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雨花阁

【弘武十六年·初冬】
【狐裘在身，我已然在这深宫之中度过十三载春秋。双六添一的年岁到而今廿六年华。荣妃自问于心有愧的事做过，丧在我手里的命也少不得几数。亲人，姊妹，挚友，只要她挡着本宫的路。那便只得遇神灭神，遇佛杀佛！休怪，休怪。只叹你们命数如此，只叹你们行事如此。于我，何怨有之。】
【抬脚又进雨花阁。其实，年年初冬，本宫都会来。不是为求给谁超度，不是佛前忏悔此生罪孽。我只愿，祈我在乎之人，一世平安。】

【又是一年初冬,我玉抹翎忆宫惟十三载,心性早不如大选之时的澄澈,年华似水,当年无依无靠的熙贵人,已成了今日儿女承欢的悫熙妃,一声本宫自是称得,一身素服,一枝银步摇,跺至雨花阁这宫中,唯一远离争斗的地方。】
【进了阁子,便瞧见一身狐裘的荣妃,当年大选数十少女，今日独留三妃，景阳安妃,启祥荣妃,永寿熙妃,我素与安妃交好,宫中人皆知,荣妃身子不大好,虽甚少来往亦有些情分得,不发一言,在其身旁蒲团上跪下,三叩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这才启了唇，】
“今年的天倒是比往年冷些,荣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熙姐姐挂念，已好了。”
【偏首略一颔首回了她的礼数。熙妃，我记得的。弘武三年初次大选，我们是一同进宫的人儿，遥想当年十三豆蔻，到而今却皆是逾廿的妇人。我知她一向与安妃走得近，从初入宫到今日都是如此，因而，除却宫宴，亦是相见的少。今日，在佛前碰上。佛家讲缘，这倒是缘么？】
：“原不知姐姐也是信佛之人。”
【敛了平素几分戾气，不过是待人待事不同罢了。她熙妃同我素日并无过节，同是女人，何必为难。】


【我与容妃并无太多过节，初入宫闱至今也只是萍水之交，我并不远与其相对，佛门清净只求静心，浅言道】
“只为寻求一静心之地吧。”
【同年入宫，现下独留三妃，那是我与她的妹妹还算深交，自知她与妹妹不和，只是人去多年，不知她可放的下，】
“本宫记得，你与当年的婉贵人不太和睦，只是人去多年，可有一丝的牵挂？”

：“静，紫禁城中也只有佛前能略加清净了。”
【熙妃是求心静清淡，我却非这般。我有太多东西丢不掉，放不下。做不到心静，也不愿静。人活着，本就是为了给自己搏个将来而已，若是就此于佛前清净消沉，倒不如剃了发进庵子里更好些，叹得个无人扰。我所在乎的，很多很多，或者荣妃也不过是为了一一牵挂而活于今日罢了。】
【耳闻一句从前的婉贵人，不过略张了张杏目，轻轻嗤笑一声儿。】
：“熙姐姐好记性。事儿隔了许久，连我都快记不得了。”
【三姊，她本就是败在我手里，葬在我手里的。这就是东鸢要的，也是荣妃要的。何悔之有？何念之有？乌尔古宸东瑾，她说她要夺回正房夺走她额娘的一切，她说她不甘心永远落在我身后，被人忽略。可结果呢？她还是输了，输在我脚下了！】

