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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回正常人很难》□作者: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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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回正常人很难  

我不要那么多钱 


1楼2007-01-05 22:08回复
    2006年3月19日,一辆灰白色的小货车奔波200多公里,把佘祥林的生活从雁门口镇搬到了宜昌市。除了冰箱、彩电、饮水机等几件简单的家什,佘祥林只带了在监狱里写的7本日记。 

    那是一段已被封存的记忆,而他目前还不想公之于众。 

    搬迁的决定是春节做出的,那是一个完全不像春节的春节。 

    2005年除夕,只有佘祥林在老家陪着父亲。在用赔偿金盖起的崭新大瓦房里,佘祥林不可抑制地想起了12年前的那顿团圆饭。那时,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的张在玉离家出走不久,好在父母、兄弟和女儿都在家,破败的土坯房里还有一些过年的气息。谁也不曾料到,那竟是这个家庭最后一次温暖的团圆饭。数周后,佘家附近的水塘发现无名女尸,佘祥林作为嫌犯被捕,接着就是连串的悲剧……


    2楼2007-01-05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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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出狱后的佘祥林走过自己的祖屋,当年妻子从这里出走,他在这里被捕


      3楼2007-01-05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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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让佘祥林有些失控,他突然对父亲说:“我不想要这么多钱,不想住新房子!” 

        一向性格坚毅的父亲深深垂下了头,用鸭舌帽遮住眼睛,坐在那里,足足20分钟没说话。佘祥林似乎看到了父亲的眼泪,并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悔恨。 

        破坏节日气氛的不仅是感伤之情。外面鞭炮声噼啪作响,佘家人流不断,但不是亲友和乡邻。这些不请自来的造访者,或要求采访,或请求佘祥林帮助申冤。 

        出狱后,接待造访者几乎成了佘祥林生活的全部。不忍拒绝别人的他成了“媒体明星”,并给外界以理智、达观甚至幽默的印象。但人们显然忘记,每一次造访事实上只会再次撕开佘祥林试图忘却的伤口。


        4楼2007-01-05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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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年的牢狱生活严重影响了佘祥林的视力     关军


          5楼2007-01-05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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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结束了,佘祥林对自己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必须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经朋友帮忙牵线,女儿华容获得在宜昌某学校免费求学的机会。想“与女儿一起成长”的佘祥林匆匆搬去了宜昌,甚至连兄弟佘锁林和佘梅林也未提前告诉。 

            他和华容都不想再被打扰。他换了手机号码,也只告诉了最亲近的几个人。 

            然而,相对的安宁只维持了三五天,就有河南记者打电话要求采访。诧异的他忍不住一再追问:“你们从哪搞到了我的号码?”更多的采访电话在愚人节前后不期而至——去年的4月1日是他出狱之日。 

            佘祥林转而死守下一个秘密——新家的地址,坚决拒绝任何记者到家参观的请求。他只说自己租了一处房子,同时吃力地描述那个房子光线的幽暗,摆设的杂乱,家具的寒酸,以致不好意思接待客人。 

            事实上,佘祥林已在这座城市有了100多平方米的新家,客厅宽敞,装修时尚。可惜,缺乏提防之心的佘祥林还是不小心泄露了秘密。4月初的一天,当他赶回家中,发现不请自来的客人已经坐在客厅里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人们好像戴上了面具 

            “我得去买一副太阳镜。”4月6日下午,走在宜昌闹市的佘祥林做出一个决定。商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不很强烈的阳光,但这已让他的眼睛感到不适。11年的牢狱生涯已经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尽管经过治疗,他的视力依然只有0。1。 

            这只不过是一个外在的理由。内心深处,佘祥林更怕随时会有行人认出自己,他不喜欢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 

            当他还在雁门口镇时,佘祥林通常一个星期不下楼,偶尔出去就戴上一顶黑色棒球帽;如今,他的头发已长到能遮住前额,于是试着摘掉棒球帽,只是依然还是急匆匆地走路,尽量不和同一小区的住户搭讪,也尽量不去人多的地方,吃饭都特意选择小餐馆。 

            在胜利四路的一家私营眼镜店里,佘祥林看中了一副偏光太阳镜,他问了价格,只是不知道怎么鉴别镜子的货色,怎么讨价还价,眼镜被他几次拿起又放下。“唉,买不好,明天叫一个朋友来帮我买吧。” 

            就要走出去了,他忽又折返:“算了,还是买了吧。”他按照老板开出的价格掏了钱。 

            在宜昌,佘祥林还是有一些朋友的,其中《三峡晚报》的编辑秦发在华容求学和买房上帮了大忙,是佘祥林最为信任的人,经由秦发,佘祥林又认识了当地不同职业的一些朋友。在城市生活的各个方面,佘祥林都渴望着朋友的指点,但他很快发现,朋友们不会事无巨细地教他,他们担心这有伤他的自尊。 

            其实,在这些事情上佘祥林没那么敏感,他明白自己被社会丢下了,必须追赶。 

            去年到广州治疗眼疾,佘祥林第一次坐地铁,他先悄悄站在一边,看别人怎么买票,怎么投币。用差不多同样的方法,他过去一年的收获还包括:学会了使用电话卡,学会了播放影碟机…… 

            “我还知道了现在的人怎么送礼。”佘祥林说的是去年下半年的经历。 

            雁门口镇上,一个做食品代理生意的朋友请佘祥林去“帮忙”,实际是想让他熟悉社会。在朋友那里,佘祥林见到一种“提货卡”,名片大小,背面一般都打印着三四种商品的名字,名烟、名酒、名茶等等。对于“提货卡”,佘祥林琢磨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从朋友那得到答案——这是餐厅等店铺的老板“回馈”公款消费的老客户的。“你以为现在送礼还像以前那样,拎着大包小包串门啊。”朋友笑着说。 

            “这张卡片能做什么,要是不问,累死我也想不出来。”佘祥林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继而又悲观起来:还会有多少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啊? 

