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说，小婕，你这是何必呢，散买卖不散交情。
再者说，潘磊那小子无孔不入，你的什么事能瞒得了他？
我啐她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啥叫散买卖不散交情？
我真是交友不慎呐，还不是你们这帮长舌妇给他通风报信？
滚远点，姐心情不好。
孟然发过来一个鄙视的表情，就看不惯你这德性，有本事就去拼抢，把潘磊抢过来啊。
我不理她，径自下了线。
车子飞奔，我和潘磊都沉默不语。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你走时我不会送你，可你来时我必定去接你。

这几年，他做到了，我每次回来他都准时出现在火车站。超过闹过甚至哀求过，让他离我远些，给我一个自由的空间，可他我行我素，只得由他去了。车里响起一首老歌：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了嫁衣……
我忽然火起，一把闭了音响，吼道：你成心是不是？他踩了刹车，车子徐徐停在路边，小婕，我不是成心，是真心，真心想你幸福。也真心希望你能随时在我视线之内，让我为你做些事。他定定地望着我，从没见过他那般哀伤的眼神，我的心一下被击碎了，扭过头泪流满面。他轻轻握起我的手，这一次，我破例没有挣开。

今日之后，他掌心握着的就是另外一个女子了，我们咫尺天涯，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隔岸相望，永无交集。良久，他重新发动车子。
路边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多么像我们忧伤而又无奈的青春啊，想留都留不住。想跟他说的是，我们就不该相逢。
可张张嘴，终是没有出口。这世间有太多无厘头的事，也许所有的结局早已写好，只等我们每一个人粉墨登场，对号入座，然后只等散场。无需拼争，无需怨尤，因为每个人不过是生活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二
我和潘磊属于不打不相识。那时刚上高中没几天，班里的学生大都还不熟悉。我是语文课代表，发作业时不小心把他和邻座的一个男生搞混了，他边换作业边不满地大声嚷嚷：没长眼睛啊？我一下火儿了，抄起作业本摔在他脸上，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没学会说人话就去回回炉，跟我撒野，瞎了你的狗眼……
我也说不清自己那天火气怎么那么盛，一番伶牙俐齿把全班都震了，四周皆静，只听我一个人的声音噼噼啪啪如同炒爆豆似的。潘磊显然没料到这一后果，半天才蒙头蒙脑地冒出一句：好男不跟女斗。过后，我一想起他张着大嘴，像个喝风蛤蟆的模样就笑痛了肚子。

结果我一战成名，都知道高一二班有个贼横贼横的妞惹不得。那天，我看见潘磊拧着眉头跟他那几个跟班说，去打听打听，这妞啥来头？
我再一次笑喷。接下来才知道，我也是碰到茬儿上了，潘磊可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旷课打架，整个一小混混。
班主任一上课先点他的名，潘磊来了没有？知道了这些我越发鄙视他，可惜了那副皮囊。实事求是说，他长得很帅，每逢在操场打篮球，总会招来无数女生观战。可这有什么用呢，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以为跟这样的主儿结下了梁子，他会跟我不共戴天。

可多日过去，他却按兵不动。那天在去食堂的路上，听见他的几个虾兵蟹将抱怨，老大，想办法收拾那个妞一下，还反了她了？
他横眉立目，谁敢动她一指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那几个人起哄：那咱这烧鸡大窝脖就这么吃了？我愿意。他扯着脖子喊。潘磊不但没有打击报复，反倒有握手言和和平共处的意思。自从我的作文被年级当做范文各班传阅以后，他总是打着学作文的幌子管我借书看。
既然人家表现出大将风度，咱也不能太小气不是，便隔三差五拿几本书给他看。

他还书时，会没话找话聊几句。我总是不客气地说，潘磊，你能不能把精力用在学习上，个子挺大，成绩下游，你不嫌丢人啊？
这时的他没了以往的张狂霸气，搔着后脑勺有些赧然。一天我做值日，他的几个哥们儿在教室角落嚼舌根，咱们老大最近咋了，朽蔫的，特别是跟那妞说话的时候，低声下气的，像个娘们，不会是看上那妞动了凡心了吧，哈哈哈……
我扔过去一本书，几个人做鸟兽散。放学时，我拦住潘磊：告诉你的死党管好自己的嘴巴，下次再让我听见嚼舌根别怪我不客气。


三
事后，潘磊说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很可爱，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女生，我当初那顿骂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让他如沐春风，久久难忘。我踢他一脚，叫他贱男。那时，我们已经很熟了，他跟人介绍我时会说——我哥们儿。
这其间有两件事促进了我们彼此间的关系。秋天，学校搞马拉松比赛，我们班女生愣没报名的，把个班主任急得直跺脚，我自告奋勇报了名，班主任激动不已，说不要求名次，只要参加就算我立了首功。
平时不怎么锻炼的我上了赛场才后悔不该意气用事，没跑多远我就远远落在了后面，正气喘吁吁地想要不要放弃时，潘磊骑着自行车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冲我说，钟小婕，上车。我一时没明白过来，干嘛？笨蛋，带你一段路省得你这么辛苦。啊，作弊啊？

