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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轮船》作者:艾特玛托夫(吉尔吉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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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2-05-16 11:41回复
    白轮船-故事外的故事 一
    他有两个故事。一个是他自己的,别人谁也不知道。另一个是爷爷讲的。到后来一个都没有留下来。我们说的就是这回事。
    这一年他满七周岁,虚岁八岁了。
    开头是买了一个书包。一个黑色人造革书包。提手下面有明晃晃的金属拉链。有装
    小东西的小夹袋。总而言之,是一个很不平常的平平常常的书包。也许,种种事情就是
    这个书包惹出来的。
    这个书包是爷爷在外来的流动售货车上买的。流动售货车经常带着山区牧民所需的
    货物到处跑,有时也到圣塔什河谷他们的护林所这里来转转。
    从护林所这里往上去,峡谷里,山坡上,全是国家保护的山林。这个护林所总共才
    三户人家。可是流动售货车还是时不时地来光顾一下这些看山林的人。
    他是三户人家中唯一的男孩,总是他首先发现流动售货车的到来。
    “来啦!”他喊着朝各家的门口或窗口跑去。“卖东西的汽车来啦!”
    这条行车路,从伊塞克湖畔通到这里,一路上经过的全是峡谷、河岸,一路上净是
    石头和坑洼。汽车走这样的路是很不简单的。流动售货车来到卡拉乌尔山前,就要从谷
    底慢慢往山上爬,然后再顺着又陡又光的斜坡往下走很久,才能来到护林人的家门前。
    卡拉乌尔山就在旁边。夏天,小男孩差不多每天都要跑到山上去,用望远镜眺望伊塞克
    湖。站在山上望去,路上的一切——步行的,骑马的,更不用说汽车啦——全都看得清
    清楚楚,就象在手心里似的。
    这一次,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孩子正在自家的水池里玩水,看到汽车一路灰尘滚
    滚地顺着斜坡开了过来。水池就在河边线水处,水底是沙砾。这是爷爷用石头垒成的。
    如果没有这个水池,说不定这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正如奶奶说的,河水可能早就冲干
    净了他的骨头,一下子冲到伊塞克湖里,给鱼鳖虾蟹做伴去了。而且谁也不会去找他,
    谁也不会哭他的,因为谁也犯不着钻到水里去,因为没有多少人心疼地。暂时还没有出
    这种事。要是出了这种事,说不定奶奶真的不肯扑上去救他。如果他是她亲生的外孙,
    那当然不同啦,可是,他呢,奶奶说,他是外人。不论怎么养活他,不论把他拉扯多大,
    外人总归是外人。外人呢……要是他不想当外人呢?为什么偏偏他该算外人?也许,外
    人不是他,而是奶奶自己呢?
    不过,这一点以后再讲,爷爷修水池的事也以后再讲……
    且说他当时看到了流动售货车,车子正在下坡,车后拖着一团团灰尘。他高兴极了,
    就好象知道准会给他买一个书包似的。他立即从水里蹦出来,很快将裤子套到细细的腿
    上,身上还水淋淋的,浑身发青(因为河水很凉),便顺着小道朝家里跑去,他要抢先
    报告流动售货车到来的消息。
    这孩子飞快地跑着,蹦过一丛丛的树裸子,遇到大石头,要是蹦不过去,就绕过去。
    不论高高的草丛面前,不论石头旁边,他都片刻不肯停留,虽然他知道,它们都是很不
    简单的,它们会见怪,甚至会伸出腿来绊你一跤。“卖东西的汽车来了。我等一会儿就
    来,”他一边跑,一边朝“睡骆驼”(这是他给一块驼背的、下身理在土里的储色花岗
    岩取的名字)喊道。平时他不在他的“骆驼”的背上拍几下,是不会轻易过去的。他总
    是拿出主人的姿态拍拍它,就象爷爷拍他那短尾巴骏马那样,随随便便,大模大样,边
    走边拍,还要说一声:“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办点事情就来。”他有一块“马鞍”
    石,这是一块半由半黑的花斑石,当中有一道凹腰,可以象骑马一样骑在上面。还有一
    块“狼”石——很象一只粗脖子、大脑门、毛色褐中带白的狼。他常常朝它匍匐前进,
    朝它瞄准。但是,他最喜欢的石头还是“坦克”,这是一块紧靠河水、巍然屹立在被河
    水冲得壁陡的岸上的巨石。看架势,这“坦克”就要从岸上冲下去,向前行进,河水就
    


    2楼2012-05-16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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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罗兹库尔鼻子一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又难过,又痛恨。难过的是,这一
      辈子留不下后代;恨的是老婆不生孩子。是她,该死的婆娘,多少年怀不上孩子……
      “我要好好收拾你!”奥罗兹库尔攥紧沉甸甸的拳头,心里发狠说。他低声抽搭着,
      尽量不哭出声来。他自己知道,他一回到家就要挨她。奥罗兹库尔每次喝了酒都是这样
      的。这个牛一样的汉子一难过起来,一恨起来,就要疯狂地发作。
      孩子跟在后面顺着小路走着。他觉得奇怪:前面的奥罗兹库尔忽然不见了。原来奥
      罗兹库尔拐到了河边,下了马,扔下缰绳,运直地穿过高高的草丛朝水边走去。他用两
      只手捂着脸,缩着头,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走着。到了水边,蹲了下来。他一捧一择
      地掬起河里的水往自己脸上浇。
      “看样子,他是热得头痛了,”孩子看到奥罗兹库尔用水浇自己的脸,便这样想。
      他不知道奥罗兹库尔刚才哭过,而且差点儿要失声痛哭。他哭,因为跑来迎接他的不是
      他的儿子;他哭,还因为他缺少一种要紧的东西,不然的话,至少会对这个摇着书包跑
      来的孩子说几句有人情味的话的。
      


      9楼2012-05-16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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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轮船-故事外的故事 二
        在卡拉乌尔山顶上可以眺望四面八方的景物。孩子趴在地上,调节着望远镜的焦距。
        这是一架远程的军用望远镜。是爷爷因为多年护林有功得到的奖品。老头子不喜欢摆弄
        望远镜,他说:“我的眼睛不比望远镜差。”可是外孙却爱立了这玩意儿。
        他这一次上山,带了望远镜,还带了书包。
        开头出现在圆孔里的景物跳动着,十分模糊,接着一下子就清楚起来,稳住不动了。
        这比什么都有趣。孩子屏住呼吸,生怕碰动了对好的焦距。然后他又将视线转向另一点,
        于是一切又模糊起来。他又转动起目镜。
        在这里,什么都能看得到。能看得见那些最高最高的、差点儿就挨着天的雪山顶。
        它们在所有的山峦后面,俯瞰着所有的山峦和整个的大地。那些比雪山稍低些的山上,
        森林密布,下层是密密的阔叶树林,上层是黑魈魈的松林。还能看到昆盖伊山向阳的一
        面。昆盖伊山的山坡上,除了野草,什么都不长。就在湖所在的方向,还有一些更小的
        山,那简直是一些光秃秃的石头被。这些石坡脚下就是川地,川地与湖相接。还是这个
        方向,有田野、果园、村落……田野上的庄稼这里那里已经绿里透黄,收割期渐渐近了。
        一辆辆小小的汽车象小老鼠一样在路上跑着,后面拖着长长的灰尾巴。在大地最遥远的
        一隅,在视线尽头处,弯弯的一带沙滩过后,便是湛蓝湛蓝的湖水。那就是伊塞克湖。
        那里水天相连。再远望,就什么也望不到了。湖面上无风无浪,波光粼粼,无限寥廓。
        隐隐能看到拍岸的波浪溅起白色的水花。
        孩子朝这一方望了根久。“白轮船还没有来呢,”他对书包说,“那就再来看看咱
        们的学校好啦。”
        从这里望去,山后附近的谷地尽在眼底。在望远镜里甚至可以看得清,有一位老奶
        奶坐在房前窗下,手里正织着毛线。
        杰列赛谷地没有树林,只是有些地方还保留着一棵两棵躲过了砍伐的老松树。以前
        这里曾经是一片森林。如今是一排排盖了石棉瓦的牲口棚,还有一大堆一大堆的饲草和
        黑糊糊的牲口粪。这里是为奶牛场培育良种幼畜的。就在离牲口棚不远的地方,有一条
        短短的小街,那就是养畜人居住的村子。这条小街一溜慢坡下来,尽头处有一座不象住
        家的小房子。那就是一所四年制学校。高年级的孩子们都到国营农场上寄宿学校去了。
        在这所学校学习的全是小家伙。
        这孩子过去喉咙疼,爷爷曾经带他到那个村子找过医生。这会儿他用望远镜全神贯
        注地望着那所小小的学校,望着那褐色瓦屋顶、那孤零零的歪斜的烟囱,望着胶合板木
        牌上手写的“小学”这个词儿。他不识字,但他猜得出上面就是这样写的。用望远镜什
        么都能看得见,连最小的、小得不可思议的东西都能看得清。石灰墙上刻划的字迹、窗
        玻璃上加村的玻璃、凉台上凹凸不平的木板——全都历历在目。他想象着,他就要带书
        包到那里去,就要踏进现在正挂着一把大锁的那个门了。门里面又是什么呢?
