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库洛姆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透,她侧头过去看向窗户,布质的窗帘隐隐渗出微光。她蜷缩着身体坐起来,心里想了想发现这似乎是最近几个月以来鲜有的一次没从噩梦中惊醒,那位医生开的几剂药显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她觉得嗓子有些痒,于是拿起床边的半杯水喝了下去。喝隔夜水对身体并不好,但她已无暇介意,冰凉的温度倏地灌入咽喉产生一种细细密密的刺痛,坠进胃袋里又裹挟着强烈的刺激性往上涌。
虽然是睡到了自然醒,时间却还很早,室内不算明亮,又加上窗帘未拉开,鼻腔里还残留着一点潮湿的感觉。库洛姆将空杯子放在一旁,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的那份《泰晤士报》上。
那应该是昨天的报纸,朝上的一面正好是头版头条。加粗的几个字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引人注目,新闻密密麻麻地占了整一个版面。
库洛姆木然地看着报纸愣了一会,随即伸手将它拿过来,看清了上面的标题:
「南非某矿主于前日暴死家中」
标题很离奇,正文里记叙的内容却寡淡平凡。死者是美国人,生前经营着一处大型金矿,家财万贯,平日的生活自然是挥霍无度,健康状况也不容乐观。所以对于他的死因,多数人的看法是由于个人身体问题而产生的猝死,并没有太多值得推敲和质疑的地方。
新闻无外乎如此各界人士对于他的死表示的惋惜和哀悼,还有关于他的金矿继任管理人的问题——死者虽人过中年,却并无子嗣,所以金矿即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被转手的命运。
库洛姆潦草地看了几行,一长串人名从眼前掠过去,但是完全记不得看了些什么,只觉得眼睛酸痛。她索性停止了阅读,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想再拿起杯子喝一口水,伸出手的瞬间才察觉到水已经喝完了。
她最终放弃了拉铃叫人的打算,坐在床上用双臂环抱住膝盖。她鲜少有关心别人的事情的兴趣,应该说大多数时候对于自己的事情也兴致缺缺。
但实际上这种象牙塔里的生活也没有多少让人提得起兴趣的可能,所谓的新鲜事无非是厨房里蹿进一只黑猫、惊得正在炉子边打盹的阿普丽尔失手打碎了三个盘子,又或者一名新来的小女佣将夫人的衣服熨出了一个窟窿、为此惹得管家太太大伤脑筋一类的事情。
这些事当然都不是库洛姆亲眼所见的,而是从她的贴身女仆玛姬那里听说的。
玛姬喜欢叙述一些仆人之间琐碎的事情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不过库洛姆对于她的讲述通常也只能回报以淡淡的微笑。
相比这些日常琐碎,紫杉夹道附近的一丛欧石楠开花了似乎更能引起髑髅的兴趣。那些火红的杜鹃花科植物在深秋密密麻麻地绽放成一团团一簇簇,盘曲的枝蔓像毛细血管一样伸展并紧密交错在一起,鲜艳的色彩浓烈得让人窒息。正因为那种密集的姿态让库洛姆隐隐觉得有些可怖,所以她只会偶尔从窗户望向那一片花海。
有一些美丽只适合惊鸿一瞥的刹那,观赏久了只能让人感到不适。
但凡事都有例外,譬如那位名为六道骸的医生。
他来到塞维斯庄园已经有半个月时间,除了在三餐时过问她的饮食,库洛姆很少与他交谈,或者说几乎没有与他交谈的机会。单从职业的角度来看他说不上不称职,然而即使同处在同一个庄园内,他的行踪也显得难以捉摸。
他的态度多数时候随性而淡漠,偶尔似乎是陷入玄思的状态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古怪的绅士甚至是枢密顾问。有时他会在阁楼里闭门不出,但当清扫房间的女仆试图推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有时库洛姆能从窗子里望见他在沼地附近徘徊的身影,独自一人不知在做些什么。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从来没离开过这一带,尽管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而他一贯的循规蹈矩和从容不迫越发使人感到奇怪。
这些关于他的秘密就像一块影子那样难以摆脱,她觉得这些秘密甚至能随着他说的每一句话而动荡不安;有几次她觉得能看出些端倪,然而隐藏在背后的答案又溜掉了。他像是远方传来的一阵模糊不清的乐声,聆听的人有时候几乎要分辨出旋律,有时候它会突然消失得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