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泽西州来的海菲兹 作者：肖复兴
海菲兹是我最喜欢的一位小提琴演奏家。他那苍白如霜的头发，冷峻如岩石的面
容，深沉如海水的琴，总让我难忘。我第一次从电台里听到他演奏的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
协奏曲，就被他完全征服。他以他神奇的琴弦拨改了我内心深处的一隅，从此那幽幽琴
音便袅袅如缕，无法中断。
我一直渴望能够有一张海菲兹演奏贝多芬D大调的激光唱片。可惜，我跑遍北京城
的大小唱片商店也没有买到。怅然之余，我写了一篇文章（最后的海菲兹），在（十月
）杂志上发表，只好将海菲兹托付在梦里相逢。我知道优秀的往往是稀少的，遍布街头
的流行金曲磁带，常常如时令鲜花易红也易落。我不抱奢望，只对海菲兹愈发尊敬。
两年后的夏天，我忽然收到出版社转来的一个包裹，精致而结实的小木盒上写者
寄自美国新泽西州的艾迪生镇，地址下面写着王大进的名字。想想，新泽西洲的这位王
先生与我素不相识。我不知道他寄给我这个包裹是为了什么。打开一层水区又一层硬纸
再一层海绵，真如剥开层层卷心菜一样，露出里面一张激光唱盘，封面上一位拉小提琴
的老人半身像剪影，立刻让我像见到久别的老朋友一样分外高兴，这不正是我渴望的海
菲兹吗？
包裹里夹有一封短信："近日读到您的散文（最后的海菲兹），同为爱乐人，我很
理解您那段得一曲而后决的心情。于是我在这儿替您找了一盘他演奏的贝多芬D大调，另
一首勃拉姆斯的D大调亦是上品。现在距您写此文已有两年多，可能您已搞到了海菲兹的
D大调，那也无妨，可转送同好。"
我很感动。我没有想到短短一篇小文居然漂洋过海，让一位素昧平生的人偶然看
到，并如此认真替我买到这盘海菲兹的D大调，又精心包装好为我漂洋过海寄来。
我打开这张跑了如此长路来到身旁的激光唱片，的确是上品：贝多芬的D大调协奏
曲，由波士顿交响乐团协奏，法国指挥家明希指挥；勃拉姆斯的D大调协奏曲，由芝加哥
交响乐团协奏，匈牙利指挥家赖纳指挥。演奏、协奏、指挥，均为名家，真是一张难得
的唱片。我把它放进音响，海菲兹那荡气回肠的琴声便如水一样荡漾在房间里，荡漾在
心里了。我无法描绘那美妙绝伦的琴声，却感到一种阔别重逢的意外、欣喜与温馨交织
一起的心情，融合进绵绵无尽的琴声之中。我只有愈发相信，纵使物欲横流世俗泛滥，
自私被包上枕式粉纸而畅销不衰，真情与温暖还是存在的。否则，海菲兹绝不会漂洋过
海辗转颠簸从遥远的新泽西洲来到我的身旁。
从此，海菲兹日日伴我身旁而从未谋面的王大进先生对我也不再陌生。
这张唱片，我已经听了一年。它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唱片，我常常听，尤其在夜深
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听。在那幽幽扬扬的琴声里，我常和海菲兹重逢，也常和王大进
相见。我常想他为什么送我这样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这张唱片？按照眼下世俗的交换
规律，常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进出的东西总要听个响。王先生信中说"同为爱乐人，这
话简单却明了。或许，在这个越发沉沦的世界，只剩下音乐这方净土才能响起真情的回
声了。音乐，是唯一无需翻译的国际语言；海菲兹，沟通起大洋两岸以前素昧平生，以
后也难得相见的人的心。而王大进先生让我坚信这样的奇迹会出现：你真正铭心刻骨思
念的，只要你付出了真情，无论是人是事，都会在前面等待着你。
王大进先生说："此事不必言谢。"他说得很对。有些事，仅仅说句谢谢是很轻飘
飘的。
海菲兹的琴声比我们活得都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