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长安繁华，纸醉金迷。
　　人流穿梭，几转周折。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不知是雨太大还是眼睛花了，秃废的少年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很缭乱，乱七八糟的拼在一起看得很心烦。
　　说了，被讨厌了……他呵呵一笑，吓得过路的人都纷纷躲避，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然后再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李浮云不在意地撇撇嘴将最后一口酒灌下，也不知下了肚的是雨水多还是酒多。手一甩将酒瓶摔碎，胡乱地用润湿了的袖子擦擦脸抬头看着微微阴沉的天空，细密的雨点落进眼睛里面干涩得发疼发烫。
　　过往的记忆似乎比较清晰了些。
　　他们小时候就认识，因为长辈们走得比较近，也经常到彼此的家里面玩耍。
　　那时候的日子很开心。真挚的友情在什么时候变了呢？
　　这一点，连李浮云都不知道。想起他为自己气得跳脚而憋红了脸，保护自己的巨大背影，失落时的温柔安抚……一点点让他沉沦。
　　李浮云狠狠摇头，看着周围的屋宇楼台突然觉得世界很小很小，小到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心一乱，步伐比喝酒还要凌乱，可能是雨湿了衣裳黏在脚上不小心绊了跤，也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绊了跤，总之就是李浮云狼狈的跌倒在了湿滑的街道小巷边。
　　膝盖很痛，好像没有流血。
　　散乱的头发遮掩着被路面擦伤的唇角和额骨，他好像背弃的孤儿一样蜷缩着自己，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似在哭却又不像，或许是雨下大了些。不过是雨声。
　　其实周昶延并没有走多远，想起那个蜷缩的身影心里又有些担忧的折回，一路跟着李浮云的脚步，几次想出来但一记起那说过的话手脚就迟疑了。安静站在暗处的周昶延抿紧了唇，细小的雨珠从额前散落的发丝尖垂下。
　　迟疑着是否上前把他扛回去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被油纸伞遮了容颜，身上穿着碧绿色绣了淡绿色莲花的衣裳的男子优雅地迈着步伐站在那蜷缩成一个小点的人面前。男子身后跟了一名小童，那小童的伞打得蛮高的，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头发仅用一条束带绑着和男子一样。
　　“你在做什么？”
　　闻声，埋得很深的小脑袋才幽幽抬起，仰头看着那人露出疲惫的笑颜说：“是你……啊……”
　　“不是我是谁？”
　　“也对，不是你还会是谁？”李浮云自嘲地一笑，双手反拱撑着墙壁站起来，走了一步后才停下来对着那男子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我们，做交易可好？”
　　可能是风大了些，竟将男子手中的伞吹得晃动了下。
　　李浮云捂着嘴退后了几步，溢出指尖的血液被雨水冲淡，然后消失，他自顾自地盯着地面完全没有看见男子与小童已经背朝着他缓缓离开，失神地呢喃道：“自作孽……”然后摇摇脑袋，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视线晕眩变黑，身子好像被抽干一样无力地往下坠。
　　暗里的少年握了握手指，连骨关节都在“咯咯”作响，看着那倒下的身影不是没有想过去扶起来，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出去面对。
　　看着那从他身下溢出来的血水。
　　心，很痛很疼。
　　身与心一瞬间冲了出去，将那人抱起来就跃上屋檐往自己家奔去。一是离得近，二是如今他是独自一人居住，不会有人发现他受伤也方便盘问。
　　将他放在床上的刹那，紧闭的眼帘缓缓睁开，那双原本清明的眼睛如今浑浊、繁乱和死寂，像死亡一样的死寂。僵硬站在床边的高挑少年闷闷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话。
