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你觉得肚子里好像有个东西在动了，而这个时候，男孩却向你宣布，他要去国外留学了。你不知道这是他家人的安排还是他自己要求的，你约他在一座旧楼的天顶见面。你己经不知道该和他吵一架还是安心为他送行才好，你第一次觉得了慌乱无措，无依无靠。你含着眼泪说：“你走吧，我不拦着你，但是我要从这里跳下去，你也不要拦着我。”
你向楼顶的边缘走去，那儿没有护栏，放着一些空花盆儿。花盆里的花草早就枯死，你一个一个踢掉花盆，它们在几秒钟后落到地面，嗒的一声，己然粉身碎骨。男孩吓得过来拉你的手，他说：“不要，不要！”
他拉住你，你也就心满意足了。15岁的女孩，觉得一生里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在乎”两个字。他出国也无所谓，你怀孕也无所谓。他出国总会回来，你怀孕早晚会去做流产。你15岁那年的心其实相当乐观，再重的烦恼，在你心里一称，也就变得缺斤短两。男孩的手紧紧拉着你的，而你的手伸得很直很平，并不主动去拉他。你放心地把你身体的全部重量全交给他，重心向楼下使劲儿地倾斜，你们的手臂绷成一条紧紧的线，你多半个身子己经悬在半空中，只有一只脚踩在顶楼的边缘。
你觉得这游泳很刺激，你站在蓝色的高空哈哈大笑。
破花盆不停地向下摔落。灰尘扬上来，形成让人费解的淡红色烟雾。他在大喊：“别玩了！这里危险————”
你同时说：“难道你会松手吗？”
就在这句话说完的一秒钟里，男孩的手真的松了。
你在两耳呼呼作响的大风里向楼下飘，像一块白丝绸。
那一瞬间，你仰头看到他的脸，那脸如此俊美，但转瞬就泛出血腥的狰狞。你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你一直认为，他就算欠缺担当和承诺，他起码还不算邪恶。可是他的手就这样松了，很主动地，不是滑脱，不是失手，他放弃了你。你跌落的时候见到了他青色的面容里露出了一丝放松。哎呀，你才懂，他拉住你，要用很多的力气，他要承担责任，他还要掩饰他的不情愿；而他放开你，却只要轻轻一个撒手的动作，一切烦恼随着你的死而归于乌有。
（十二）
我看着你，如今你己不再是15岁时的你，21岁的你坐在我的车上，己经是一脸凉薄，不笑，也不悲伤。你的叙述简单冷静，好像在讲着别人的事儿，只是这事儿你异常熟悉，所以讲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气。然而，你再熟知这故事，却也未被它打动过。
是楼下某户人家的雨阳篷救了你，你被弹了一下，然后挂在了下一层的阳台栏杆上。你居然毫发无伤地回了家，连医院都没去。那天晚上你睡在两个老人的隔壁，听着她们年老的鼾声，你终于知道了孤独的滋味。那一刻你才打心眼里想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如果你有他们，他们比你年长，他们四十多岁，人生经验丰富，又还不有苍老，他们可能会在这种时候责骂你，毒打你，但他们也会给你出主意，让你少受委屈。
隔壁的两个老人，它们太老太老了，老得活下去己是多余，她们为这多余的害臊，因此活得特别苟且。而苟且的人，是不爱去管闲事的，而你始终是她们的一桩闲事。
第二天你去书店查了一些中医书，找到堕胎的方法，然后在中药铺买了麝香，雄黄，桃仁，大黄。出来的时候你看到男孩家的车停在路边，有人正攀在车窗旁和里面的主人交流，那人从背影看，穷苦谦卑的衰老一览无遗，是那保姆，她在恳求重新去工作。
你一直看着她做这些没尊严的事，当她回过头来，你便投以又惊讶又轻蔑的一笑，她果然被你笑得失了常，她追上你，发了疯一样骂你和你妈一样，不要脸！你回头说：“我没妈，你随便骂好了。”她没词了，像个灌满水的热水瓶被狠狠塞了瓶塞，快炸了。你觉得你这招挺狠，就边走边乐了起来。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像一只影子一样跟着你，不肯放过你，她后来给了你一个耳光，你就和她撕打起来。晚上你回家，洗了被她踢脏的衣服，然后在屋外升了个炉子，熬中药。你趁热喝了，而后腹痛如铅。你知道一定是与此同时，男孩到了英国，你想着他那只暗夜里松开的手，你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落啊，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你向楼顶的边缘走去，那儿没有护栏，放着一些空花盆儿。花盆里的花草早就枯死，你一个一个踢掉花盆，它们在几秒钟后落到地面，嗒的一声，己然粉身碎骨。男孩吓得过来拉你的手，他说：“不要，不要！”