        看过了学校,孩子又将望远镜对准湖面。但湖面上还是老样子。白轮船还没有出现。
        孩子转过身,背对着湖坐了下来,将望远镜扔在一旁,朝山下望去。就在山脚下面,在
        长形谷地里,一条汹涌奔腾的山河泛着银光,从一片一片的石滩中间穿过。河的一边有
        一条路,这条路跟河一起碗蜒前进,又跟河一起消失在峡谷转弯处。河对岸则是悬崖和
        森林。圣塔什森林就从这里起,向山上伸去,一直钻到皑皑的白雪底下。爬得最高的是
        松树。在连绵不断的山脊上,在冰雪怀抱里,岩石丛中,到处生长着松树,一丛一丛的,
        象黑黑的毛刷。
        孩子望着护林所的房子、草棚和牲口棚,觉得好笑极了。从山上看去,这些房舍显
        得又小又不牢实。护林所过去,河边上,便是他十分熟悉的那些石头了。所有那些石头
        ——“骆驼”、“狼”、“马鞍”、“坦克”——他都是在这卡拉乌尔山上用望远镜第
        


        10楼2012-05-16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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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发现,随即给它们取了名字的。
          孩子顽皮地一笑,站起来朝院子扔了一块石头。石头就落到了山上。孩子在原地坐
          了下来,又用望远镜观察起护林所。他先是将望远镜倒过来看——房舍跑得老远老远的,
          变成了小小的玩具盒子。巨石变成了小石子。爷爷在浅水处修的水池更是好笑——水浅
          得只能没到麻雀的爪子。孩子噗哧一笑,搔了搔头,赶紧掉转望远镜,调好了焦距。放
          大了许多倍的他那些心爱的石头,好象抵到了镜头上。“骆驼”、“狼”、“马鞍”、
          “坦克”的样子都很动人:遍身都是统和棱,两侧都有斑斑点点的铁锈色苦薛;主要的
          还是,都很象他所想象的东西。“嘿,你这只‘狼’好神气!这‘坦克’真够成风!……”
          几块大石头过去,水浅处,便是爷爷修的水池了。河边这块地方,用望远镜看得很
          清楚。河水在这里打了个弯儿,从急流处拐到宽阔的沙滩上,翻着腾腾的细浪,重又拐
          向汹涌的急流。滩上的水有齐膝深。但是水流也很急,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这样大的孩
          子冲到河中心去。为了不叫流水冲走,孩子总是抓住河边的柳裸子(柳棵子就长在河边,
          有些枝条在地面上,有些枝条在水里摇曳着),再到水里去打扑腾。这算什么游泳?就
          象一匹马给拴住了。而且还有许多不开心的事,还要挨骂呢!奶奶就数落爷爷:“他要
          是给冲到河里去,就让他自作自受好啦,我才不管呢。爹娘都不要他了,我犯不着来心
          疼地。别的事够**心的了,我可投有工夫管他。”
          老头子能对她说什么呢?看来,老婆子讲得也有道理。但是,也怪不得孩子:河就
          在跟前,差不多就在门口嘛。不管老婆子怎样吓唬,孩子还是照样往水里钻。于是莫蒙
          就下定决心,要在浅水滩上用石头垒一个水池,让孩子在里面游水,免得出事儿。
          为了选得大些的石头,不叫流水冲跑,莫蒙老汉翻弄了多少石头啊!他将大石头抱
          到肚子上,一块一块地搬过去,站在水里,一块挨一块地垒起来,要垒得使河水能从石
          头缝里畅快地流进来,又能畅快地流出去。这个又可笑、又干瘪、只有几根稀稀拉拉小
          胡子的小老头,穿着湿滚滚的、贴在身上的裤子,整天整天地在垒这个水池。到晚上,
          累得就象瘫了一样,不住地咳嗽,连腰都直不起来。这下子奶奶又来火了:“小的是傻
          瓜,——他总是小孩子;老的也是傻瓜,又怎么说呢?你排命瞎折腾什么?给他吃,给
          他喝,不就够了吗?还要拨他,由着他胡闹。哼,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管怎么说,浅水滩上的水池修得真不错。现在这孩子游泳不用提心吊胆了。抓住
          柳条,溜下岸去,就可以朝前游了。而且一定要睁着眼睛游。鱼是睁着眼睛在水里游的,
          所以他也要睁着眼睛游。他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幻想:想变成鱼。想游得远远的。
          这会儿,孩子用望远镜望着水池,想象着他怎样甩掉褂子和裤子,光着身子,打着
          哆嗦,钻进水里。山河里的水总是凉的,刚进水都喘不过气来,但是过一阵子就习惯了。
          他想象着,他怎样抓住柳条,脸朝下跳进流水里。头上的水啪地一声合拢起来,河水在
          肚子底下、背上、腿上刷刷地直窜。在水底下,外面的声音听不见了,耳朵里面还是一
          股劲儿地哗哗响。他睁着眼睛,拼命去看水下一切能看得到的东西。他将眼睛拼命睁大,
          都睁疼了,但他得意地自己笑笑,还在水里伸伸舌头。他这是给奶奶看的。要她知道,
          他才不会淹死呢,他一点也不害怕。然后他放开手里的柳条,河水就冲着他连翻带滚地
          朝前去,直到他的两只脚抵在水池的石头上。这时才快活疯了哩!他一下子从水里跳起
          来,爬上岸,重新又朝柳棵子跑去。这样重复许多次。在爷爷修的水池里,哪怕一天游
          一百次,他也愿意。不变成鱼,决不罢休。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变成鱼……
          孩子朝河边看着看着,又把镜头转向自家的院子。母鸡、带着小火鸡的老火鸡、靠
          


          11楼2012-05-16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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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木头上的斧头、冒着烟的茶炊以及院心里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显得非常大,也非常近,
            好象就在跟前,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摸。这时,他看到变得跟大象一样大的褐色牛犊正心
            安理得地嚼着挂在绳子上的衣服,不禁吓了一跳。那牛犊快活得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嘴边流着口水——它觉得大口大口地嚼着奶奶的连衫裙,太有味道了。
            “啊,你这浑蛋东西!”孩子拿着望远镜欠起身来,将手直挥。“快滚开!听见吗,
            给我滚远些!巴尔捷克!巴尔捷克!(在望远镜里看到,狗正悠闲自在地躺在墙脚下。)
            去咬它,快去咬它!”他绝望中对狗下起命令。
            可是狗连耳朵也不肯动一下。它只顾躺着,好象什么事也没有似的。
            就在这时,奶奶从房里出来了。她一看到眼前的事,惊得将两手扬得高高地一拍。
            抓起一把扫帚就朝小牛奔去。小牛跑了,奶奶跟在后面撵。孩子一面将镜头对着她,一
            面蹲了下来,免得让她看到他在山上。奶奶撵跑了牛犊,使一面骂着,一面朝家里走。
            她因为生气,因为跑了一阵子,不住地喘着粗气。孩子看她看得十分真切,就象跟她在
            一起似的,甚至比在一起还要真切。他对她使用了特写镜头,就象在电影里局部地表现
            一个人的脸时那样。他看到她那气得(目夹)起来的黄眼睛。他看到,她那皱皱巴巴、
            一道褶一道褶的睑变得通红通红的。就象电影里声音突然不响了一样,奶奶的嘴巴在望
            远镜里急促而无声地翻动着,露出她那带豁子的几颗残牙。她叫些什么,在远处是听不
            到的,但是,她的话这孩子却觉得听得十分清楚、十分真切,就象是对着他的耳朵讲的。
            嘿,她驾起他来才凶哩!他都能背得出来:“哼,等着瞧吧……你总要回来的。看我收
            拾你!我可不象你爷爷。我说过多少次,要把这个浑蛋望远镜扔掉。又跑到山上去了。
            快叫那条鬼轮船翻掉吧!快叫火烧掉,快沉掉吧!……”
            孩子在山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在这样的日子里,在给他买了书包、他已经想着妥
            去上学的时候,还要他去看牛犊呢!……
            奶奶还不肯罢休。她一面还在驾着,一面翻来覆去地看她那件被嚼烂了的连衫裙。
            古莉查玛抱着女儿走到她跟前。奶奶将事情说给她听,越说越冒火。她朝山上直抢拳头。
            她那干瘦的黑糊糊的拳头气势汹汹地在镜头前面晃动着:“你倒玩得快活!叫那条鬼轮
            船快翻掉!快叫火烧掉,快沉掉!……”
            院子里的茶炊已经烧开了。在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一股股的水气从盖子底下直往外
            冒。别盖伊姨妈出来拿茶炊。又惹起事来。奶奶把她那件被嚼烂的连衫裙差点儿捅到别
            盖伊姨妈的鼻子上。那意思是:喂,瞧瞧你外甥做的好事!