　　沉默丢在时间里面不会有回应。周昶延深吸一口先开口：“你肩上有伤，换了衣裳再上药。”
　　伸出手还没有碰到就被轻轻躲开，有些尴尬地不知作何反应。双手也因此僵持在半空中，放也不是，继续向前也不是。
　　“没用的……”李浮云终于缓缓开口，气息有些不稳，咳了声才道：“你拿身干净的衣服给我吧……你也应该换衣服，湿湿的……不好。”“哦……哦。”周昶延左顾右盼后从衣柜里面翻出一套自己的衣裳给他，本想叫他到屏风后面去换……
　　李浮云拿过衣裳，利落地手指一勾一挑，黏在身上的湿滑感觉就消失了。周昶延目光看着那具削瘦而白皙的身子，哪儿有半点伤口存在？
　　可是……
　　视线再移向地面上微湿而脏了的衣裳，的确是有一大片血迹，再看过去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仿若木偶地看着窗外，微抿着唇，目光极淡。
　　周昶延比李浮云高了半个脑袋，所以他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过长，称得李浮云的身子板更瘦小。
　　原本有许多话题的两个人如今只剩下沉默。
　　周昶延看着李浮云的侧面，而李浮云则看着窗外发呆，良久他才弯下身子，但眼尖的周昶延发现他在弯腰的时候手不自然地捂上了左肩，想要询问时已经看见他把湿衣裳抱在怀中，那片血在白色的衣服上格外的刺目。
　　“衣裳我明天还你……”往门口走了一步的李浮云停下来叹口气，轻声如同易碎的梦：“我和你……像陌生人吧。”
　　又顿了后说：“早些换了衣裳，身子再好也会病的。”
　　说完，抬步承受着细密的雨珠一步步走出这儿，消失在门口的转角。
　　如果周昶延回头看一下便能看见李浮云哀求的神色，如果周昶延回头看一下他们可能会有不同的结果……
　　如果，再怎么都是如果，不会有改变。

　　那人睫毛微动，脆弱得像蝴蝶。
　　“浮……云……”多年来第一次叫这个名字，身心都在颤抖，想起那日他叫自己的名字是否感觉一样？周昶延现在后悔，却是不能反悔！当初自己强行问下去，不让他独自离开是否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如果……除了如果还是如果，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词语。
　　“我不后悔……”
　　猛然抬头撞进那双有着该死执着的虚弱眸子里面。
　　周昶延开不了口问为什么只能转移话题：“你……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大夫，大夫说……”
　　“嗯，我都能够听到……”少年勾起唇角，画出苍白的笑，他伸出藏在被子下的手扯扯周昶延的衣袖，努力地微微仰起脑袋说：“我……你可以收回之前的话吗？”
　　倔强却又如同白猫般乖巧地看着自己，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失去了光泽，泛着浅浅的青色，连头发都变了颜色，除了那双明亮而执着的眼睛，似乎更加的美。
　　周昶延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那剩下皮包骨头的脸，努力地微笑着说：“任何一句话都可以……你都可以收回。只是除了那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回事？那日你衣服上的血迹……还有，那个绿衣的男人是谁？”
　　少年垂下眼帘，气若游丝地叹息道：“你看见了啊……”
　　很怕他的责怪而不由移开了视线，手也无声地收了回来，再努力看过去时对上的却是一双受伤的眼眸。周昶延深吸一口气，嘶哑地说：“对不起……我……我……”我无法回应的你的感情。但是周昶延却清楚说这话时内心的疼痛是什么意思。
　　李浮云明白他后面的半句话，一笑置之从床上面坐起来轻轻躲开周昶延神来的手说：“我的病再过几天就好了……是他们太过大惊小怪……”
　　可你为什么现在这个样子！周昶延很想脱口而出，硬生生地将话吞回了肚子。
　　有一丝风从外面飘进来，惹得李浮云如今孱弱的身子颤了颤，脸色又苍白了几许。
　　看得周昶延一阵无措，不禁再次怀疑自己的来是对还是错。
　　“你……下次看见那男的便躲得远远的吧……”李浮云叹息后无奈地开口。
　　“为什么？”