他拉住你，你也就心满意足了。15岁的女孩，觉得一生里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在乎”两个字。他出国也无所谓，你怀孕也无所谓。他出国总会回来，你怀孕早晚会去做流产。你15岁那年的心其实相当乐观，再重的烦恼，在你心里一称，也就变得缺斤短两。男孩的手紧紧拉着你的，而你的手伸得很直很平，并不主动去拉他。你放心地把你身体的全部重量全交给他，重心向楼下使劲儿地倾斜，你们的手臂绷成一条紧紧的线，你多半个身子己经悬在半空中，只有一只脚踩在顶楼的边缘。
你觉得这游泳很刺激，你站在蓝色的高空哈哈大笑。
破花盆不停地向下摔落。灰尘扬上来，形成让人费解的淡红色烟雾。他在大喊：“别玩了！这里危险————”
你同时说：“难道你会松手吗？”
就在这句话说完的一秒钟里，男孩的手真的松了。
你在两耳呼呼作响的大风里向楼下飘，像一块白丝绸。
那一瞬间，你仰头看到他的脸，那脸如此俊美，但转瞬就泛出血腥的狰狞。你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你一直认为，他就算欠缺担当和承诺，他起码还不算邪恶。可是他的手就这样松了，很主动地，不是滑脱，不是失手，他放弃了你。你跌落的时候见到了他青色的面容里露出了一丝放松。哎呀，你才懂，他拉住你，要用很多的力气，他要承担责任，他还要掩饰他的不情愿；而他放开你，却只要轻轻一个撒手的动作，一切烦恼随着你的死而归于乌有。
（十二）
我看着你，如今你己不再是15岁时的你，21岁的你坐在我的车上，己经是一脸凉薄，不笑，也不悲伤。你的叙述简单冷静，好像在讲着别人的事儿，只是这事儿你异常熟悉，所以讲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气。然而，你再熟知这故事，却也未被它打动过。
是楼下某户人家的雨阳篷救了你，你被弹了一下，然后挂在了下一层的阳台栏杆上。你居然毫发无伤地回了家，连医院都没去。那天晚上你睡在两个老人的隔壁，听着她们年老的鼾声，你终于知道了孤独的滋味。那一刻你才打心眼里想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如果你有他们，他们比你年长，他们四十多岁，人生经验丰富，又还不有苍老，他们可能会在这种时候责骂你，毒打你，但他们也会给你出主意，让你少受委屈。
隔壁的两个老人，它们太老太老了，老得活下去己是多余，她们为这多余的害臊，因此活得特别苟且。而苟且的人，是不爱去管闲事的，而你始终是她们的一桩闲事。
第二天你去书店查了一些中医书，找到堕胎的方法，然后在中药铺买了麝香，雄黄，桃仁，大黄。出来的时候你看到男孩家的车停在路边，有人正攀在车窗旁和里面的主人交流，那人从背影看，穷苦谦卑的衰老一览无遗，是那保姆，她在恳求重新去工作。
你一直看着她做这些没尊严的事，当她回过头来，你便投以又惊讶又轻蔑的一笑，她果然被你笑得失了常，她追上你，发了疯一样骂你和你妈一样，不要脸！你回头说：“我没妈，你随便骂好了。”她没词了，像个灌满水的热水瓶被狠狠塞了瓶塞，快炸了。你觉得你这招挺狠，就边走边乐了起来。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像一只影子一样跟着你，不肯放过你，她后来给了你一个耳光，你就和她撕打起来。晚上你回家，洗了被她踢脏的衣服，然后在屋外升了个炉子，熬中药。你趁热喝了，而后腹痛如铅。你知道一定是与此同时，男孩到了英国，你想着他那只暗夜里松开的手，你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落啊，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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