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衣中定神闲的踱出一青衫客,可不是此间主人顾惜朝是谁?只他熟练地在白衣丛中穿梭,翩跹几步便从“横七竖八”的人偶中走出来,期间还顺手拉紧了一位 “少商” 松脱的衣领,眼神温柔如羽毛落地,如情人画眉。虽然还差数尺之遥,戚少商的脸还是不自然的泛了潮红,只一瞬间。
“大当家的几时发现我的!”
“进门时,我发现那扇门的锁刻了密密麻麻的干支方位,门环上有一根细小的铜针指示,一旦开门时转错了刻度肯定会被你发现。不巧的是水姑娘不大可能注意到这个细节!我想你一定会有所防备!”戚少商又扯了扯木偶额前的碎发“就在刚才,我闻到亭子中有酒香,总不会是准备着给它们喝的吧!”
“不错,这扇门是圆周锁,不管怎么旋转都很容易打开、锁上,只是门打开的幅度不同,铜针也不可能两次停在同一个刻度。我只要记下我上次关门的位置,就是溜进来一只耗子我也能嗅出异常来。”
“啊,小顾哥你既然知道,还肯放过我,还请我喝茶!”水芙蓉惊诧,又有侥幸。
“给我一个为难你的理由,你一不偷二没抢,也没有碰我最珍贵的东西!”
“顾惜朝,这个你怎么解释?”追命手指比划着百衣亭。
“那得问大当家的需不需要我解释!”顾惜朝虽答的是追命的话,眼睛看的却是戚少商“ 只要大当家的一句话,惜朝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需要!”戚少商不带犹豫的拒绝,暗想还嫌你刚才那一个动作解释的不够清楚?
“那就是了!”顾惜朝笑的温文儒雅,但亭外众人的心肝儿却统一的颤了一颤。“现在顾某想请诸位名捕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有刑部的搜查令?有没有查出顾某通敌叛国或不法经营的蛛丝马迹?”顾惜朝边说眼光从戚少商身上移开,温度也骤降:“如若不然,顾某可要去开封府衙之前击鼓鸣冤,上告诸位私闯民宅了!”
“不可能的,我明明已将… …”水芙蓉跟追命挤在一处犯嘀咕。
“将门上闩了是吧?很显然,这屋子的门不止一道!”
“偷鸡不成蚀把米!”水芙蓉朝顾惜朝吐吐舌头藏在了追命背后。
“顾惜朝,明人不说暗话。我等前来确实是暗访你涉嫌盗窃江山社稷图一案的,虽然目前证据不足,但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不愧是神捕,铁二爷做贼都做的比常人理直气壮几倍!惜朝佩服!”
铁手满不在意的哼一声,宽厚的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劝你不要以身试法,重蹈三年前的覆辙!另外奉送一句:随你闹得天翻地覆,最好不要拉戚楼主下水。”说道这里铁手略作停顿,把目光转向戚少商“戚兄而今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陪你玩不起。”
顾惜朝面色不虞,负袖而立。铁手果然是铁手,说起话来直切要害,让人连发作的心情都提不起来。
“顾惜朝,你最好别惹是生非,六扇门的追三爷可不是吃素的!”追命乘胜追击“你莫再陷害戚少商,他已经被你害的什么都没有了!你若再动他,先问过三爷的腿!”
“还有我冷血的剑!”
“还有… …水… …水芙蓉的… …鞭子…”水芙蓉说完又重新缩回追命背后,有些于心不忍。
戚少商始终没有插话,背对众人站着,只有顾惜朝能看清他的神情。能看清,却看不透。因为戚少商嘴角上勾,似苦笑又似嘲讽。突然有些恐慌,也许这也是戚少商真实的一面——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现过的一面,莫测高深。
顾惜朝突然抬头望着追命他们,狭长的凤眼里写满了不知所措。这叫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仿佛当街合伙揍了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孩子,事毕羞耻心起,脸上挂不住。
“哎呀,我实在装不下去了!小顾哥,先撤了。”
“咳咳,今天就到这里吧!告辞!”追命清了清嗓子“二师兄冷师弟戚大哥,咱们走!”
“顾惜朝,我不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记住今天我说的话!偶尔也想想晚晴当年是怎么死的!”铁手撂下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抱拳,转身出了密室,冷追随后跟上。戚少商却没有立即就动,他抬头看了魔怔的人一眼,果然铁手一出手就是实打实的狠招。
每次看见顾惜朝这样的表情,悲伤中有些偏执的委屈。无论他犯下再大的过失,戚少商都会觉得只要他服个软、认个错也就到头了。所以要他杀顾惜朝他总下不去手,始终认为他罪不至死。是,顾惜朝是一度害得他一无所有,可那人自己何尝不是一无所得?有时他觉得顾惜朝比他更可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无人赏识,只有一个不太懂如何爱他的妻子跟一身才华的错付于人。这世道灭了顾惜朝的冲天傲气,毁了他的惊采绝艳,作为他仕途人生上一块不小的绊脚石,戚少商自己怕也要担些罪责。也许逆水案错的不只是顾惜朝,立场不同,心狠手辣可以说有魄力,不择手段也能叫足智多谋。也许戚少商最恨的,应该是顾惜朝的背叛,始料不及的背叛。差点推翻戚少商的毕生信仰,毁掉他整个人。每次见那个笑的一团和气的小裁缝,戚少商的心里多少有些气闷。仿佛过去的一切都被他否定,包括那时的顾惜朝自己。此刻戚少商想自己真的是疯了,他居然怀念起那个叫嚣着要弑祖杀佛的顾惜朝,那个青衣翻飞在黄沙上纵马奔驰追逐自己的顾惜朝,那个讲着“戚少商你总是不死,你快把我逼疯了!”的顾惜朝,他去了哪儿?他那把令江湖人闻名丧胆的神哭小斧呢?敢指天骂地、叛道离经嬉笑着问他“侠义多少钱一斤”的玉面修罗,果真随傅晚晴的幽魂而去了吗?如果他愿意回来,再给他杀一次也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