            别盖伊姨妈连忙安慰她、劝她。孩子在猜想她说些什么。大概还是过去说的那些话:
            “妈妈,别生气。他还小嘛,不懂事啊,能要他怎样呢?他一个人在这里,连个伴儿也
            没有。干吗要吵他,干吗要吓唬一个小孩子呢?”
            毫无疑问,奶奶对她的话是这样回答的:“你别来教训我。你自己生一个试试看,
            到时候你就知道,该要孩子怎样了。他整天呆在山上干什么?看看牛犊都没有时间啦?
            在山上张望什么?张望他那不正经的爹娘?张望那两个生了他就各奔东西的混账家伙?
            你倒是好,干脆一个也不生……”
            甚至在这样远的距离孩子在望远镜里都能看到,别盖伊姨妈那凹下去的两额气得煞
            白,浑身都在哆嗦;他知道姨妈会怎样回敬她,果然,她冲着继母的脸嚷了起来:“你
            自己又怎样,老妖婆?你生了几个儿子、几个女儿?你算什么东西?”
            这一下就不得了啦!奶奶气得爆啤直叫。古莉查玛过来拉架、劝解,抱住奶奶,想
            把她拉回家去,可是她更来劲了,象个疯子一样地满院子乱蹦乱窜。别盖伊姨妈抓起热
            气腾腾的茶炊,几乎是跑着朝房里走去,一路上茶炊里的开水直往外没。奶奶有气无力
            


            12楼2012-05-16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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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坐到一根木头上,放声大哭,怨自己命苦。这会儿把孩子忘掉了,这会儿连老天爷和
              整个人世间都被她骂上了:“我呀!你问我算什么?”奶奶冲着姨妈的背后吼道。“要
              不是老天爷害我,要不是老天爷收走我的五个娃子,要不是我那独独一个儿子在十八岁
              上打仗死了,要不是我那再好不过的老头子泰加拉跟着羊群在大风雪里冻死,我会来到
              这里,跟你们这些看林子的过起来?难道我象你那样不会生孩子吗?要不是我命苦,到
              老来会跟你爹,跟傻头傻脑的莫蒙过起日子?该死的老天爷,我犯了什么罪,你这样惩
              治我啊?”
              孩子拿开望远镜,伤心地垂下了头。
              “现在咱们怎样回家去呢?”他小声对书包说。“这都怪我,怪浑蛋小牛。还要怪
              你,望远镜。你总是引着我来看白轮船。你也有错儿。”
              孩子朝四周望了望。四面都是山,到处是悬崖峭壁、乱石、森林。一道道闪闪发光
              的小溪,从高处的冰川上无声地落下,只是来到这下面,流水好象才终于学会了说话,
              为的是到了河里就永远吵个不歇。群山啊,是那样雄伟,那样巍峨。孩子此时此刻感到
              自己大小、太孤单,感到无依无靠。只有他和山,山,山,到处是高山。
              太阳已经西斜,渐渐朝湖的方向落去。已经不怎么热了。向东的山坡上出现了短短
              的阴影。这会儿太阳就要越落越低,阴影就要朝下,朝山脚爬去了。每天这个时候,伊
              塞克湖上都要出现白轮船的。
              孩子用望远镜尽量朝最远处望去。他屏住了气:是它!他顿时什么都忘了。前方,
              在伊塞克湖湛蓝湛蓝的边缘上,出现了白轮船。来了!就是它!成排的烟囱。白轮船又
              长、又威武、又漂亮。行驶起来,就象滑行在琴弦上似的,又直又平稳。孩子赶紧用衣
              襟擦净了玻璃,又一次调好了焦距。轮船的轮廓更清楚了。现在可以看出,轮船在波浪
              中微微颠簸着,船尾局面拖着一条明晃晃的、泡沫翻滚的长带。孩子目不转睛地欣赏着
              白轮船。要是能依他的心愿,他一定央求白轮船开近些,让他看着船上的人。可是白轮
              船不知道这一点。白轮船慢慢地。十分气派地只管走自己的路,不知何处而来,不知向
              何处去。白轮船在湖上行驶,很长时间都能看得到;孩子也要想很长时间,他想的是他
              怎样变成鱼,顺着河游去找白轮船……
              有一次,那是他第一次在卡拉乌尔山上看到蓝色的伊塞克湖上的白轮船,看到如此
              美丽的景象,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将起来,他一下子就断定,他的爸爸(他的爸爸是伊
              塞克湖上的水手)就在这条白轮船上。他相信这一点,因为他非常希望是这样的。
              他既不记得爸爸,也不记得妈妈。他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们,他们谁也没有来看过他。
              但是孩子知道:他的爸爸在伊塞克湖上当水手,他的妈妈同爸爸离婚以后,将儿子留给
              爷爷,自己到城里去了。一去就再没有回来。她去的那个城市很远,要过许多山,山过
              去是湖,湖过去还要过许多山。
              爷爷有一次到那个城市去卖土豆。去了整整有一个星期。回来后,在吃茶的时候对
              别盖伊姨妈和奶奶说,他看到了女儿,也就是这孩子的妈妈。她在一个大工厂里做织布
              工。她有了新家庭,有两个女儿,她将她们送进了幼儿园,一星期只能见一次面。她住
              的是一座大楼,但是只住了其中很小的一间,小得没有地方转身。在院子里谁也不认识
              推,就象在市场上一样。回到自己房里,马上将门一关,——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天
              天关起门来坐着,象坐牢一样。她的丈夫好象是个司机,在大街上开公共汽车接送行人。
              早上四点钟就出去,很晚才回家。活儿也不轻。老人家说,女儿老是哭,求他多多担待。
              他们在等待分配新房子。什么时候能分到,还不知道。但是,一旦分到了,要是丈夫答
              应的话,她就把儿子接去。她请他老人家暂时还等一等。爷爷劝她不要难过。最要紧的
              


              13楼2012-05-16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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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因为这样,大家都取笑他。奥罗兹库尔姨父还常常骂他老人家。有时当着很多人的面
                骂爷爷。爷爷不但不还嘴,而且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甚至还替他干森林里的活儿,干家
                里的活儿。还不光是干活儿呢!每次奥罗兹库尔姨父喝得醉醺醺地骑着马回来,爷爷不
                但不当面朝他狠狠地吐几口唾沫,反而跑上去迎他,扶他下马,将他扶进屋里,让他躺
                到床上,给他盖上皮袄,生怕他着凉,生怕他头疼;然后去解下马鞍,将马刷一刷,喂
                一喂。这都是因为别盖伊姨妈不会生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呢,爸爸?顶好是这样:想生
                就生,不想生就拉倒。奥罗兹库尔姨父一打起别盖伊姨妈,爷爷才可怜呢。他比自己挨
                打都难受。别盖伊姨妈一喊叫,爷爷心里就象刀戳一样。可是,他又能怎样呢?他想跑
                去帮女儿说话,奶奶却不叫他去,她说:“别多管闲事,由他们自己去。干你老头子什
                么事?又不是你的老婆。你就好好呆着吧。”“她是我的女儿呀!”奶奶就说:“要不
                是门挨门地住在一起,要是离得很远,那你又怎么办?每次打架,你都骑着马跑去放架?