　　“他是个奇异的人……我和他之间是一场交易，他曾给我的东西我永远也还不了。”几许感慨弥漫着似浓非淡的无奈与悲凉，李浮云看眼紧闭的窗户自己也闭了下眼睛，忽视周昶延投来的疑惑目光说：“我死不了的……放心吧，你可以走了……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我死呢……”最后半句话，李浮云说得轻极了如同真正的浮云，也不知道周昶延听到了没有便自顾自地躺下休息。
　　闭上眼的少年似乎又苍白了些，整个人如同遇着了些许温度就会融化的薄冰。听着他最后半句近乎自言自语的话语，床沿少年拧紧了幽黑的眉，欲伸出的手最终收回衣袖里面，轻轻道：“那我……回去了……”
　　站起来的瞬间，他背对着他泪水滑落眼角，味道透明而苦涩。
　　周昶延心乱如麻，一拂衣袖急迫地离开连门都没有关好。待他走后，李浮云才坐起来，衣袖捂着嘴轻咳了几声看着衣袖上的血迹，自嘲地笑了笑轻言：“既然不想看到我……就不要来啊……可恶，可恨……”
　　若不愿，别出现啊……好恨！恨什么，李浮云自己也不知道。
　　怕是恨自己的这副身子，
　　恨自己的所有。
　　“啊！云儿你醒了？！父王去叫大夫！”冲进来的宓王爷欢喜至极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李浮云连忙制止，喘息后说：“父王……不用了，没事了……真的，真……咳！”见儿子这般的强硬，宓王爷也见他大约没什么问题，便松气地坐在床边询问：“想吃什么？我叫下人去弄……”
　　明亮的眼眸看着自己爹爹苍老的容颜，一手抓紧沾了血液的衣袖，一手轻拨着那些银色的发丝，心里自责的惋叹，歉意地笑道：“父王……孩儿不孝……您下去休息吧。没事了……不是有朱琦在吗？”
　　李浮云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点点头又看向宓王爷微笑着安抚道：“放心，孩儿还要养好身子参加几日后的灯会呢……”
　　“是啊，王爷，您也不想世子分心担忧您吧？”朱琦微微俯下身。然，宓王爷却是极不想如今这般模样的李浮云出门，但不想与刚醒的儿子怄气，也只好松了些容颜。见宓王爷动容了，急忙唤来婢女搀扶他回屋休息。
　　朱琦是两年前李浮云从乞丐堆里就出来的，当初就是看上他那双不屈于强权的眸子，很美丽像凤凰般的高贵。


　　小童笑容可掬地说：“你主子都说了请你回去，或者你可以去前面不远的茶楼等着。如何？”
　　看着小童甜得腻人的笑容，朱琦恨得在心里咬牙。
　　打不过。朱琦心中有数，只能无选择地说：“茶楼。”气恨地拂袖离开。
　　小童扬高着脑袋，轻蔑地看着愤恨离去的背影，勾起唇角不屑地说：“想要和本大爷斗，你还嫩些！”说完就转身入院子，“啪”第一声大力关上门，屁颠屁颠地跑向那绿衣男子走过的地方。
　　绕过前厅，经过一个布满紫藤萝花藤的拱形回廊，隐隐绰绰顺着花藤间的缝隙望出去似乎可以看见碧波粼粼的水面浮着几片圆圆的荷叶。
　　穿过这花廊便到后院前，不像前院的绿砖瓦白墙，而是用白玉般的质料砌成的屋子，七八间围城一起只露出个拱门。
　　走进去是个天井，颇大。
　　天井内假山清池，百花争艳，一缕缕阳光好像逼进来般，柔和地四散在每一处角落，添增了朦胧的魔幻感觉。
　　“愣着做什么呢？小川。”
　　屋子外回廊栏杆上不知何时坐了个衣服素净，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眸光中带笑地看着进了这四合院却呆了的孩子。
　　“啊？你没事了？李公子。”名叫小川，全名为绿川的小童快速地瞧瞧周围。
　　袖子轻掩着嘴，不知是笑还是咳嗽，只知道他放下衣袖时脸色更加的难看了几分，脸色苍白得吓人。
　　李浮云努力深吸一口气说：“你家主子已经走了，他叫你跟我一起去……去咳咳，参加两日后的……灯会。”绿川一听可以出去便开心地点点头，忙上前讨好李浮云，一手在前面帮他顺气，一手在他背后轻拍着，笑容担忧地道：“你得小心身子！再病一场就不好了！”
　　“你这家伙！”李浮云哭笑不得地轻敲一下绿川的脑袋，借着他的力站起来说：“走吧，跟我回王府，这几天随你好吃好喝……”
　　一想到吃喝绿川几乎连口水都流了出来，连连点头却也走得不急，稳步地扶着虚弱的李浮云缓缓往外走。
　　景色与来时已经不同，没有那翠色的花廊，而是一座蜿蜒建筑在一条几米宽的活溪的石桥。桥栏上面是平的，两侧和撑干上都刻着活灵活现的各种神话故事的缩小图，有听闻过的，也有没听闻过的，有自古以来的，也有其他地域的……
　　二人走出“晓雅小筑”时阳光是最猛的时候，绿川善解人意地问：“要伞吗？我回去拿。”
　　李浮云一手遮在眼眉，眯起眼看向刺目的天空摇摇头说：“不了，抄近路回王府好了。”“哦。”绿川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扯扯他的衣袖说：“随你来的那人去了茶楼等你，不过去吗？”