            2005年7月,湖北京山县的一家大型超市里,佘祥林选了一罐八宝粥,直接掏出钱递给旁边的导购小姐,要求结账。 

            导购小姐乐了,很显然,现在没人这么开玩笑了。“先生,请到那边收银台交钱。” 

            “谢谢。”佘祥林的神态毫无戏谑成分,“不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进超市。” 

            染着棕色长发的导购小姐依旧将信将疑。他的遭遇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面前这位男子,从1994年直接来到了2005年。


            6楼2007-01-05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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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狱不久的佘祥林和女儿华容在自家的小麦地里嬉戏


              9楼2007-01-05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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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似的催促,也会来自佘祥林年迈的父亲。 

                家人急切的关心,让佘祥林几次想揭开内心深处的那个秘密,甚至接受采访时,他会失口说出“或许会在今年成家”。 

                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除了两三个知情的朋友,他打算把自己的爱情秘密继续保守下去。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煎熬。 

                对于现在的他,爱和婚姻属于那种幸福的烦恼,他拿不定主意。 

                2005年4月初,佘祥林出狱后直接被送入湖北沙洋监狱总医院,监护十多天。医院里来了数以百计的记者,差不多同样多的信件也堆满了病床床头。因为视力不好,他只看了其中几封,由于同样的原因,也几乎没回过信。 

                有一天,采访的间歇,阳光恰好柔和地洒到床头,佘祥林随手拆开一封信,像以往任何一次拆阅一样随意,他把眼睛贴上去,吃力地把信读完。 

                字里行间全是关切的问候,有一点同情,但被涂抹得很轻淡。从语气上判断,佘祥林感觉这是一个男青年,感情表达得真挚而克制。他坐起身。收到那么多信,这是他第一次回复。事后他说,难以解释是什么触动他拿起了手机。 

                “当电话那边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非常惊讶。”通过交谈,佘祥林得知,那问候来自一座遥远的江南城市。 

                令佘祥林惊讶的情节还在继续,女孩千里奔波,竟找到了佘祥林在雁门口的住处。离开后,她在电话里告诉佘祥林,她把一笔钱偷偷放到佘祥林家的某个角落,希望他拿去补养身体。 

                接下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探望。 

                交往多了,女孩渐渐对佘祥林流露出爱意,这让佘祥林无所适从。 

                第一次婚姻的不幸及由此带来的人生悲剧,一直是在他心头上的一块阴影,而阴影显然还在。在沙洋监狱总医院住院期间,看望佘祥林的人里不乏善良纯真的女孩,当着记者的面,有人大方地伸出手,希望佘祥林体会到来自异性的温暖。这时,佘祥林总会猛地缩紧手臂,身子躲向一边,神色紧张。 

                那个江南女孩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年轻,又有不错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这更增加了佘祥林的心理负担。 

                结束这段感情吧,佘祥林一次次提出,一次次被否决。但对方的坚决不足以驱散那块巨大的阴影。 

                佘祥林说,自己的下半生还会为一两件事而大悲,恐惧是“绝对绝对不会再有”,而在婚姻这件事上,或许就是一个例外。 

                新的一步 

                佘祥林来到宜昌已经20多天,马路上车流依旧浩荡,餐馆里人声依旧喧嚣,人们按部就班地过生活,新的城市移民们也在努力适应这一切。 

                几天前,佘祥林和女友在街上行走,鬼使神差地,他三次把一张10元钞票遗落,三次得到路人善意的提醒。这让他心里温暖了许多,“这里的民风还真不错。” 

                佘祥林告诉一位非常熟悉的朋友,他对宜昌很有好感,但自己真的不喜欢住在城里。对于新生活,他不适应,不想适应,却又不得不适应。“一旦女儿大学毕业,我可能找一处宁静的乡村。” 

                “在宁静的世界,你不怕胡思乱想的时候更多吗?”朋友反问。 

                “这个我也想过,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佘祥林无助地摇头,“我是不可能寻短见的,但是说实话,真的很想遇到什么横祸,就这么结束算了。” 

                刚出狱时,弟弟佘梅林曾这么对他说:“小子你活不了多久的,就让华容一直做我干女儿算了。”十多年里,佘梅林替哥哥照看华容,以至于30多岁还未娶妻。 

                弟弟当时忧虑的是佘祥林的身体状况,而一年之后佘祥林忧虑的,是自己在这个社会的生存能力。他觉得自己会成为布鲁克斯。 

                上周,佘祥林辞掉了刚刚做了几天的一份工作。辞职的直接理由,是违反了公司不得累计告假超过3天的规定——此前几天,为了接待来访的记者,他耽误了两个上午和一个下午。“就算没这事,我知道自己也干不长,什么都不会,没法适应工作的要求。”佘祥林反过来安慰记者。 

                那是一家私营企业,老板是佘祥林在宜昌新结识的朋友。他的本意,是让佘祥林有一个适应工作的体验。而佘祥林的想法是,在工作压力大得可怕的公司里,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件摆设,更不想坏了人家的规矩。 

                4月11日,佘祥林告诉秦发,他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为一家刚刚进入宜昌市场的深圳啤酒企业做销售,也是一个朋友介绍的。他觉得心里踏实了些,推销应该是适合自己的,可以很真切地接触人群。 

                上班的第一天,认出他便是京山县佘祥林的酒店老板爽快地订下了三箱啤酒。 



                 
                摘自《南方周刊》2005年11月


                10楼2007-01-05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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