                要是那样,谁还要你女儿做老婆?”
                我说的奶奶,可不是原来的那个奶奶。爸爸,你大概不认识她。这是另外一个奶奶。
                我还很小的时候,亲奶奶就死了。后来就来了这个奶奶。我们这里的天气总是叫人摸不
                透: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一会儿又是雨又是冰雹。这个奶奶就是这样的,叫人摸不透。
                有时很和气,有时很凶,有时一点不象个奶奶。一发起脾气,简直要吃人。我和爷爷就
                不吭声。她说,不管怎样给外人吃,给外人喝,别想得什么好处。爸爸,我可不能算外
                人。我是一直跟爷爷在一起的。她才是外人呢。她是后来到我们家来的。她倒喊起我外
                人来了。
                冬天,我们那里的雪齐我脖子深。一个一个的雪堆才高哩!要是到森林里去,只有
                骑着大灰马阿拉巴什才行,大灰马能用胸膛拨开雪堆。我们那里的风也很厉害,叫你站
                都站不住。湖上起浪的时候,你的轮船东倒西歪的时候,不用问,那就是我们圣塔什的
                风到湖上发威来了。爷爷说,很久很久以前,敌人的军队前来侵夺这块土地。这时候我
                们的圣塔什河谷起了大风,刮得敌人坐不住马鞍。敌人都下了马,但是步行也不行。风
                沙打得他们满脸是血。他们就转过身去避风,风就在背后赶他们,不叫他们立定脚跟,
                把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都从伊塞克湖边赶走了。这风就是这样厉害。我们就住在这样的风
                口里!风就是从我们那里刮起的。整个冬天,河那边的森林叫风吹得喀喀嚓嚓、呼呼喇
                喇直响,呜呜地直叫。真叫人害怕。
                冬天,森林里事情不怎么多。我们那里到了冬天简直就没有人,不象夏天放牧的人
                来时那样热闹。夏天,我很喜欢那些放牧的人带着羊群和马群在大草甸子上过夜。不错,
                天一亮他们就要进山去的,但是,跟他们呆一会儿还是很有意思的。他们的孩子和女人
                们都是坐卡车来的。他们还用卡车运来帐篷和各种各样的东西。等他们稍微安顿下来,
                我就和爷爷去看他们,跟所有的人握手问好。我也跟他们握手。爷爷说,年纪小的人总
                是要先向人伸手。要是不伸手,那就是不尊敬人。爷爷又说,七个人当中,就可能有一
                个人是先知。先知就是非常善良、非常聪明的人。谁跟他握过手,谁就会一辈子都有福
                气。我就说;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先知为什么不说他是先知,让我们大家都去跟他握
                手呢?爷爷笑了,他说:问题就在于,先知不知道自己是先知,——他是普通人嘛。只
                有强盗才知道自己是强盗。这话我不完全懂,但我总是向人家问好,虽然我常常觉得有
                点不好意思。
                我跟爷爷到草甸子上去,是不觉得拘束的。
                “欢迎你们到祖先夏牧的地方来放牧!牲口和人都平安吗?孩子们都平安吗?”这
                是爷爷说的。我就光是握握手。大家都认识爷爷,爷爷也认识大家。爷爷很高兴。他要
                说的话很多,他向外来的人问长问短,自己也讲讲我们这里的事情。我跟孩子们在一起,
                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过一会儿我们就玩起捉迷藏,又学打仗,玩得非常带劲儿,
                简直不想走了。要是永远是夏天,要是天天能跟孩子们一块儿在草甸子上玩,那该有多
                好啊!
                我们玩的时候,火堆一直是烧着的。爸爸,你以为,有了火堆,草甸子就完全亮了
                吧?才不是这样呢!只有火堆旁边是亮的,在一圈亮光以外比原来还黑。我们学打仗,
                就在这黑地里躲藏和进攻,好象就限电影里一样。如果你是指挥员,大家就都听你的。
                指挥员指挥打仗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过一会儿,月亮出山了。在月亮地里玩起来更有意思,可是爷爷要带我走了。我们
                回家的路上,走过草甸子,穿过树棵子。一群群的羊静静地躺着。一匹匹的马在旁边吃
                草。我们走着,听到有人唱起歌来。是一个年轻的牧人,也许是个老牧人了。爷爷要我
                站住:“听听吧。这样的歌是不容易所到的。”我们就站着听起来。爷爷连声说好,随
                着歌声不住地点头。
                爷爷说,古时候有一个可汗捉住了另一个可汗。这个可汗对被捉的那个可汗说:
                “要么你就活着给我当奴隶;要么我来满足你最迫切的一桩心愿,然后就把你杀死。”
                那个可杆想了想,回答说:“我不愿活着当奴隶。你还是杀死我好。但是,在杀我之前,
                到我的祖国随便叫一个牧人来。”“你叫一个牧人来干什么?”“我要在临死前,听听
                他唱歌。”爷爷说:有些人为了听一支家乡的歌,命都可以不要。这究竟是一些什么样
                的人啊,能见到他们就好了。大概,他们住在大城市里吧?”