　　“过去？”少年轻笑有着对自己的讽刺，还有着比深秋还要孤寂的流光，轻言说：“如今这身子能有多大的几率过去呢？还是回吧……茶楼，不安宁……”
　　“你知道啊。”小童眼眉都笑得弯起来，脑袋抵在他的腰间缓缓往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着说：“主子说得没错……你这人看起来柔柔弱弱比女子都不如，可实质上是个八面玲珑，晶莹剔透的纯狐狸！惹毛了主子都好过惹毛你……”
　　一席话听得李浮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更何谈赞赏或者批评了。他无奈摇头后问：“这是褒奖还是贬低呢？”
　　绿川想想当时自己主子的话语，原封不动地丢给李浮云说：“两者兼之，两着亦不兼之。随事情转换。让人看不清，就一典型的雾里花。美虽美，却如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得叹息了事。李浮云倒是觉得自己无比的冤枉，本想反驳但想着自己一说出来会被更哭笑不得的话气得吐血，就吞了下去，缓缓往王府走去。
　　况且为这事让自己的身子受创有些不值。
　　两人还是从后门回到王府莫轩，绿川看着周围的华丽亭台楼阁，不满地皱皱眉，转头抱怨地看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李浮云道：“一点韵味都没有……还真难为你住得下去！”
　　“韵味？”轻挑眉，满脸满眼地干净写着“你懂韵味吗？小鬼”这几个大字，笑呵呵地说：“我可是住了十六年了，你说呢？”
　　自知说不过他的绿川哼了声，就看见一道身影从远处飞进来。
　　“李公子，你的人回来了！”绿川看眼风尘仆仆的朱琦，挑衅地挑眉后，蹦蹦跳跳地进屋扑到李浮云怀里，眨着双无害的眼睛说：“李公子啊，把他给我成不？”
　　“给你？”李浮云笑了笑，捂嘴轻咳声摸着他的脑袋说：“等你把你家主子的债还清了，他也早就长埋黄土了。如此还要？”
　　“算你狠！”绿川瞪他一眼，转而笑眯眯地看向好像竖直了全身利刺的刺猬般的朱琦，刚一开口就被李浮云狠敲了下脑壳。好可惜啊……天知道他得要多久才能还清主子的债。
　　“你吓着人了！”好笑地摇摇头，李浮云轻柔地也看向朱琦，微微一笑说：“客栈狠忙了下吧……回去好好休息，这儿有小川就好。受伤不医……怎么保护我？”
　　朱琦颤了下，低下头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幼童的声音。
　　“我们都知道呢。”
　　都知道，全都知道却不加以阻止……朱琦只觉得背上一片寒凉，让他全身都颤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屋子。只是，也不能怪李浮云的冷眼旁观，是自己没有在最佳的时候选择信任啊。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
　　两日后，全国举庆。
　　夜晚犹如白昼般，坊门不闭。长安城内各个街道都人满为患，各种彩灯争奇斗艳比那妖丽的女子都还要婀娜多姿。人们前呼后拥，人声鼎沸，场面热烈得无以言喻。
　　长安皇宫内一样如此，各种灯笼小巧，火树银花。
　　无数宫妃女颦争奇斗艳，真不知道是赏灯还是争宠居多。不知该说是热闹，还是说其他的……

　　第四章
　　高高的宫墙内外同样的热闹，只不过性质有些不同了。
　　高墙内是腐败的喧哗，即使再美再艳也让人无法忽视它从骨子里面散发出的阵阵恶臭。而高墙之外，虽然有华丽，也有平凡的，却是美好的，肮脏也是纯粹的干净。
　　酒楼也是人满为患，喧闹而炙热。
　　二楼靠窗处坐了个素净华衣的清秀少年，泛红的灯火映得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柔和的绯红晕色。他一手搭在窗柩上，微微含笑地看着从楼梯口走上来的三个俊朗的少年，然后低头拿起茶壶，斟满了另外三个茶杯。
　　顿时清爽的茶香溢出来。
　　“浮云，你的身子真的好了？”第一个上前的少年惊奇地问，同时想替他把把脉的时候一个白白的而且有些胖嘟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凌厉地将目光扫过去却对上张笑容无辜的娃娃脸，傻了下。
　　“小川，他无心的……”李浮云缓缓开口说：“他们是我的朋友，他叫玉长烟。另外两个是朱墨和周昶延。”
