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果眼里一时羡慕一时迷惑，苗远不免略有些许得意，竟忘乎所以问：“这些地方，你去过吗？”等不到回答，扭头去看妙果，她在哭！苗远皱眉，等哭完，问：“你干吗哭？”妙果说：“这些地方，我今天第一次听到……”
苗远歉意，黯然。想安慰，却变成随口敷衍：“妙果，你年龄小，等你再大点，我领你去看世界，一个一个地方走……”言者无心。苗远不知，咫尺外，有颗柔弱的心狠劲抖了几下。一对斑鸠落摊桌，本无所事事在桌面乱啄，忽双双展翅逸去，好似被妙果突然加快的心跳惊飞。
两个人，靠近看照片。净心从寺里出来，看两个脑袋，挨一块。脚步止了，想喊妙果，可张口没出声。看看，再看看，叹口气，一折身，拐回寺了，心里说，这孩子，自此怕要受苦了。
是夜，苗远又在寺里吃斋饭。师太诚心道谢：“正如施主您所料……”又不免苦笑，“这里当真成‘文庙’了，我心里又若有所失啊。哎，但愿如施主所言，与其让孩子们盲目去五花八门庙里求神问卦祈祷前程，还不如引导他们养成好学之风。可叹的是，你捐出的1000元奖金，至今没人领取。”谁个孩子能在15分钟内熟练无误地背诵《三字经》，就能领200元奖金。果如苗远猜测，原本一些孩子记熟千余字的《三字经》，但一看到师太捏在手上的奖金，反倒丢三落四错误百出。
苗远亦苦笑，坦言道：“我其实好不希望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也被商品经济污染得面目全非。”师太反倒来安慰苗远了，说，时代在进步，凡事都要以科学的发展观来看待，要与时俱进，否则肯定会被时代所淘汰。师太说，不远的宁乡县有个大寺庙很成功，自举办一届与佛有关的文化节后，寺名远扬，游人如织，不少和尚买了手机，也用起了电脑……这些，没什么不好，于弘扬佛法有益。
师太和苗远在客堂品茶说话，妙果在起居室作每晚的功课。她诵：“如是我闻……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何以故？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须菩提，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月上寺东首古樟树梢头，师太送苗远出寺折返，近妙果窗前，听听，无声叹气。以往妙果诵经如行云流水，现在，一堆“停顿”。师太默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再去灵官寺，是一群人。苗远的文化公司操作的第7本畅销书又狠狠赚了一笔，请公司员工和一直帮他们摇旗呐喊四处发书评的“畅销书操盘手”同游此地。苗远推介，“这是中国最后一块无名但足以安妥你我心灵的一方细小净土。”
依旧住不谈价钱随客人任意支付的一家民宅。贺芸问：“苗老板，以往你总单枪匹马，今天怎么变成群拥而来了？”贺芸是房东女儿。苗远笑：“你整的土鸡天下第一美味，我一个人独享莫不如今天大家一起来享受啊。”大家嘻嘻哈哈扔旅行包，钻来钻去看满地跑的鸡鸭猪牛，又去烟雨潭钓鱼。
苗远不惊不乍，独自留下与贺芸聊。说：“我要回加拿大啦。”贺芸奇怪：“你不是说自己是海龟么，既然归来了又干嘛离去？”苗远摇头：“我不是‘海龟’，也不是‘海带’，我是‘海鸟’。注定四处飞来飞去，没自己的家……”贺芸知道苗远是移民加拿大的中国人，却不知道他卖了自己的文化公司，是因为他突然厌倦了睁眼说瞎话也能轻松鼓捣出畅销书来，而且竟能大把赚钱的生活。
正说得热闹，净心师太进来。妙果病了，师太来借粉碎草药的铁槽碾子。苗远提着碾子，跟在师太身后，师太言语轻轻：“心安即是家啊。你干嘛，不给自己安个家？”苗远不答，心里却有话，何尝不想有个家，同居过的女孩都有9个了，但都与爱情无关。一个年轻有为的外籍中国人，想有女人太容易，想有温暖的家难啊……