                “真好听啊!”爷爷小声说。“天啊,过去的歌真好啊!……”
                不知为什么,我心疼起爷爷来,而且我那样喜欢他,真想哭出来……


                15楼2012-05-16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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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草甸子上就一个人也不见了。牧人把羊和马赶远了,赶到山里去了,要到山
                  里过一个夏天。随后,另外一些农在又来了另外一些放牧的人。要是白天,就不停留,
                  只是路过,要是晚上,就停在草甸子上过夜。我就和爷爷去向他们问好。爷爷十分喜欢
                  向人家问好,我也学会了。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在草甸子上跟真正的先知握到手的……
                  冬天,奥罗兹库尔姨父和别盖伊姨妈常到城里去找医生。听人说,医生很有本事,
                  给药吃,就能生孩子。但奶奶总是说,最好到圣地去。圣地在山外一处什么地方,那地
                  方田野上是长棉花的。就是说,那是块平坦的地方,平坦得好象不应该有山似的,可是
                  那里就有一座圣山——苏来曼山。如果在山脚下杀一头黑羊来祭真主,进山时一步一鞠
                  躬,边走边祷告,诚心诚意哀求真主,真主就会大发慈悲,给一个小孩。别盖伊姨妈很
                  想到苏来曼山去。可是奥罗兹库尔姨父不大愿意去。太远了。他说:“花钱太多了。到
                  那里去,要坐飞机翻过很多山。去坐飞机之前,还有很多路要走,也要花钱……”
                  他们一到城里去,我们护林所就更冷清了。只剩下我们和我们的邻居——谢大赫玛
                  特叔叔、他的老婆古莉查玛和他们的小女孩。就我们这几个人。
                  晚上,事情做完后,爷爷就给我讲故事。我知道,这时候外面是漆黑漆黑、冰冷冰
                  冷的夜。风刮得很凶。连最大的山在这样的夜里也胆小起来,挤成一堆,拼命前我们的
                  房子、朝窗户里的灯光眼前靠。这叫我又害怕又高兴。我要是一个巨人,我一定要穿上
                  巨人的皮袄,走出房去。我要大声对山说:“山,胆子别那样小!有我在这里。就让风
                  大,就让天黑,就让雪猛,我一点都不怕,你们也不要怕。快站回原地方,别挤成一堆。”
                  然后我就踩着雪,淌过河,到森林里去。夜晚树木在森林里是感到很害怕的。树木很冷
                  清,没有人眼它们说话。光秃秃的树木冻得瑟瑟发抖,没地方好躲藏。我要到森林里去,
                  拍拍每一棵树的树身子,叫树别这样害怕。大概,那些到春天不发绿的树就是吓死了。
                  然后,我们就砍掉这种枯树当柴烧。
                  爷爷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一切。他往往要讲很长时间。有各种各样的故
                  事。有十分好笑的。有一个故事特别好笑。说的是,有一个叫奇巴拉克的象小指头大的
                  小孩子,贪嘴的狼将他吞到肚里,狼就倒了霉。噢,先是骆驼把他吞到肚里的。奇巴拉
                  克在一片树叶底下睡觉,骆驼在旁边转悠,嘴一张,就把他和树叶一起吃到肚里。所以
                  大家都说:骆驼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奇巴拉克就呼救,喊了起来。老人们为了救出
                  奇巴拉克,只好杀掉了骆驼。狼的事就更热闹了。狼因为太蠢,也把奇巴拉克吞到肚里。
                  后来就哭也来不及了。是这样的:有一天,狼碰到奇巴拉克,说:“什么小虫儿,在这
                  里碍事绊脚的?我一下子就把你吃掉。”奇巴拉克说:“狼,你别碰我,要不然我会叫
                  他变成狗的。”“哈哈哈,”狼大笑起来,“哪里见过狼变狗的?你还强嘴,我吃了你。”
                  说完就把奇巴拉克一口吞下。吞下后,就忘记了。但是从这一天起,狼就打不成食儿了。
                  只要狼一开始偷偷摸摸地朝羊群跟前靠,奇巴拉克就在它肚子里喊:“喂,放羊的,别
                  睡啦!我大灰狼偷羊来了!”狼不知怎样才好。就咬自己的腰,在地上打滚儿。可是奇
                  巴拉克还是不肯放过它。“放羊的,到这里来,快打我,狠狠地打!”放羊的人拿着木
                  棒赶来,狼就跑。放羊的人捧着,心里稀奇起来:这大灰狼疯啦,自己在跑,自己却又
                  在喊:“快来追我!”大灰狼这时候也就撒开腿跑掉了。跑是跑掉了,可是日子还是不
                  好过。不管到哪里,奇巴拉克都不放过它。到处有人撵它,到处有人笑它。狼饿瘦了,
                  瘦得皮包骨头。牙齿抖得咯咯响,(口臬)(口臬)地直叫:“我受的是什么罪呀?为什么
                  我要自找倒霉呀?我真是老糊涂了呀,昏了头呀!”奇巴拉克故意逗它说:“到塔什玛
                  特家里去吧,他家的羊才肥哩!”“到巴伊玛特家里去吧,他家的狗是聋的。”“到艾
                  尔玛特家里去吧,他们家放羊的全都睡啦。”可是狼一动也不动,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哪里也不去了,还是到随便哪一家去当条狗好些……”
                  爸爸,这个故事很好笑,是吗?爷爷还有一些别的故事,有叫人听了发愁的,有叫
                  人害怕的,有叫人伤心的。但我最喜欢的是长角鹿妈妈的故事。
                  爷爷说,伊塞克湖边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个故事。不知道,就是罪过。爸爸,你也许
                  知道这个故事吧?爷爷说,故事里说到的事全是真的。从前曾有过这样的事。爷爷说,
                  我们都是长角鹿妈妈的孩子。我是,你是,大家都是……
                  我们就是这样过冬天的。冬天根长很长。要是没有爷爷讲故事,到冬天是很乏味的。
                  一到春天,我们这里就好了。等天气完全暖和起来,放牧的人又要进山来了。到那
                  时候,我们山里就不冷清了。不过,在河那边,在离我们远些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
                  那边只有森林和森林中的野物。我们住在护林所,就是为了不让人随便进森林,不让任
                  何人动一根树枝。我们这里也来过有学问的人。那是两个穿长裤的女人、一个小老头儿,
                  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那个小伙子是跟他们学习的。他们呆了整整一个月。搜集野草、
                  树叶和小枝儿。他们说,象我们圣塔什山林这样的森林,在地球上已经很少了。可以说,
                  差不多役有了。所以,应当爱护森林里的每一棵树。
                  我觉得,爷爷对每一棵树都心疼极了。他很不喜欢奥罗兹库尔姨父拿松木送人……
                  


                  16楼2012-05-16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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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争论:是马上杀死这两个没有杀绝的敌人的种子呢,还是将他们带到可汗那里去?有
                    一个好心肠的女人,趁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的时候,塞给每个孩子一块烤马肉。他们被
                    带往可汗那里去的路上,还一直在吃着马肉。他们被带进一座高大的帐篷,帐边还站着
                    手执银斧的卫士。整个营地上都在传着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吉尔
                    吉斯孩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家都停止了作乐和饮宴,一齐拥到可汗的帐前。这时
                    候,可汗正眼手下的著名将领一起坐在白得象雪一样的毡上,喝着蜂蜜调制的马奶酒,
                    听着颂歌。可汗得知大家为什么拥到帐前,十分震怒:“你们竟敢打扰我的情兴?我们
                    不是把吉尔吉斯族斩尽杀绝了吗?我不是让你们成为艾涅塞河上千秋万代的主人了吗?
                    你们跑来干什么?胆小鬼!你们睁开眼看看,坐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人!来啊,麻脸瘸
                    婆婆!”可汗叫道。麻脸瘸婆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可汗对她说:“把这两个孩子带到
                    密林里去,将他们收拾掉,让吉尔吉斯族从此绝种,干干净净,今后再也无人提起。去
                    吧,麻脸瘸婆婆,照我的命令行事……”
                    麻睑病婆婆一声不响地接受了命令,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就走了出去。他们在森林里
                    走了很久,后来走到艾涅塞河边一处高高的悬崖上。麻脸瘸婆婆在这里让两个孩子站住,
                    要他们并肩站在悬崖边。她在把他们推下悬崖之前,口中念道:
                    “伟大的艾涅塞河啊!要是把一座山抛到你的深处,山就象一块石头一样沉到河底。
                    要是把一棵百年古松抛下去,松树就象一根小技儿一样被冲得无影无踪。现在你收下这
                    两颗小小的砂子,收下人类的这两个孩子吧。人间没有他们的存身之地。还用得着我对
                    你说吗,艾涅塞?要是星星都变成人,天空就不够他们住了。要是鱼都变成人,江河和
                    海洋就不够他们住了。还用得着我对你说吗,艾捏塞?把他们收下,把他们带走吧。趁
                    他们年幼,趁他们心地纯洁,趁他们还有孩子的良心,还没有害人的心思、没有做害人
                    的事情,让他们离开这罪恶的世界吧,免得他们遭受人间苦难,也免得他们去坑害别人。
                    收下他们吧,收下他们吧,伟大的艾涅塞……”
                    男孩和女孩嚎啕大哭。他们哪里有心思所老婆子的话。站在悬崖上朝下望去,实在
                    可怕。百丈悬崖之下,怒涛滚滚。
                    “孩子们,你们最后拥抱一下,告告别吧,”麻胜瘸婆婆说。她卷起袖子,为的是
                    推起他们更利索些。她又说:“孩子们,你们别怪我。这是你们命该如此。虽然我现在
                    来于这件违心的事,但也是为了你们好……”
                    她刚说到这里,一旁传来了说话声:
                    “等一等,大仁大智的女人,不要杀害无罪的孩子。”
                    麻脸瘸婆婆回头一看,觉得很奇怪: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头母鹿。那一双老大老大的
                    眼睛朝她望着,露出责备和忧伤的神情。母鹿一身白色,就象生头胎的妈妈的奶水那样
                    白;肚子上的绒毛是褐色的,很象小骆驼的毛。头上的角美极了,扎煞开来,就象秋天
                    的树枝。**又洁净又光润,就象正喂奶的妇女的**。
                    “你是哪一个?你为什么讲人话?”麻脸病婆婆问道。
                    “我是鹿妈妈,”母鹿回答说,“我讲人话,因为别的话你听不懂,也就没法听从
                    我的劝告。”
                    “你要我怎样呢,鹿妈妈?”