　　绿川盯着玉长烟观察几秒钟后才信步感情不愿地放手，委屈地看着那张仿佛随时会消失在这微光的中少年，口吻怪怪地说：“今天是第一晚，能找到吗？”
　　“能吧，谁知道……”李浮云不在意地一笑，目光落在周昶延身上时很快地移开了，笑看着他身边的朱墨说：“去逛逛不？说不定可以找到心喜的女子。”
　　“去！当然去！”有美女啊！那可能不去呢！朱墨笑眯眯地点头，倏地握住了李浮云握着半杯茶的手，浅褐色的茶水溢出来湿了两人的手指，双眼呈现桃心状地说：“如果浮云兄你是女的，我一定收心，一心一意只对你一人呐！！”
　　见状所有人都黑了脸，周昶延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很想上前将他狠狠分开，也正因为目光一直注视着李浮云的一举一动，也将朱墨碰着他那一瞬间不禁意间流露出的不适和反感尽收眼底。
　　“我们总不至于一直坐在这酒馆里面吧？”玉长烟开口，抽出腰间的玉扇玩了下面有难色地问：“你们该不会真的要去逛吧？去看看灯饰不更好？”
　　五人相望，只有绿川一个人的眼神是极度的、极度的单纯而无辜，小手抓着李浮云的袖子扯了扯，眨着明亮的大眼睛问：“不是去看灯饰吗？逛什么啊？”
　　李浮云愣了下，瞪眼朱墨，伸手摸摸绿川的脑袋，和善地说：“你先回去，今晚一定会有的。”“你确定你能自己处理？”绿川皱眉，很是怀疑地看着脸色仍旧不是太好的李浮云，余光落在三个莫名其妙的少年身上打量了几圈。
　　彼此沉默了片刻，小川怯怯地缩缩脑袋，心不甘情不愿地嘟着脸颊道：“好嘛！我知道了！”
　　李浮云一笑，微微侧头看着酒馆对面的小巷内一抹几乎被黑色遮掩的墨绿。那人打着一把伞，遮住了容颜。终究不放心么？李浮云心里微叹。
　　待绿川走后，李浮云才缓缓站起来笑道：“走吧，难得我们几个聚在一起。”盯着他的周昶延眉头皱得紧紧的，一把扯住李浮云的手腕，力道之大痛得他脸上冒出晶莹的汗珠，虚弱地吟了声。
　　玉长烟见情况不对立马上前扶住李浮云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强行将周昶延的手扳开，气呼呼地低吼道：“你做什么？！想捏断他的手吗？”
　　白玉般的手腕此时已经黑得发紫，李浮云抿了下唇瓣轻声说：“没事……过几天就好，走吧！”
　　“回去！”玉长烟和周昶延异口同声地朝少年吼道，顿时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朱墨狠狠瞪了所有人一眼，大声道：“看！看什么看！吃自己的！！”
　　“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李浮云挣扎着脱离玉长烟的双臂，往后退了一步靠在窗边位上，捂着嘴咳了几声，倔强地看着他们。连朱墨都连忙摇头，劝道：“好了好了，今天你身子不舒服回去好不好？别让王爷担心……”
　　视线移到他们后面，就在周昶延打算快速地抓住他的时候，脚步轻移，发丝在空中划过细微的弧度，李浮云已然到了楼梯口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极快地速度让几人中轻功卓越，人称“缥缈公子”的玉长烟都自叹不如，三人一视，赶下楼的时候早已没有半点那脆弱得像薄玉般易碎的人影。
　　“分开找。”朱墨提议，同时发出信号弹，召集家中的人一起帮忙寻找。
　　一间间青楼挨着挨着找人，最后三人都停在勾栏院末，最不繁荣的一间小青楼门口。门口的灯笼换了新的，一看就是不好的那种，灯火有些昏暗，照应着周围。忽明忽暗地露出门牌，字体已经剥落了看不出是什么名字。
　　敞开的大门可以直接看见大厅，没有任何人在里面。死寂得可怕。
　　一阵凉风吹过，三个人都不禁起了鸡皮疙瘩。胆子最小的朱墨往玉长烟身后缩了缩，抱紧了双臂瞧着思忖着是否进去的周昶延，小声道：“应该不在里面吧……连个姑娘都没有……”
　　周昶延看眼他，再看向里面时一点摇晃不定的浅黄色圆团从大厅的左侧缓缓移了出来。随着光团的移动他们也看清了是一个人提着灯笼在走出来，而这个人就是他们找了大半夜的李浮云了。
　　浓密的血腥味让三人都心惊地冲上前，错愕地看着神色有些恍惚，脸上残留着一条条交错泪痕的苍白少年，原本白净的衣裳几乎成了血衣。周昶延看着他左肩的伤口，怔了下，想到大半月前也是这样想要伸手扶住他时，听得他失神般望着门口喃喃地自语：“为什么……”
　　两行清泪悄然滑落，一抹艳红从他的唇角溢出。
