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忍不住想笑呢——明明曾是那样奢华的姓,唉~”她明眸一寐,续道:“可惜说不得。啧啧~说得如此流顺,若换作我可会很辛苦。”
他瞠目而视,却见她笑得更加媚然。“这……姑娘莫要乱说……”
她不屑地讪讪道:“绉绉而文,岂是一般农家樵子所会?”
见言语上比之不过,寒朔索性左寻右瞥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瞄她的眼睛。半晌,却见他抚额呻吟:“芙蓉错载荷塘,寒梅却见烈日。姑娘……何苦为难在下?”一言以蔽之,足以点醒聪明人。
“好嘛好嘛~”江蓠好似很冷地用力搓搓手,“薄云蔽日,天眼不开。若是总要万事顺心倒显得苛刻了,呵~~~”语逾半句,她长出一口气,像是在讽刺什么的时候突然释怀并大彻大悟决心回头是岸了一样,这种生硬的调调突然转圜多少有些怪异——听起来气息时常滞顿,微弱却清晰。
“你好象能很轻易地知道我……呃,或者可以广义到‘别人’的不为人知的事情?可是似乎……不太公平呢——”一直被这刁蛮姑娘压制得窘迫难当,他试图不着痕迹地转换话题,自然其中也有半分是被她挑起了好奇,少年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心性再沉敛也难以掩去。
江蓠讥诮地以袖掩面,“我啊——有一个美丽的贤淑娘,和一个市侩的铜臭爹。此外……没了。”
“哦?这么平淡啊……我可没你那能看透人心的本事——是否真实我可一点不知。”他想笑,却偏又极力想装出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于是——
“别一副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脸,本来还算过得去的容貌现在也过不去了。”她一脸嫌恶的跳开,作势抚了抚心脏那里仿佛在压惊的样子。
“初初见你,以为你是鬼。而后觉得你像仙。最后是妖。”他突然无比冷肃地沉了声,轻轻呷着几句话,好似在说给她听亦或是自己。
她没作声,起了身闲闲走动,侧眼睨视子时将竞黯得一塌糊涂又乌云催倾即将沉甸甸向自己压来的天空——这个时候、理应暗得令人疑心错身地狱连颈上缭绕着烟雾明雪似的铁链都无法觉察那抹窒息一样的冷瑟的时候。
天外。
溢着流动的绛色的光亮。
像火一样——
摧毁式地、流窜。
梨花暴雨连夜摧,牡丹初绽要折枝,两颊绯红非娇羞。纤细的手指抚在窗上,窗纸薄如翼、一点即破。他看见那双细弱的玉手上沾了一抹流动的温热的红,看不透彻它究竟是屋外将要吞噬的火还是血。于是扯着唇角笑笑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开了口——
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终也染了尘嚣,如瀑青丝甚至也燃了火欲着。她却抿着唇在笑,无声地,比两个人都默不作声时还要静了。“今非昨,人成各……我明明早就知道的,又为何要带你来呢……为何……呵呵~”
满室寂然,惟水坠地声叮咚作响。
俄顷,屋外火光大盛,映得满面霓虹。
江蓠啜着淡如烟霞的笑,伸手拈灭了暖阁里焚了半夜的香——动作缓然,仿佛就要因为心痛因为不忍而落下泪来。几缕残香袅袅然旋絮而升,一片寂灭。
“香火缭人心乱,半途抽手终止吧……”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所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自窗外转回了视线,目光因而更显清亮。绛红未褪的纤指翻入襟内,随即又拎出一个小小香囊——月白色的,只在锁口细绳上绣了个羸羸弱弱的、几不可见的“朔”。凝眸望了半晌,伸手,想递给寒朔。
那香囊自半空由摇曳逐渐静止,也不见他伸手相接。
江蓠将之向上一抛,道:“既然无心,何必多心。只是个……念想罢了。”却未提属于谁。
而后香囊陨落,正中不很白但细腻无痕的掌心。
“谢了。”
“我究竟该不该接受呢——说接受仿佛轻佻,说不接受似乎更轻佻……”她忽而愁眉不展一片懊恼烦躁的样子,又不似神仙了。
他正怔忡着她的反复无端,却愕然手被牵起。此时屋外噼啪作响,屋内恍若无人。
“走吧!”江蓠仿若很高兴一样,眼眸越发清亮醉人。“有戏可以看。”
他一语不发任她牵着,推了门,寒冷异常的天空被跳蹿热浪推压而来。他默然,看见村民脸上又兴奋又担心的怪异表情——担心他,兴奋即将看见她死。
他全身一紧,以为被倾推而来的冷风冻伤。
“你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却赖在这里让我很苦恼耶,还得劳我亲自将你扔出来。”她轻浅的自背后推了他一下,使他既不踉跄又不得不向前走了几步,倏然拉开的一小段距离也足以让他无法回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依然在灿笑。
与那明眸一般——
灿若琉璃。
就在寒朔向前走那几步的同时,他分明听见丝线嘣断以及——“点火。”这句话。
天空越发阴黯,头顶上压迫得人喘息不能的云也在此时瞬间崩塌,先前柔软的雪花渐渐犀利。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红的黑的白的,一块一块,硬生生彼此撕扯、融合的色块。
村民们都在欣慰地笑,满面快意。
只见那鬼魅一袭雪衣,在雪天、雪地、血色的火里——蠕唇而笑,似在呢喃着什么。
烈火灼雪,融了一地。因而江蓠一副涉水佳人,玉足轻沾的模样又惹得男人惋惜,女人叹息。
江天如画,只是这画,绘于修罗界。
蓠芷如诗,只是这诗,作于离恨天。
世界上,一隙间。
只怕,她所说的话再无人知晓了。
可是他明明看不见她的唇在动,却分明感受到一字一字拍击上心头,仿佛她正温温弱弱地说:“我叫江蓠,不是鬼。”那时候、那样——
花、会、谢。
水、会、枯。
磐、石、不、移。
那夜的雪,落落停停,三天方止。
寒朔跪坐在雪地里,静静地、看着那片烟消云散只余废墟的风兰院落。久久不离。
好象还能觅见那如墨的香,兀自缱绻。
十年前——
“奶娘说边关的人都好凶的,朔哥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小蓠的香囊快绣好了呢~朔哥哥只能收小蓠一个人的香囊,不许反悔哦~~~”
“花会谢,水会枯,磐石不移。”
……
……
风萧萧兮,雨萧萧。策马金弩关山外,归来云环已成霜。
……
花会谢,水会枯,磐石不移。
……
怎堪得,天命戏谑,所盼成空。
年月流转,人间偷换。几世凡嚣,恍如云烟过眼。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