【后宫争端无数，死伤无数，没有什么人能屹立不倒，我不过是后宫众人的一个，罢了，】
“这里怕是唯一的净土了，十三年前，你我入宫伴驾，那时怎会来这种地方，现下许是年老的缘故吧，竞喜欢这种静心的日子。”
【东瑾，幕幕，我的女儿，都在这样无情的后宫陨落，不知是解脱亦或是哀怨，终归不用过这种戴着面具生活的日子了，浅浅一笑】
“是啊，物是人非了，久远的事情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倒不同姐姐。我不信佛，可是，却愿求佛。”
【雨花阁，多年前钰儿也曾同我在此争执过。她说，求佛有什么用？虔心求佛，从未蔑视神灵。可为何还是带走了她的姊姊和额娘，带走她的至亲！彼时，我也不过强硬令她跪于佛前，诚心祷告。我想，那时的我同今时相比，唯一相同的便是那份执拗了吧。我一直都是不信佛的，不论是在府还是入宫，都一样。我记得我说过，一切要靠自己的本事去博，才能持久。求来的，总归要还给神佛。】
【可我又是愿求佛的，不为自个儿如何。倘若佛家念一丝一毫的慈悲心肠，它便该懂得，善恶有报。我自踏进后宫的门槛儿，无论是夙愿仇报，还是由着那份不得已，造下的孽已然太多。我不怕终有一日的所谓报应。可我不愿连我身边最无辜的人，我的挚爱，我的孩子都要一并承受我的罪孽。老天若没瞎了眼，便瞧好了吧，荣妃等着所谓报应，勿降于旁人！】
：“姐姐从前同婉贵人很好？”


：“倒是未曾听她，说起过。”
【她。是从前的婉贵人还是乌尔古宸府的三小姐？或许都可以说是。其实在我心里，从我自总督府回家的第一日起，便没同她瞧对眼过，争执打架，我们干过所有大家闺秀都不会干的事儿。甚至，在额娘面前，我都未曾与她相互退让一丝半毫。这也许便是我们的执念，都不愿退一步，都不愿甘拜下风。所以，也注定了我们之间，不可能共生共存。】
：“熙姐姐这般温善之人，我原瞧着，不像是能同她走到一起的。”

“许是她忘记了吧。”
【东瑾，那时再怎么单纯的小女孩，终究逃不过后宫的羡煞与嫉妒，我与她不同，一丝的宠爱便让我爬上了今日的位置，熙还是我的封号，可是不再是当年的熙贵人了，而是今日后宫高位中的一个，本宫是悫熙妃。浅浅一笑，不接她的话茬】
“你我进宫也十三年了，说来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可仿佛大选时的忐忑并未走远。”


：“大选的那些日子。想来，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东瑾、蓁蓁，还有已去了的景诗。我想，我不会忘却她们曾带给我的，或喜或忧，或怒或嗔的日子。十三年，说来不过白驹过隙。若非今日熙妃恍然提起，我大概都是要忘却的，如同忘却曾经不愿记挂在心的人事一般。】
：“如果能选择，我倒宁愿过大选时的日子。钟粹宫各家小姐格格，没人知晓日后的命运，嬉笑怒骂，倒也平添了乐子。”

【锦世，幕幕，容霈，一切的一切，去都已阴阳两隔，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愿过却也无可奈何，】
“那般的日子，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只可惜，现在都已阴阳两隔。”
【我的好姐妹，现在不知还有几个，那时的丑丑，已成为了独宠一时的安贵妃，想话话家常也不得空，轻叹一口气】
“那样的日子，亦只能存于记忆中，你我都不可能再回到那样的日子。”

：“姐姐悔过么？”
【悔？其实我知道，无论是不是有过后悔都无济于事。深陷后宫，我们注定走不了自己想走的路，也注定不能回头。摊开掌心，微微有些泛红的掌是不是曾经她们的鲜血？也许夜半之时猛一惊醒的时候才能发现，在多少撑不下去的时候，竟也走了这么远的路。竟也做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事。能跟她们道歉么？不，选择入宫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那是条生与死的不归路，可还是走了进来。怨怪的了谁？又凭什么由胜者向她们赎罪。】
：“因为回不去，索性不去想。若非今日遇上姐姐，荣妃大概永远不会去想。”

【悔?怎会不悔,可就算悔又能如何?我唯有认命,命运的主宰,我只有步步为嬴的走下去,本宫是悫熙妃,永远都做不了普通的女人,不禁莞尔】
“悔有能如何,倒不如认命来得快些。”
【偶尔回忆,只为了追溯一种信仰,最起码你我还有时间去回忆,】
“最起码,你我是幸运的,不比那些逝去的人,连回忆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