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空无一人的车厢坐下写字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留加发短信说:
“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雪,有机会一定要到北方看看。”
此时火车进站,月台上的牌子清晰地写着“秦岭”。很多很多的积雪,以及落光了叶子的
树木枝干。正值入夜,黑白分明。火车和铁轨摩擦撞击发出清冷的声音。那些走过的路途
从我身边一晃而过,如同落下了多少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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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半年前的一篇文字中写下过幻想中的一次旅途,关于西安。我说我想看看这座北方城市,她的晨钟暮鼓,以及那些四方城墙。而当我看见路边门楣上红色的五角星时,我想,这终于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了。
住的是南门城墙根下的青年旅舍,古色古香的建筑,三进三出的院子。前厅的正中是一个小火炉,后来我常见到前台那个有着好看笑容的小姐姐在上面煨一壶水,然后几个人围着取暖聊天。墙角有一块木版用英文和图象写着每天的天气预报,以及一旁的书架上可以随意取用的杂志,地图和各种语言的旅行资料……
行李放下后直接上城墙,北玄武,南朱雀,左青龙,右白虎。今日能得见的也只剩朱雀门了。想起贾平凹曾经和一大帮朋友登上城墙吹埙——那种音色沉郁的乐器。从上边可以望
见西安城内的部分景色。有些破败不堪的阁楼,看得见西安人十三朝沉淀下来的念旧情节,以及一种深刻的城墙意识。形式上的守卫在某种程度上不过是实质上的禁锢。
下来之后沿城墙根走,砖块之间偶有裂缝,后来的几天夜晚看见它们在冰冷的月色中孤独站立,如同古代那些冷漠转身的剑客一样不可企及。
据说春秋两季钟鼓楼广场上会有乌鸦成群飞过,不知道那个头发长长的郑均有没有站在那里唱过:“乱发飞舞,腊月的寒风,野鸽子掠过晴空……”
经过一条很深的小巷便是大清真寺,这样的长度或许是用来考验人的诚心。进去的时候已是傍晚,北方天空呈现寂静明亮的蓝色。月挂树梢。尽头的殿堂里正赶上教徒做礼拜。看见他们虔诚下跪的背影。出口处写着《可兰经》里的一句话:
“真主的确是与坚忍者同在的。”
回民街是西安的小吃一条街,东西很可口。贾三灌汤包,酸菜炒米,水盆大肉,葫芦头,柿饼,镜糕,凉皮……以至于成为后边几天我们频繁光顾并且无比怀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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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的华山上已有积雪,某些路段甚至已经结冰,走上去非常吃力。上苍龙岭的时候梯道已经接近90度,人在很窄的山脊上行走,不太感看两旁的悬崖。
上山的途中与同伴走失了,一个人往南峰去,路上再没其他的行人。接近的天空隐隐泛着冰蓝。停下来在路边的积雪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从一开始就平静地知道它们终究会融化或
者被覆盖。手机里频繁显示欢迎来到山西、河南的信息,估计是来到了省界上。
山顶上有写着海拔的碑石,两千多米。风猎猎作响。俯瞰的时候,一个朋友的哥哥曾独自一人在冬季登山,清晨日出之时,他说会误以为天地都是属于你的。记得几年前在青城山
顶看见远处山凹里老鹰教小鹰学飞的景象。回旋上升时傲然世间。
忽然发现,站在华山之巅,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想念的人了。
一个四岁的小孩在一个六十多的老人牵领下磕磕碰碰地上山。同行的J一直感叹后生可畏。
我想多年之后,倘若这孩子尚有记忆,回头望见那时安坐藤椅之中的老人,当成为多么难得的旅途。
下山时遇见一座道观,抽到一根下下签,那个道士只是微笑着告诉我,是运不是命。我亦不明白,只是无论好坏,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个会轻易相信一些东西的人了吧。
高速路旁有一些零散的坟墓。有一个人背着花圈走在黄昏中。那些消失了不为人知的面容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玄色泥土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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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大早去环城公园散步,许多晨练以及遛鸟的人,城墙也只是在日升日落时有些老旧温暖的色彩。碑林里游人很少,自己到这里也是为过去学过而现在早已遗忘的书法历行一种类似叶落归根的仪式。或是为了那个过世的很宠爱我的曾祖父,我想他若是地下有知,当是很欢喜我到这里的,从他保存下来的那一大叠拓片便能得知。或许我们生命不过是一场场孰轻孰重的仪式,为己为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