马上撒腿奔了过去,对着狼崽又闻又添。
母亲也急忙向我奔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她的一只手,仍然将砍刀紧紧地握紧。
母狼没有再次进攻,它和它的狼崽站在原地久久地候着我们,然后朝天一声长啸,带着狼崽消失在白雪还没有完全融尽的溪涧的远方。
母亲一把把我背在背上,一手托着我的屁股,一手提着砍刀,疾遂地飞奔......
月亮绕过暗淡的云层,重现在时光的空谷,用青幽托起一片片飘飞的梨花,落在母亲的肩上,洁白清纯成一种清澈而浓郁的大爱,落在我的掌中,沿着我的掌纹四溢,溶进血脉,与岁月消融。
今夜,怎能遗忘?今夜,月色如洗。逝水忘川的家乡哟,母亲,您受伤的眼还能看见月亮吗?来年,梨花纷飞时,让儿子也背上您,走一走您用生命驮起的我的驿路,让您一生一颗最喜闻香的心,永远有芳香、有美丽,有洁白来装饰您的晶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