妙果见苗远，高兴，病好似去了五分。妙果说：“师傅说，过了佛诞节，就送我去峨眉山读书。”眼里有点期待，又有点茫然。苗远说：“我要回加拿大了。说不定，以后我要是回中国来，一定来看你。那时节，说不定你已经做红红火火的灵官寺的主持啦。”
妙果惊，想问：“你答应带我去看世界？怎的忘了。”又想说，“我不想做主持，连……也不想做。”窗台上，落一只斑鸠，伸脑袋朝屋里望。咕咕-咕。妙果看斑鸠，幽幽说：“要是做只斑鸠，多好。”尔后低头专心吃师太熬的草药。药好苦，真苦，妙果喝一口，差点苦出泪来。
苗远的话没假，他果真还来看妙果了，一年零一个月后。不见妙果，却见到一个陌生尼姑，比妙果稍年长。苗远问：“你是妙因小师傅？”妙因看眼前的施主，奇怪。苗远又问：“妙果去峨眉山佛学院读书还没回来？”妙因摇头，“她结婚了。”苗远大惊失色。
灵官毛尖依旧香，师太喝一口，说：“你上次离开这里两个月后，妙果——她恢复本名了，叫胡望霞，望霞结婚了。是我帮她操持的，小伙子是常来寺里的一位施主的侄子，人好……剃度受戒其实只是形式。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让我领进寺来，未经什么世事，心念一起，如大火烧山，杯水难熄。每个生灵，都有追求爱和美的权利，若强迫她去除人性等同犯罪，咳，且由她去寻自己的幸福吧。”
苗远站起，无言。灵官寺新近砌了围墙，几只斑鸠站墙头，大家闺秀般不动。苗远轻轻拍掌，斑鸠跃起，几只飞向天空，飞向远方，有几只却掉头纵身闪进寺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山下，烟雨潭边，有孩子扯着嗓子在念《金刚经》：“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过一阵，又高喊：“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苗远听了，似有所知，如有所失，黯然。竖起耳朵听，却听得那孩子改喊《三字经》了：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2012.5.7
苗远歉意，黯然。想安慰，却变成随口敷衍：“妙果，你年龄小，等你再大点，我领你去看世界，一个一个地方走……”言者无心。苗远不知，咫尺外，有颗柔弱的心狠劲抖了几下。一对斑鸠落摊桌，本无所事事在桌面乱啄，忽双双展翅逸去，好似被妙果突然加快的心跳惊飞。
两个人，靠近看照片。净心从寺里出来，看两个脑袋，挨一块。脚步止了，想喊妙果，可张口没出声。看看，再看看，叹口气，一折身，拐回寺了，心里说，这孩子，自此怕要受苦了。
是夜，苗远又在寺里吃斋饭。师太诚心道谢：“正如施主您所料……”又不免苦笑，“这里当真成‘文庙’了，我心里又若有所失啊。哎，但愿如施主所言，与其让孩子们盲目去五花八门庙里求神问卦祈祷前程，还不如引导他们养成好学之风。可叹的是，你捐出的1000元奖金，至今没人领取。”谁个孩子能在15分钟内熟练无误地背诵《三字经》，就能领200元奖金。果如苗远猜测，原本一些孩子记熟千余字的《三字经》，但一看到师太捏在手上的奖金，反倒丢三落四错误百出。
苗远亦苦笑，坦言道：“我其实好不希望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也被商品经济污染得面目全非。”师太反倒来安慰苗远了，说，时代在进步，凡事都要以科学的发展观来看待，要与时俱进，否则肯定会被时代所淘汰。师太说，不远的宁乡县有个大寺庙很成功，自举办一届与佛有关的文化节后，寺名远扬，游人如织，不少和尚买了手机，也用起了电脑……这些，没什么不好，于弘扬佛法有益。