                    “大仁大智的女人,你把孩子放了吧。我请你把他们交给我。”
                    “你要他们干什么?”
                    “人们把我的双生孩子——两头小鹿打死了。我想找孩子来抚养。”
                    “你想抚养他们吗?”
                    “是的,大仁大智的女人。”
                    “可是,你好好想过没有,鹿妈妈?”麻脸瘸婆婆笑了起来。“他们是人的孩子呀。
                    他们长大了,会杀害你的小鹿的。”
                    “他们长大了,不会杀害我的小鹿,”鹿妈妈回答说。“我将是他们的妈妈,他们
                    


                    21楼2012-05-16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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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人要有地位。我要挽着这样的美女,自己也要系好领带,一起到电影院去。她的高跟
                      鞋登登地响着,浑身香喷喷的。过路人都伸长了鼻子。不用说,孩子也要生一些的。让
                      儿子学法律,叫女儿学钢琴。城里孩子显然不同,城里孩子聪明。在家里说的全是俄语:
                      他们才不会满嘴土话哩。他也要这样来惯养自己的孩子:“好爸爸,好妈妈,我要这样,
                      我要那样……”对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嘿,他要让很多人都眼红,让大家
                      看看,他是什么人!他哪一点又比别人差?那些在他上面的人,哪一点比他高明?都是
                      一些跟他一样的人嘛。只不过他们走运,他不走运罢例。怪他没有福气。也很怪他自己。
                      林业人员训练班结业后,该是到城里去,去上技术学校,或者去上大学的。他却沉不住
                      气,一心要弄个差事干干。虽然是个小差事,可总是个差事。这样一来,现在就天天在
                      山里转,天天就象老驴一样拖木头了。还有这些讨厌的寒鸦。叫什么呀,打什么圈子?
                      嘿,有一挺机枪就好了……
                      奥罗兹库尔心情不好是有原因的。快活的夏天已过,秋天来了,随着夏天的逝去,
                      他到牧羊人和牧马人那里作客的好日子也过去了。正象歌子里唱的:“高山牧场花儿落,
                      又到返回平川时……”
                      秋天到了。人家抬举他,请他吃喝,他借了债,许了愿,现在都得一一清偿。而且
                      他说过的大话也得兑现:“你要什么?要两根松木做屋梁,就这么一点儿?这有什么好
                      说的!随你什么时候来,现成的!”
                      过去说了大话,收了礼物,喝了酒,现在就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一面拼命咒骂,
                      一面在山上拖木头。这些木头叫他吃很大的亏。说起来,他这一辈子老是吃亏。忽然他
                      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冒险的念头:“我什么都不管,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但是他马
                      上就明白了,他哪里也去不成,哪里也不要他,谁也不要他,他到哪里也过不到他所盼
                      望的那种日子。
                      你且离开这里,或者不履行诺言试试看!那些三朋四友准会出卖你。都是一些靠不
                      住的家伙。前年,有一个布古族同胞送他一头羔羊,他答应给一根松木。可是到了秋天,
                      他不愿意上山去弄树。这种事说说倒容易,可是,要爬山,要锯,还要拖下山,你倒试
                      试看!如果是几十年以上的大松树,那就更难对付了。无论给多少黄金,都不愿干这种
                      活儿。那几天莫蒙老汉恰好病了,正躺在床上。一个人是不行的,而且难也没本事一个
                      人到山里搞木头。一个人砍树,也许能把树砍倒,可是拖不下山……他要是早知道后来
                      出的事情,他会跟谢大赫玛特一起去搞松树的。可是当时奥罗兹库尔懒得爬山,便决定
                      随便弄一棵树把那个同族人应付过去。那人却无论如何不依:要的是真正的松木,非给
                      不可!“羊羔拿到手,就要赖帐不成?”奥罗兹库尔也发了脾气,将他摔了出去:不想
                      要,就给我滚蛋!可是,那个小伙子也不是好惹的。他写了一封控告信,控告圣塔什保
                      护林护林员奥罗兹库尔·巴拉扎诺夫,而且在信中添技加叶,真真假假,把奥罗兹库尔
                      写成一个“社会主义森林的破坏分子”,简直可以枪毙。后来奥罗兹库尔被弄到区里和
                      林业部的各种审查组织去审查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解脱了……你瞧,这就是同族人!还
                      要说什么:“我们都是长角鹿妈妈的子孙。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这简直是胡扯!
                      为了一个铜子,恨不得互相捐脖子,或者送你进监狱,鹿妈妈又管屁用!那是在古时候,
                      人们相信鹿妈妈。那时候的人愚昧无知到何种程度,真是好关!现在大家可都是有文化、
                      有知识的人了!谁还相信这种哄小孩子的故事!
                      自从出了那件事情以后,奥罗兹库尔就发誓:今后来的不论是哪一个,不论是什么
                      样的熟人、同族人,哪怕是长角鹿妈妈嫡亲的孩子,他连一根树枝、一根树条子也不给。
                      可是,夏天又来了。山里一片碧绿的草甸子上又出现了一顶顶白色的帐篷。羊在欢
                      


                      26楼2012-05-1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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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马在长嘶,河边溪分炊烟袅袅。阳光明丽,处处花香,处处能闻到令人陶醉的马奶
                        酒香味。来到帐篷旁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坐在碧绿的草地上,跟三朋四友共享马奶
                        酒和鲜嫩的羊肉,真是件乐事!然后再来一杯伏特加,让头脑晕乎乎的。这时候就会觉
                        得自己力大无穷,能够把大树连根拔起,或者将随便哪一座山的头拧将下来……奥罗兹
                        库尔在这样的日子里就往往会忘记自己的誓言。听到人们喊他是大森林的大老板,他更
                        是美滋滋的。于是,他又许愿,又接受礼物……等秋天一到,森林里不一定哪一棵祖宗
                        留下来的古松又要遭殃了。
                        秋天从收割后的田野悄悄爬到山上,又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秋风吹过,青草黄了,
                        森林里的树叶红了。
                        野果熟了。羊羔长大了。羊羔开始分群,公的跟公的在一起,母的跟母的在一起。
                        妇女们将于奶酪收进麻袋准备过冬。男子汉们在商量,要回川地去,该是谁来第一个开
                        路。那些在夏天就跟奥罗兹库尔谈妥了交易的人,在离开之前通知他,要在某日某时开
                        汽车到护林所来装运他答应给的木头。
                        今天傍晚,就要有一辆带拖车的汽车来装运两根松木。有一根松木已经在山下,已
                        经拖过了河,弄到了汽车要开到的地方。还有一根,就是这一根了,他们正在往下放。
                        奥罗兹库尔此时此刻要是能够把用木头换得的吃喝还出来的话,那他马上就会这样做的,
                        只要能不干这会儿正不得不干着的又苦又累的活儿就行。
                        唉,住在山里,命真苦啊,他是没办法躲过了:带拖车的汽车今天傍晚就要到了,
                        夜里就要把木头运走。
                        要是一切能平安无事,倒也罢了。汽车要通过国营农场,就从场部办公室门前经过,
                        别的路是没有的。农场里常常有**局和国家检查机关的人来,区里来的人就更多了。
                        拉木头的汽车万一被他们发现,他们就要问:“这木料是从哪里弄的,弄到哪里去?”
