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把脸一扬,冷冷地说:“最讨厌婚纱照了,如果结婚才不要拍照,麻烦死了!”
“我同意,麻烦又浪费钱。”小米相信小南在暗示什么,虽然小米还是觉得自己不会嫁给他。
两天之后,小米去看《落跑新娘》,出了戏院听手机留言,是小南,“我要结婚了,新娘你不认识,我一直没跟你讲,因为不到最后一秒,我都不能确定。对不起啦。我什么事都跟她说,她不相信我们只是朋友,所以我必须很正式跟你说,我们只是朋友,我爱的人是她,她现在就在我身边……”
这世界上有比这个更滑稽的事情吗?
他高兴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那是他的自由,但他有必要一直隐瞒吗?不到最后一秒不能确定?那他根本就是永远不能确定!他们要怎么拍结婚照,那是他们家的事,有必要来告诉我吗?这是“朋友”的行为吗?还有,最不可原谅的,有必要在她面前打电话来羞辱我吗?“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这不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公民道德吗?
小米在手机里说她没有掉眼泪,她说她很好,终于解脱了,不用再为小南的幸福负责,所以开着她的黑色吉普车把台北市绕了三圈,她说,她觉得很可笑,对于过去的十三年都相信他的诺言,可笑的是自己。我说这一圈绕完就回家吧。
后来小南是何时结婚的,我们并不知道,起码这群至死护卫小米的朋友都不知道,只知道从消息曝光那天开始,再也没人从小米口中听到小南这两个字。
故事并没有结束。
惟一活着的方式……
小米一直到今天才跟我说。
其实这几年每到生日,她都会收到他的e—mail。
就是一句话——
Happy Birthda.
每一封她都存起来。
每隔六个月,小南生日的时候,小米就把同一封信回传给他。
我笑她那么沉得住气,那么耍心机,小米说:“我连他结婚的事都没问过……多写一个字,都会心痛……”
于是每一年的生日祝福,就是惟一可以知道他还活着的方式,或者说,知道他还有一点点在乎自己的方式。今年生日已经过了,已经过了三十六个小时,小米都没有收到小南的讯息,她开始慌了。我要她直接写信去问。“那怎么可能……他忘了就忘了吧!”说这话的时候,小米的声音像是一口水咽不下去。
几天过后,我收到小米的简讯。
“今天晚上十一点五十六分我才收到他的祝福。
原文如下:There are things I care about everyday but can only say it once ayear.Sorry about the delay.(有些事我每天都挂念,但只能一年说一次。迟到了,对不起。)
几天后,无意间在路上碰见初中同学,他是刚从上海回来的,聊天时我好奇地问起小南,同学跟我说,你不知道他已经走了吗?
“去哪儿了?”
同学说:“天国。”
然后是可想而知的短暂对话,“不好笑”,“你有看到我在笑吗?他走了快一年了。”
我感到一阵晕眩,晕眩过后,我想到小米。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我们没人知道,小米也不知道?因为我们从小南说要结婚之后;就几乎拒绝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但前几天的那封e-mail是怎么回事?
我翻出早已不用的通讯录,壮着胆子打去小南的家,也不知号码是否还管用。
有三个日子改变了
一个年轻女人接起了电话,说是小南的姐姐。我表明身份,问候了几句,最终忍不住问了她,如果小南早就不在,怎么会有e-mail?她哭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请不要再追究这件事,这是小南走之前要我帮他做的。他要我每年帮他发一次c—mail,我忘了,过了快一个礼拜才想起来。”小南姐姐要我守住秘密,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了永远呢?
但要我去跟小米戳破,那也是不可能的,要讲也不会是我讲。我跟小南姐姐多问一些情况,病因是脑肿瘤,时间呢,发现时是四年前,后来都在大陆寻求另类疗法。四年前?那不就是小南给小米留话说要结婚的那年?
“那小南的太太呢?”
“什么太太?小南没有结婚啊!我们家人都知道他一直在等小米啊!”
接下来,我在电话里足足沉默了三十秒。
我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或者说,我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但我在怀疑,这怎么可能?这一切是小南的安排吗?什么?假装闪电结婚,从此消失,一年一次生日问候,一直到……要一直到什么时候?他要小米对他死心,然后让小米知道他永远记得她。这是爱吗?这世界上有这样的爱吗?这不是通俗小说里的情节吗?但它又远比小说情节真实、充满细节,小南、小米在我脑海里栩栩如生,他们的忧伤欢笑,那不是演出,是漫漫时间长河中的呼吸。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是在我挂上电话,走到巷口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时。我需要盯着一个个陌生的人,来让自己缓缓回到现实。我会先回到现实,然后再重新一点一滴让自己进去小南的世界,去感受他感受的,去编织他所编织的。
我不确定我能感受到什么程度,但我知道,每一年每一年,有三个日子对我来说是永远地改变了,小米的生日、小南的生日,和我自己的生日。
摘自:《中外书摘》2006年04期 作者:刘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