师太和苗远在客堂品茶说话，妙果在起居室作每晚的功课。她诵：“如是我闻……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何以故？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须菩提，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月上寺东首古樟树梢头，师太送苗远出寺折返，近妙果窗前，听听，无声叹气。以往妙果诵经如行云流水，现在，一堆“停顿”。师太默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再去灵官寺，是一群人。苗远的文化公司操作的第7本畅销书又狠狠赚了一笔，请公司员工和一直帮他们摇旗呐喊四处发书评的“畅销书操盘手”同游此地。苗远推介，“这是中国最后一块无名但足以安妥你我心灵的一方细小净土。”
依旧住不谈价钱随客人任意支付的一家民宅。贺芸问：“苗老板，以往你总单枪匹马，今天怎么变成群拥而来了？”贺芸是房东女儿。苗远笑：“你整的土鸡天下第一美味，我一个人独享莫不如今天大家一起来享受啊。”大家嘻嘻哈哈扔旅行包，钻来钻去看满地跑的鸡鸭猪牛，又去烟雨潭钓鱼。
苗远不惊不乍，独自留下与贺芸聊。说：“我要回加拿大啦。”贺芸奇怪：“你不是说自己是海龟么，既然归来了又干嘛离去？”苗远摇头：“我不是‘海龟’，也不是‘海带’，我是‘海鸟’。注定四处飞来飞去，没自己的家……”贺芸知道苗远是移民加拿大的中国人，却不知道他卖了自己的文化公司，是因为他突然厌倦了睁眼说瞎话也能轻松鼓捣出畅销书来，而且竟能大把赚钱的生活。
正说得热闹，净心师太进来。妙果病了，师太来借粉碎草药的铁槽碾子。苗远提着碾子，跟在师太身后，师太言语轻轻：“心安即是家啊。你干嘛，不给自己安个家？”苗远不答，心里却有话，何尝不想有个家，同居过的女孩都有9个了，但都与爱情无关。一个年轻有为的外籍中国人，想有女人太容易，想有温暖的家难啊……
妙果见苗远，高兴，病好似去了五分。妙果说：“师傅说，过了佛诞节，就送我去峨眉山读书。”眼里有点期待，又有点茫然。苗远说：“我要回加拿大了。说不定，以后我要是回中国来，一定来看你。那时节，说不定你已经做红红火火的灵官寺的主持啦。”
妙果惊，想问：“你答应带我去看世界？怎的忘了。”又想说，“我不想做主持，连……也不想做。”窗台上，落一只斑鸠，伸脑袋朝屋里望。咕咕-咕。妙果看斑鸠，幽幽说：“要是做只斑鸠，多好。”尔后低头专心吃师太熬的草药。药好苦，真苦，妙果喝一口，差点苦出泪来。
苗远的话没假，他果真还来看妙果了，一年零一个月后。不见妙果，却见到一个陌生尼姑，比妙果稍年长。苗远问：“你是妙因小师傅？”妙因看眼前的施主，奇怪。苗远又问：“妙果去峨眉山佛学院读书还没回来？”妙因摇头，“她结婚了。”苗远大惊失色。
灵官毛尖依旧香，师太喝一口，说：“你上次离开这里两个月后，妙果——她恢复本名了，叫胡望霞，望霞结婚了。是我帮她操持的，小伙子是常来寺里的一位施主的侄子，人好……剃度受戒其实只是形式。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让我领进寺来，未经什么世事，心念一起，如大火烧山，杯水难熄。每个生灵，都有追求爱和美的权利，若强迫她去除人性等同犯罪，咳，且由她去寻自己的幸福吧。”
苗远站起，无言。灵官寺新近砌了围墙，几只斑鸠站墙头，大家闺秀般不动。苗远轻轻拍掌，斑鸠跃起，几只飞向天空，飞向远方，有几只却掉头纵身闪进寺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山下，烟雨潭边，有孩子扯着嗓子在念《金刚经》：“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过一阵，又高喊：“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苗远听了，似有所知，如有所失，黯然。竖起耳朵听，却听得那孩子改喊《三字经》了：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2012.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