                        奥罗兹库尔一想到这里,脊梁骨都惊了。他对一切人、一切事恼恨透了。恼恨头顶
                        上哇哇直叫的寒鸦,恼恨倒霉的老头子莫蒙,恼很能掐会算、三天前就跑到城里去卖土
                        豆的懒家伙谢大赫玛特。他明明知道要到山上拖木头嘛!结果,他却溜走了……他要在
                        市场上办完自己的事,才能回来。要不然,奥罗兹库尔可以叫他跟老头子一块儿来拖木
                        头,用不着自己来受罪了。
                        可是谢大赫玛特还远得很,寒鸦也没法于去打。在顶没有办法的时候,本来还可以
                        打打老婆,可是要回到家里还得走很久。于是就剩下莫蒙老汉了。奥罗兹库尔气喘吁吁,
                        呼哧呼哧地在山上走着,越走越火,走一步骂一声。他既不心疼马匹,又不心疼走在他
                        后面的老头子,径直地穿过树棵子朝前走。让马死掉好啦,让老头子死掉好啦,他自己
                        也来个心脏病发作,死掉好啦!既然他倒霉,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让这个世界完蛋
                        好啦!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安排得不合要求,没有照顾到他奥罗兹库尔的身份和地位。
                        奥罗兹库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牵了马穿过一丛树棵子径直地下一处陡坡。就让
                        快腿莫蒙跟着木头跳个够吧。他要是撑不住,让他试试看!“我要揍老浑蛋一顿,决不
                        饶地,”——奥罗兹库尔拿定了主意。过去他从来不敢拖着木头下这样危险的斜坡。可
                        是这一次他叫鬼迷住了。莫蒙也来不及制止他,只来得及喊了两声:“你朝哪里去?哪
                        里去?站住!”——就看到木头横转了过来,朝下滚去,把树棵子压得一弯一弯的。那
                        木头湿滴滴的,十分沉重。莫蒙想用木棒抵住,不让木头朝下滚,可是木头来势太猛,
                        一下子就把老头子手里的木棒打掉了。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马摔倒了,翻身朝下滚去。马倒的时候将奥罗兹库尔撞倒了。
                        他一面朝下滚,一面慌慌张张地拼命去抓树裸子。就在这时候,在密密的枝丛中,有几
                        只长角的动物惊慌地跳了开去。这几只动物连蹦带跳地跑到禅树林中去了。
                        


                        27楼2012-05-1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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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鹿!”莫蒙爷爷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叫了两声。接着又不做声了,好象还
                          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山里也忽然静了下来。寒鸦一下子飞走了。木头压在矮小而结实的桦树棵子上,在
                          斜坡上卡住了。马被挽索绊住,自己站了起来。
                          衣眼被挂得稀烂的奥罗兹库尔爬到了一旁。莫蒙连忙跑去救女婿。
                          “啊,是圣母长角鹿!是它搭救了咱们!你看到没有?这都是长角鹿妈妈的孩子。
                          咱们的圣母回来啦!你看到没有?”
                          奥罗兹库尔还不相信,一切已经平安无事地过去。他满面差臊,很不高兴地爬了起
                          来,一面拍打身上的尘土,一面说:
                          “够了,老头子,别胡扯啦!快去把马身上的挽索解开!”
                          莫蒙顺从地跑去给马解换索。
                          “神母长角鹿啊!”他还在喜不自禁地嘟哝着。“鹿又回到我们的森林里来啦。鹿
                          妈妈没有忘记我们呢!它饶恕我们的罪过了……”
                          “你还在唠叨?”奥罗兹库尔冲他说。奥罗兹库尔已经不再害怕了,恢复了常态,
                          心里又象先前一样恼恨起来。“又在编你的故事啦?你自己老糊涂了,就以为别人也相
                          信你那些胡诌八扯的玩意儿啦?!”
                          “我亲眼看到的。那是鹿,”莫蒙爷爷不服气地说。“难道你没有看到吗,孩子?
                          你自己也看到的嘛。”
                          “嗯,看到的。好象跑过去的是三头……”
                          “是的,三头。我也觉得好象是这样。”
                          “那又怎样呢?鹿就是鹿呗。刚才人可是差点儿把命送掉。有什么好开心的?要是
                          鹿的话,那就是从山那边跑过来的。在山那边,就是说,在哈萨克斯坦的森林里,听说
                          还养着鹿。那边也是保护林。可能,鹿也是受保护的东西。鹿来了就来了好啦。干我们
                          什么事?哈萨克斯坦跟我们不相干。”
                          “鹿也许要住在咱们这里呢?”莫蒙爷爷幻想起来。“能住下来就好了……”
                          “好啦,扯够了!”奥罗兹库尔打断他的话。“走吧。”
                          他们还得拖着木头朝下走很久,然后还要用马拖着木头过河。过河也是一件很不容
                          易的事。要是能平安无事地将木头施过了河,然后还要再弄到一座小丘跟前,等汽车来
                          这里装运。
                          唉,要花多少力气啊!……
                          奥罗兹库尔觉得自己实在倒霉。他觉得周围的一切安排得很没有道理。那些山,全
                          都无知无觉,既没有什么盼头,又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一天到晚就那样呆着;森林进
                          入秋天,然后又进入冬天,这都没有什么难的。连寒鸦都够自在的,想怎样飞就怎样飞,
                          想怎样叫就怎样叫。就说鹿,如果真的是鹿的话,那就是从山那边来的,它们在森林里
                          想怎样跑就怎样跑,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在城市里,人们无忧无虑地在柏油马路上
                          溜达,坐小汽车,下馆子,天天在寻欢作乐。可是命运偏偏将他抛到这山沟里,他真倒
                          霉……就连这个快腿莫蒙,他的这个没出息的丈人,也比他幸福些,因为他相信故事。
                          他是个稀里糊涂的人。糊涂蛋对生活总是满意的。
                          奥罗兹库尔对自己的生活是十分痛垠的。这种生活不如他的意。这样的生活该是快
                          腿莫蒙这样的人过的。莫蒙他还要什么呢?他活多久,就弯腰弓背地干多久,天天干,
                          没有休歇。这一辈子没有一个人听他管,他可是要听所有的人管,甚至他的老婆子都管
                          着他,他对她都不敢回嘴。这样的倒霉鬼听听故事就够高兴的了。在森林里看到鹿,快
                          活得连眼泪都流出来啦,就好象通上了他跑遍世界找了一百年的亲兄弟似的。
                          唉,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终于踏上最后一道地界,从这里再走很长的一段陡坡就到河边了。他们停下来
                          休息。
                          河那边,护林所的院子里,奥罗兹库尔的房子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冒烟。从冒的烟可
                          以猜出来,那是茶炊。就是说,老婆已经在等他了。奥罗兹库尔想到这里,并不感到痛
                          快。他张大了嘴在喘气,还是感到气闷。胸口作痛,头嗡嗡价响,心扑腾扑腾直跳。额
                          


                          28楼2012-05-1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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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上的汗水直住眼睛里流。面前还有一段很长很陡的坡要走。在家里等他的是不会生孩
                            子的老婆。哼,她烧茶炊,想讨他喜欢呢……他忽然一时性起,想冲过去朝那只大肚子
                            菜炊踢上一脚,让它见鬼去。然后朝老婆扑过去,打她一顿,朝死里打,打她个头破血
                            流。他仿佛听到老婆在嚎叫,在诅咒自己的苦命,他心里感到舒坦起来。他心想:“让
                            她去,让她哭叫去好啦!我不快活,干吗要让她快活?”
                            他的思路被莫蒙打断了。
                            “孩子,我简直忘了,”莫蒙猛然想起了外孙,连忙朝奥罗兹库尔走去。“我该到
                            学校去接小孩子了。已经放学了。”
                            “放学了又怎样呢?”奥罗兹库尔故意不动声色地说。
                            “孩子,你别生气。咱们把木头放在这里。咱们下去。你回家去吃饭。我趁这个时
                            候骑马到学校去。把孩子接回家。然后咱们再回来把木头放过河。”
                            “老头于,你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主意吧?”奥罗兹库尔刻薄地说。
                            “小孩子要哭的呀。”
                            “哭又怎么样?”奥罗兹库尔火了。这一下子他有借口可以好好地教训一下老头子
                            了。奥罗兹库尔一天来想方设法找他的碴儿,现在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哭,咱们
                            就可以把事情丢下?早晨,你蒙混人,送他去上学。送去就送去好啦。现在又要到学校
                            去接?那我怎么办?咱们在这里是闹着玩儿的?”