　　“天！快回去！”朱墨惊讶不已。周昶延连忙想抱起他时又被轻易地躲过，血迹随着他的移动的蔓延。李浮云看着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打着伞的墨绿衣裳的男子，还有他身边的趣致小童。
　　“是你……”他们人得那个小孩是被李浮云唤为“小川”的小童，而打伞的男子周昶延见过一次，不由得提起心，准备随时大打出手。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李浮云泪流满面地看着昏黄的摇曳灯火中持着墨色油纸伞的男子，痛苦地闭上双眼，摁着左肩伤口的手早已被血液染红，失血的身子颤抖地跪坐在了地上，手上的灯笼也掉在地上，薄弱的烛火晃动后归于黑暗。
　　本就苍白的脸越发的惨白。
　　三个人警惕地看着缓缓移动到李浮云面前的持伞男人，准备随时动手。
　　“没有为什么，一切你不是已经有觉悟了吗？”清冷的，没有一丝情感。
　　伞缓缓被收起来，露出个年约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男子，一张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有些苍白，细细的眉毛下泛着浅金色光泽的双眼毫无感情，如同野兽的双眸，挺秀的鼻尖，一双削薄的唇瓣划出优雅的弧度。
　　男子身子微微偏瘦，看起来有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却是充满危险性。
　　“一定……要那样吗？你有办法的不是吗……求求你，凌，求求你好吗……”李浮云微皱着眉头，伸出血染的手抓住他绣了蓝黑色细致牡丹的裙摆，低声哀求，卑微如同被人唾弃的乞丐。
　　玉长烟和朱墨则是诧异不已李浮云对于这个陌生男子的态度。这人是谁？很不简单的样子，连李浮云都这么低声下气。而周昶延则是说不出的抑郁，听着他亲昵的称呼心里就堵得发慌很想上前将李浮云扯着的裙摆撕个粉碎。
　　唤为“凌”的男子挑挑眉，弯下身子在李浮云耳边低语了些什么只看见苍白的少年视死如归地闭着眼点点头，嘶哑得仿若垂暮的老人：“好……我答应。”
　　“呵，你真脏。”鄙夷地唾弃了声，气得周昶延直想上前狠狠揍目中无人的金眸男子，却听到李浮云自甘堕落地声音：“脏？呵呵……我曾几何时干净过？说得可对？凌。”金眸却纤瘦的男子低笑出声，将收好的油纸伞递到安静站在一边的绿川手上，然后伸出洁净的双手，一手覆在他的背上，一手绕过他的腿弯，轻施巧力将李浮云抱起来转身离开。
　　“等等！你要把浮云带到哪儿去！”玉长烟回过神，上前一步质问道。
　　“我不叫你，而是安凌晗，”安凌晗冷漠地直视着玉长烟，然后再轻轻环视过朱墨，最后在周昶延身上停留，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难不成你想云葬身此地？虽然我不太介意这事。”
　　沉默的周昶延恨恨地咬咬唇，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我·们·也·要·一·起·去。他是世子，出了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安凌晗点点头，对绿川使了眼色就跨步出了这座如同坟墓的孤苑。环抱着油纸伞的绿川目光诡异地看看周昶延，勾勾唇角说：“走吧，不过本大爷可以告诉你们从李公子苏醒起将不会再存在宓王府的世子一人。”诸人还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时，绿川又开口道：“要来的就跟着本大爷走！别浪费爷的时间！”
　　趾高气昂地扬扬脑袋，转身离开时周昶延耳边只听得一个满是嘲讽意味的毫无感情的死寂声音——若你肯不淹没自己的内心感受告诉李浮云，那么一切都可以扭转！
　　不！他只是自己的兄弟！自己不可以让家族陷入危机……薄弱而苍白却也有力的借口。
　　周昶延甩甩脑袋，看到玉长烟担忧的眼神投以安抚的一笑，盯着前方不疾不徐行走的小小背影，余光打量着陌生的四周。
　　空气安静得吓人，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抬头望去可以清晰看见皇城璀璨的灯火，绽放在夜空的绚丽烟火美得无话可说。
　　朱墨看了眼差不多消逝的烟火，再看看两面墙后的建筑低声道：“这儿是西市……”这个结果让玉长烟和周昶延都蹙起眉头，疑惑地看眼前方停止行走的绿川。

　　第五章
　　离去的诸人却看不见被李浮云丢弃在在乱草地上的灯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