哎呀，神不知鬼不觉，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瞅瞅四周，真的没有一个人，心一横坐到了车后。因为潘磊住了一臂之力，我居然拿了个第五名。学校颁奖的时候，我看到他冲我挤眉弄眼，我开心得差点给他个飞吻。过后，作为回报我请他吃了羊肉串。马拉松事件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有时他会悄悄用手比划出骑自行车的样子，我总忍不住笑弯腰。他的几个死党破天荒找到我，说钟小婕我们握手言和吧，要不潘磊天天给我们上政治课。
从今后你就是我们老大。我转过身，看到潘磊正倚在一棵树上微笑，干净的白衣少年那一刻令人怦然心动。第二件事是初冬第一场的时候，许是着了凉，正值生理期的我突然腹痛难忍，晕倒在课堂上。孟然说，潘磊那小子简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抱起你飞奔至医务室，当时就是没有秒表，不然他肯定能把刘翔盖了。

得知我并无大碍，潘磊说你真是吓死人不偿命啊，你当时小脸煞白，人事不省，我还以为就要永别了呢。我踢他一脚，滚！他跳起来喊，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随后又小声嘀咕，你们女生可真麻烦，像你这么刁蛮的，也居然斗不过例假。
你……我一时气结，他顺势跳开，君子动口不动手。老实说，潘磊挺聪明的，用功了成绩能进前十名，懈怠了就又滑到倒数了。我说你就不能有点长性，省得我总被孟然她们骂，说我跟后进生打成一片。他怔怔地望着我，第一次没有嬉皮笑脸，钟小婕，我考不考大学无所谓的。为什么？他一言不发地走开。


我乜斜他一眼，被金童玉女吸引了啊，所以来捧个场。怎么，不给介绍一下吗？他瞬间脸色有些改变，支吾着说，哦，这是我妹苗苗。
我咯咯笑了，妹，恐怕是情妹妹吧？他的眉毛拧成一团，钟小婕，你别太过了啊。我瞪他一眼，骑车扬长而去。其实，我并没走远，就躲在街角。看那个女孩跟他使性子，摔了手中的球杆。他陪着笑脸，又去买了可乐，那女孩才破涕为笑。
我发现女孩左脚是跛的，走路一拐一拐，很困难的样子。然后，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离开。初夏的风从街头滚过，吹落我的眼泪。所有一切不过我一厢情愿，自取其辱吧。我不再理潘磊，任用尽了各种手段。后来无计可施，便像尾巴一样跟着我，上学放学，一言不发，如同幽灵。

一连半个多月，我终于忍不住，瞪住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瓮声瓮气回答，和好。如果我说不呢？那就死磕到底。说说那个妹妹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听到了下面的故事。女孩的父亲和潘磊的父亲是战友，曾在一次事故中救过潘磊父亲一命，二人情同手足。女孩小潘磊两岁，小时候是他最好的玩伴。
可是祸不单行，一次俩人玩耍时，潘磊推了女孩一把，女孩倒地被疾驶的车辆碾了左脚，不幸截肢。潘磊的父母做了承诺，认定女孩将来是潘家的媳妇…… 如果当初我不推她那一把，她该是多么健康的女孩，可现在你也看到了，她安着假肢行动不便。因为残疾，她一直自卑胆怯，只有跟我在一起时才会放松。我真该死，是我毁了她……潘磊咬紧嘴唇，清秀的面庞几近扭曲，像身处一场梦魇。我的心感到一阵疼痛，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一滴滴阴湿了脚下的青砖。


五我和潘磊和好了，可是却再也回不到才从前，不复从前的嬉笑怒骂，彼此间像隔了层幔子。我变得沉默，只努力地啃书本。有时，从教室走过，总感觉有一束目光在盯着自己，不经意回头，遇到潘磊如星的眸子，心便倏然跳漏了节拍。转眼就快高三了，那个暑假，潘磊开始带着苗苗参加同学们的聚会，大家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开他们的玩笑。他看上去满不在乎，说是男人就得负责。我开始躲避他们，因为看到他们在一起，我会心疼和流泪。孟然说，喜欢就去争啊。可是我没有勇气。
那一次，孟然硬拖了我去聚会，还好潘磊一个人。那天他喝了很多啤酒，有些醉了，大喊大叫说人怎么就不能重新活一次呢？没人劝得住他，我走过去夺下酒瓶，他看我一眼，突然哭了，钟小婕，如果有下辈子，你会不会……我夹起一口菜塞进他嘴里，可还是听到了那三个字“喜欢我”。

我抱住孟然大哭，那天我们都喝醉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许多时候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我知道自己和潘磊注定不会有结局，在我见到苗苗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不如退守到原来的位置，这样大家都安心。
我又成了那个彪悍的女孩，不羁张扬，笑语喧哗，借以掩盖心底驱之不散的忧伤。潘磊也是，一副浪荡的样子，我们又像以前一样打打闹闹了。孟然说，小婕，许多事情想开就好。我不做声，想不开能怎么样，日头不照样东升西落。高考如约来临，如预期的那样，我考上了南方的大学，而潘磊的成绩一团糟。他说父亲不期望他考大学，怕他走得太远拴不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