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母亲节快乐。过了会儿母亲就给我来了个电话，电话的开始是一阵沉默，有些尴尬，为了缓解气氛，我耍了几句宝，电话那边的母亲似乎情绪仍是不太好，我在询问过一些日常之后，说了句母亲节快乐，母亲没有情绪的说，快乐是不会了，你姥姥没了。

姥姥是5月7号时走的，走的无声无息，因为在去那边的时候姥姥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这些消息都是刚刚在电话里得知的，知道姥姥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最后的时候也是一个电话，那时五一放假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给我来了个电话，询问我是否回家，记得那时的母亲情绪已经处于低落的状态了，但是当时的自己被五一出游的计划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意识到母亲的语气，在电话的最后，母亲说，回来吧，你姥姥快不行了。

我们长大了。他们也渐渐老去。
然后总要离开。这些东西会慢慢的经历的越来越多。
只能在还在的时候，多为他们做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在寝室里大哭了一场，那时的自己不是悲伤，是不知所措，脑海里空空的，一切都成了虚无，无法理清自己的情绪该属于什么，放假的第一天，回了老家，去了姥姥的大儿子家，姥姥躺在钢丝做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的被子都是十分老旧的模样，姥姥的侄女说，姥姥前几天都是昏迷状态的，那天早晨才醒，听说母亲要回来看她，居然一早上都醒着，还一直念叨着母亲的名字。母亲见到姥姥的时候，姥姥哭了。

姥姥的大儿子家在村里是算作过得去的人家，开了间小卖部，但房间里的家具基本上都是姥姥在城里时家里的东西，母亲在姥姥旁边陪着姥姥一段儿时间后，姥姥的大儿子从里屋走了出来，顶着一头乱发，上衣裤子都是皱巴巴的，姥姥的侄女看见他出来，连忙把他拽到姥姥身旁，对姥姥说：姨，这是涛，恁家涛，认得不？姥姥仍是看着母亲。

见姥姥没什么反应，又把他往姥姥身旁拽了拽，结果他不耐烦的甩开了姥姥侄女的手，自己站的远远的，目光不知停留在哪，母亲仍是只看着姥姥。

在当天的下午我们就走了，我隐隐约约知道些，我们属于被有些人赶走的，比如说，我在出门时看到那个男人跟姥姥的侄女嘀咕了几句，比如说，我们走时候的理由，是他们说，这都过了饭点儿了，你们不去吃点饭。

那个男人跟我母亲甚至可以说跟我家的矛盾是在很早以前就有的，在我出生以前，也就意味着我一出生时就要背负着恨。那时候，我家姥姥家以及那个男人的家都在城里住，从我家到姥姥家只用一分钟的路程就足够了，而从我家到他家，骑着车子也得好几分钟。我的童年几乎就在这一分钟的路里。

几个月时，晚上是姥姥姐姐和母亲轮流哄着我入睡，从小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我不是个安分的人，一个晚上三个大人没有一个人能完整的睡上一觉。在刚会走路时，姥姥总是带我到街口的大转盘抓蚂蚁，蚂蚁都放在已经喝完牛奶的玻璃瓶里，一抓就是一个下午，蚂蚁没抓几个，我的幼年和姥姥的晚年时光已经开始飞逝了。

小学时和别的小孩打架，打完架后总是带着脏兮兮的衣服和破了皮的膝盖跑到姥姥家去，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光，姥姥家平房的楼顶上，一位满头银色短发的胖老太太拿着裁衣服的大剪刀剪下一大株盛开的月季，哄笑了满脸污渍胖小孩。六点左右时，楼下就会响起吆喝声，粉蒸肉，豆浆果奶。笑弯了眼睛的胖老太就会从碎花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个五块钱，塞给胖小孩儿，去，买两卷粉蒸肉，两杯豆浆。

与姥姥在一起的时光里，对于母亲和那个男人的一切矛盾，我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姥姥塞给我了一大袋面条，去，去十二号街给你舅送去。胖小孩儿瞪着老式二八，停到了有着红铁锈大门的老药房门口，屋里坐着个女人，看到我的时候满脸狰狞。

那是那个男人的媳妇儿，听人说她肚里的东西都坏完了，连带着心肠也快坏没了，她的脸让我感受到了愤怒，我没有言语，把面条放下就走了，可我还是听到了那个女人不堪入耳的叫骂声，我没有错，姥姥也没有错，母亲也没有错，可我出生时就带上了恨。

姥姥家墙上的日历多半是被我撕光的，从开始站在床上才能够得着，到后来搬着小板凳，一直到我刚好不用踮脚就可以触碰那张薄薄的纸，邻居们都说，呦，三号街的小胖墩儿快跟她姥姥一样高了，之后的七年里，我见姥姥的次数，从左往右刚好数到右手的无名指上。

姥姥去了，但是，母亲和那个男人的战争还在继续，三年前，母亲在姥姥面前哭过一次，那时姥姥看向母亲的目光向看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岁数再大，孩子还是孩子。那次母亲的哭泣源于姥姥的话，他是你哥，你看在我的份上，就不要跟他计较了，行吧，妮儿。我想留在这儿，让你哥照顾，这是你哥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