　　薄薄的云烟后只剩下脆弱的骨架，当微风一吹，骨架无声地轰然倒下，连点灰都不剩。
　　当灯笼完全消失时，一个拿着墨绿色油纸伞的青年无声的出现。
　　这人穿了绣着蓝黑牡丹、底为浅蓝的衣袍，衬得身躯更加的修长。
　　青年一手持伞，然后伸出另一只藏在衣袖中的略显苍白的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阵淡淡的浅金色光芒后，细长的手指握住了竹枝制作的灯柄。
　　尽头细细的银线垂下绑着个泛着微薄黄色光火的灯笼。
　　“这一次交易结束，”冷冽而毫无情感的声音在这脆弱的空气中响起：“吾与汝契约结束，如今是主仆关系。当然，你有一次机会，若他承认对你的感情，那么吾将无条件为汝做那件事情。”
　　在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脸色苍白得吓人的李浮云，满溢着浑浊而死寂的双瞳干涩得令人发疼，张张嘴后点头低声回答道：“知道了……”
　　一阵微风后，空荡荡的青楼孤苑似乎又潦倒了几分，仿乎间能够听到楼宇倒塌的刺耳声音。院子只剩下一片杂草丛生，偶尔听得见草丛间发出的窸窣声音，不知道是蛇在游走还是老鼠等在冒险……
　　随着绿川来到“晓雅小筑”，领了他们进去。
　　穿过身体的风有着清甜的水的味道。借着回廊上的灯笼，让这片寂静的院子有着异样的触感。
　　三人左右望了望，黑色的屋子没有半点灯火存在着，如同坟墓。
　　“人呢？”心情本就不好的周昶延率先开口质问。
　　而绿川笑得甜，而且腻人，回答道：“主子和李公子去拿东西了，等等就回来。”灵动的眸在三人身上来回飘过后，正欲开口时一只在昏色灯火下显得异常苍白，宛若死人的手轻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明明不痛，绿川还是作势的哇哇大叫，噙了泪水的瞪着无声出现的李浮云。
　　浅浅的一笑，没有太多，只剩下用尽的安宁。可能风大了些，惹得这个孱弱的惨败人儿轻咳了几下，捂着嘴的手缝溢下鲜红的液体。
　　玉长烟和周昶延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轻易的躲过。
　　那双眸不曾有片刻落在他们的身上。李浮云看着笑得得意的绿川，有些轻颤的声音几乎与树叶的“飒飒”声融合了：“已经找到了……小川。”
　　“额？！”绿川兴奋的扬高了声调，也知道李浮云身子不好，没有过大的动作，左右望了望问：“主子呢？没与你在一起？！”李浮云垂下眉，脑海里划过那张俊秀而微冷的容颜，往里指了指说：“已经回了……”
　　被两人完全晾在一边的三人，忍不住开口。
　　“浮云，天色已晚……”朱墨的话没有说完就顿了，对上那双不知被什么充满的眼眸，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这样的他，是陌生的，带了些许薄得让人心疼的害怕。
　　李浮云微勾了唇，溢出的血液早已被袖笼里抽出的丝帕擦干净，叹息了般说：“我，不回了……你们走罢……”
　　看着天空里划过的绚丽烟火，黑色的眸子依旧黑色，没有半点光泽。
　　微露出惊讶的绿川，微敛眉看着说出这话的少年，握着那冰冷而毫无温度的手，泪却流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么容易就放弃……”抽出手，轻轻抹去绿川脸上的泪，听不出什么调子：“你呵，不该流泪……结果我知道的，一直一直都知道，是自己不好而已……”
　　静静听着的周昶延总觉得有那么刹那，绿川看他的眼神里有着恨意，而李浮云却是浓到了深处却化淡的绝望。
　　在那一刻，两人像被永远隔开了。
　　而隔开的屏障，则是由自己一手造成。
　　心，不痛。
　　是骗人的。
　　周昶延欲想开口时，李浮云已经背对了他们走了半步。


　　“浮云……”叫出了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停顿下脚步，李浮云看向昏暗回廊下的修长身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笑得温婉：“凌，如你所愿。”
　　跨快了点步子，让呼吸凌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跌倒在了那怎样无法温暖的怀抱里。
　　安凌晗轻轻拨弄了怀中人儿的青丝，低低一笑道：“云，我的宠……”