                            “孩子,别这样,”莫蒙央告说。“今天是这样的口干嘛。我倒没什么,可是小孩
                            子要等,在这样的日子里会哭的……”
                            “什么这样的日子?这日子有什么特别的?”
                            “今天鹿回来了。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
                            奥罗兹库尔愣住了,他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已经忘记那几头鹿了。当他在
                            扎人的树棵子里滚着,当他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仿佛有几头鹿象闪电、象梦幻一样问
                            过去的。那时从斜坡上朝下滚的木头随时都可能将他砸扁。他才没有心思去理会那几头
                            鹿和老头子的废话哩。
                            “你把我当成什么啦?”他恶狠狠地冲着老头子的脸低声说。“可惜,你没有胡子,
                            要不然我就扯你的胡子,叫你明白明白别人都不比你蠢。你那几头鹿算个屁!我可不管
                            你这一套。你还是少给我罗嗦。放木头去!咱们不把木头施过河,你什么也休想。谁去
                            上学,谁在那里哭,我才不管。够了,走吧……”
                            莫蒙象往常一样,又顺从了。他明白,不把木头拖到地点,他是逃不出奥罗兹库尔
                            的掌心的,于是又不声不响地拼命干了起来。他再不说一句话,虽然他心里急得想叫出
                            来。外孙正在学校外面等他呢。孩子们都各自回家了,只有他那孤苦伶仃的外孙一个人
                            在望着大路,等爷爷去接他。
                            老人家在想象着:孩子们脚步条沓地一齐从学校里跑了出来,各自朝家里跑去。孩
                            子们都饿了。他们走在路上,就闻到了为他们烧好的饭菜的香味,于是高高兴兴、活蹦
                            乱跳地从自家的窗前跑过。妈妈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每个妈妈都在笑,笑得忘记了一切。
                            妈妈自己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为自己的孩子笑,总是有足够的力气的。即使妈妈喝
                            叫得严厉些:“洗手!瞧你那副脏样子!”——她的眼睛还是照样在笑着。
                            莫蒙的小外孙自从上学以来,手上总是沾满了墨水。这倒是叫爷爷很喜欢:这就是
                            说,孩子挺用功呢。这会儿,想必他的外孙正站在大路上,那一双小手又是沾满了墨水,
                            还拿着今年夏天买的那个心爱的书包。他大概等累了,已经在不安地瞅着、听着:爷爷
                            是不是骑马来到小山岗上了。爷爷总是按时到的嘛。每次孩子走出学校,爷爷已经赶到
                            了,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了。大家各自回家,外孙就朝爷爷跑去。“爷爷来啦。咱们快
                            跑!”——孩子对书包说。一跑到爷爷跟前,就羞涩地朝爷爷怀里扑去,抱住爷爷,将
                            脸紧紧地贴到爷爷肚子上,呼吸着那种熟悉的旧衣服和夏天干草的气味:这些天爷爷正
                            


                            29楼2012-05-1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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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把对岸的干草用马驮过河。一到冬天,雪太深,就难弄了,所以最好秋天就弄过来。
                              因此莫蒙身上老是有苦涩的干草灰土气味。
                              爷爷让孩子坐到自己身后马背上,他们就一同骑马回家,有时让马一路小跑,有时
                              慢走;他们有时不讲话,有时随便讲一些琐事,不知不觉就要到了。穿过一个山口,一
                              路往下,就到圣塔什河谷了。
                              孩子一心迷恋着学校,这使奶奶很恼火。他一醒来,就赶紧穿衣服,将书和练习本
                              装进书包。他将书包放在自己身边过夜,也使奶奶很生气:“你干吗老是恋着这个讨厌
                              的书包?就让它给你做老婆好啦,省得我们给你找老婆出彩礼……”孩子不理睬奶奶的
                              话,再说,他也不大懂她说的是什么。他认为最要紧的就是上学不能迟到。他跑到院子
                              里,催爷爷快走。只有等学校已在眼前了,他才定下心来。
                              有一次,他们还是迟到了。那是在上个星期。这一天,刚蒙蒙亮,莫蒙就骑了马到
                              对岸去。他想赶早去驮一趋于草。一切还顺利,可是走在路上,捆草的绳子松开了,干
                              草撒了一地。只得重新相好,让马重新驮起。可是,刚到河边,仓促拍好的草捆又松散
                              了。
                              外孙已经在河这边等着了。他站在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摇着书包,在叫,在喊
                              着呢。老人家慌了,绳子也乱了套,纠结在一起,解都解不开。可是孩子还在一股劲儿
                              地喊。老人家知道,孩子已经哭了。于是他把干草和绳子全都扔下,骑上马,急忙从滩
                              上过河,朝外孙这边赶来。
                              过河也花了不少时间。因为水还不小,水流很急,过河又不能打马快跑。秋天还不
                              怎样可怕,要是夏天,会把马冲翻,那就完了。等莫蒙终于过了河,来到外孙跟前,外
                              孙已经哭得抽抽搭搭的了。他也不望爷爷,只是在哭,嘴里在说:“迟到了,上课迟到
                              了……”老人家在马上弯下身,抱起孩子,让孩子贴着自己坐在马鞍上,打马就跑。要
                              是学校就在附近的话,孩子就自己跑去了。可是现在却一路不住地哭着去,而且老人家
                              怎么哄都不行。爷爷就这样领着哭哭啼啼的外孙进了学校。学校里已经上课了。又亲自
                              把他送进课堂。
                              莫蒙向女教师一再表示歉意,并且保证以后不再有这种事。但是,最使老人家震动
                              的,还是外孙哭得那样伤心,迟到了就那样难过。“但愿这样,永远这样想上学就好了,”
                              ——爷爷想。不过,这孩子究竟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呢?这么说,他心里有自己的委屈,
                              说不出的委屈……
                              这会儿,老人家正跟着木头走,一会儿跑到这边,一会儿跑到那边,有时拿木棒将
                              木头推一推,有时挡一挡,免得木头卡住,让木头快一点下山。老人家一直在想着:外
                              孙在那里怎样了啊?
                              可是奥罗兹库尔却不急。他不慌不忙地走着。而且在这种地方也不能太着急,坡很
                              长、很陡,要在坡上斜着走才行。但是。难道就不能依他老莫蒙的请求——将木头暂时
                              放一下,过一会儿再来拖吗?收要是有力气的话,他就把木头朝肩上一扛,跨过河去,
                              将木头一下子摔到汽车要来的地方!喂,这是给你们的木头,装走好啦!这样他就可以
                              跑去接外孙了。
                              可是,哪有这样的事啊!还是得拖着木头经过一堆一堆的石头和砂砾,将木头拖到
                              河边,然后还要用马拖着木头从滩上过河到达对岸。马已经给折腾得够呛了。在山上已
                              经拉了不少路了,一会儿下坡,一会儿上坡……要是一切顺利,倒也罢了;万一木头到
                              了河中心卡在石头堆里,或者马失前蹄,跌倒了,那可怎么办?
                              他们一下了水,莫蒙爷爷就祷告起来:“长角鹿妈妈,多多保佑,别叫木头卡住,
                              别叫马跌倒!”他脱光了脚,将靴子搭在肩上。将裤腿挽到膝盖以上,手握木棒,紧紧
                              跟随着在水里游动的木头。他们逆着水势斜斜地拖着木头往前走。河里的水清澈透明,
                              但也凉得透骨。秋天的水嘛。
                              老人家拼命忍着:随它去吧,反正两条腿也断不掉,只要把木头快点拖过河就行。
                              


                              30楼2012-05-1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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