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蔡文姬:有草木兮春不荣
蔡文姬,千古只有一个蔡文姬。
虽然中国上下五千年,历代不乏才女,比蔡文姬名气更大的才女也不是没有,但是我最早认识、感觉最亲切的仍是蔡文姬。
最早认识她是因为我们是同乡,在家南边十里的小镇中央有一个小广场,她高高地站立在那,手拿书卷,目送飞鸿,遥望着北方。白衣飘飘,如凌波的仙子。我曾固执地认为,她之所以要背光而立,是在殷切地向我召唤,要我像《天龙八部》里的段誉一样,拜石为师,承其衣钵。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舍不得留在胡地的孩子。
除了是同乡之外,我对她感觉最亲切的另一个原因是,历朝历代,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能承受苦难的女子。她之所以会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只是因为她生在了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东汉末年。
东汉末年,一个苍茫的时代。
每个朝代的最后那些年月就像抖动着的长鞭的末梢,总是摇晃的厉害。而抖动东汉这条长鞭的那只手似乎力量比其他朝代更大些,先是黄巾起义,再是十常侍之乱,然后董卓专权,再然后十八诸侯的相互厮杀,还有最后的三国鼎足,晋朝建立,从184年到265年折腾了整整八十年。
这就是蔡文姬生活过的岁月。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蔡文姬生于173年,她还算有过一个可供回忆的童年。也就是这段回忆给了她在以后见岁月中活下去的勇气。
她十岁那年,夜晚听到父亲蔡邕弹断了一根琴弦,马上说断掉的是第二根弦,蔡邕以为她不过是偶然猜对,故意又挑断了一根,文姬仍是不假思索地说,第四根。丝毫不差,蔡邕大为惊讶,开始尽心教导女儿。这是《琴史》上记载的一段故事,每次想起都不禁为她扼腕叹息,如果没有她父亲的教导,文姬是不是就不再那么的耀眼,她是不是就不用再经历后来那些接二连三的苦难?
苦难正一步一步地悄悄来临,虽然不是洪水猛兽那样激烈汹涌,却仍然势不可挡。
婚后的第二年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那年她十七岁。十七岁,本来是正当芳华,却成了她以后回忆的终点。此后的年岁,不忍记起,远远瞧见,心就已零落成灰。丈夫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夫唱妇随,临窗画眉般的琴瑟和谐。外面的世界虽已金戈铁马,她这时至少还是幸福的。只是有时候幸福会——戛然而止。
丈夫卫仲道的突然咳血而死,我们不知道她是如何地伤心欲绝,可是面对卫家的无端指责和白眼,文姬决绝的离去。那个家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心爱的君子已亡,也没有子女可以承欢,留下来只能自取其辱,睹物思人。“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回去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只是她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个幸福的家了。
归家不久,父亲就被人害死,母亲也是刚烈的人,不肯独活,狠心地撒手而去,任凭文姬自己一个人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颠沛流离。
我常常恨命运太过心狠手辣,定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如果文姬仍在中原,以她的名气,和父亲的声望,生活应该还不会太凄苦,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被胡人掳去。
文姬悲愤诗里有这样几句诗:“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胡兵来扰,所过之处,一片土灰。尸骸相撑拒,读起来比曹操那句“白骨露於野”更加的可怕。
一个细柳扶风的文弱女子,看到生灵的涂炭后,心中的悲怆怜悯,比那“人比黄花瘦”的落寞情怀更能激荡人心。
我想,文姬肯定也曾有过那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无计可消除的闲愁,在她被胡人掳去大漠的路上也不止一次的想起和丈夫生前时的风花雪月。可是现在四顾张望,只见黄沙滚滚,烟尘蔽野,却只能痛苦的哀叹:“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