　　四个字，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你在胡说什么？！浮云可是……”朱墨的话没有说完，在安凌晗微冷的目光下僵硬着，忘了该如何组织语言。
　　轻蔑的一笑，当着他们的面挑起李浮云下巴，覆上那惨白的唇瓣，啃咬着让鲜血溢出。吃痛的少年嘤咛了声，却是尽了所有的回复着这个带虐的吻。
　　衣衫被松散了，隐约可见那单薄的身子板。
　　空中的有一朵烟火绽放了。刺目的光芒映得安凌晗唇角的笑异常的冷。
　　愤恨瞪着笑得邪魅的安凌晗，紧咬了唇等着那半睁开眼的，是朋友的少年能开个口。恶质的笑出声，一手搂着那轻折即断的纤瘦腰肢，一手轻轻一拨让那松散搭在肩头的衣襟滑落。
　　带着少年稚涩的白净身躯上有着刺目的颜色。
　　那些，他们都懂。
　　那些，是名为【吻痕】的存在。
　　浅金眸里的挑衅清晰可见。安凌晗伏在李浮云的耳边，目光却是看向了那目瞪口呆的三人，轻笑着，语气里的温柔却是被嘲弄充斥得溢了出来：“呐，云……你看看，他们的表情多么精彩？一定要看……”
　　李浮云哆嗦了下，看了下绝对不容许有反驳的安凌晗一眼。浅浅的呼吸后，乖乖转头看着周昶延、朱墨以及玉长烟。
　　抿紧了唇，不语。
　　“该死的！！”三个人都动了手，却仅被绿川一人制服了。
　　僵硬的站着，无能为力。沉默的绿川意味深长的看眼眼底有着深深晦暗的周昶延，收敛了那份俏皮。
　　“云，你说你是我的宠对不对？”循循善诱的温和，如剑刃。
　　“是，云是凌的宠。”心，沉了分。
　　“云，你说你是我的发泄物对不对？”清澈的笑，如同天真无邪的孩子。
　　“是，云是凌的发泄物。”心，又沉了分。
　　“云，你说你是我蹂躏的玩具罢了对不对？”明媚的眸，流转着比阳光都还要灿烂的金色光泽。
　　“是，云是凌蹂躏的玩具罢了。”心，沉到底，依旧的疼，却再也浮不出水面。
　　穴道在安凌晗问完的时候就被解除了。可是三个人却还是僵硬着，不知所措。
　　“凌，云冷了……”所有的放弃了，怎么样都无所谓。李浮云微笑着，依在了安凌晗的怀里。安凌晗吃吃一笑，将衣物重新给他裹上了，暧昧的轻言：“回屋里，让你很暖很暖……”
　　“你们走吧，别逼本大爷动手！”绿川高傲地看着他们，双手绕在胸前，一脸的不屑。
　　知道斗不过眼前这小鬼，三人也不动武。只是那脸色比这夜还要黑暗。
　　“你！浮云他……”玉长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绿川不耐烦的打断，朝他们不客气的吼道：“让你们离开算客气！滚出去！”
　　在绿川将他们扫地出门的刹那，光影下的【晓雅小筑】似乎如水波般晃动了，又恢复正常。
　　几人商议后，决定对宓王爷隐瞒真相……
　　而在满是欢愉后的房间你还残留着未散的麝香。
　　穿上，两具交缠后的身子已经分开，沐浴之后带了清爽的味道。
　　“怎么？累了？”细长的手轻拨弄着身侧少年的青丝，看着那呈现不正常惨白的肌肤嗤笑问。
　　长长的睫毛微颤后，李浮云睁开双眼，气若游丝：“没有……”安凌晗轻挑眉，金色的眸子里是不信，亦是嘲弄。
　　门外，有人敲门。安凌晗应了声。
　　一个穿着少量衣物的红艳娇媚的女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怎么了？”微凉的手指游走在那不曾穿着任何衣物的干净身躯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被自己握了软处而轻蹙眉的李浮云。加重了力道，让那吃痛的声音毫无保留的回荡在空气里。
　　不受影响的女子此时却是变化成了男儿之身，更显得妖丽：“感觉到了枯莲的气息，远在北方的军中。”同为红色的双眸有着瞬间贪婪的看着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少年。
　　轻瞥了他一眼，安凌晗松了手。下床穿好了外袍。
　　“云，你便去北边。以军奴的身份去……”即便全家被杀也无所谓么？看着微微点头的李浮云，轻笑。安凌晗却是看向了舔了舔唇瓣的红衣之人道：“骨灯，别太过……”
　　说完，走出了门。
　　“是……”隐忍着的应了声。唤名【骨灯】之人，或者是鬼吧，抑或是妖。
　　床上，李浮云闭了眼后，满是笑意的看着蠢蠢欲动的骨灯，自己掀开了身上的单薄被单……
　　一个，两个，三个……都无所谓了。已经肮脏了，再肮脏也无所谓。
　　只是，心，不痛。
　　是骗人的。




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