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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Vergiften(仏普/普中心,杂乱扭曲产物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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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百度,2L说明,3L文。
大家好这里弥撒。


1楼2012-06-10 01:21回复
    毕业党最后黑暗期发泄物啥的在围观欧萝卜杯期间顺手码好(ˉ『ˉ)。
    这里是一个最初以番外为名的真·短篇结果它爆了结果它完全可以独立成章了反而主篇章遥遥无期orz<<揍。
    限制戏,无掌控向虐身确定虐心可能,意识流,OOC,冷热西皮交替出现,节操紊乱,文风混杂不定,人称混乱。很好这么多雷点如果被戳中了请不要大意地揍我\("▔□▔)/避开脸就行☆。
    普中心指普视角描写居多不指多西劈走向请注意☆。
    最后防雷摆可能出现的其它西劈:米仏英/普奥洪/露仏普/独普伊/白**GM:Eisblume《Liebe heisst Schmerz》
    以下文☆。


    2楼2012-06-10 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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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亚瑟·柯克兰从看清给自己开门的人是什么模样时起就没有停止过意外。他原本以为此处的屋主会对自己的不请自来出言调侃一番,或遇上东道主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遭上几句讥讽。事实上他直到坐下来为自己倒杯水——对,没有茶——时都没有见到弗朗西斯本人。引他进门的德/国人看上去精神状态不佳,拖沓着脚步哈欠连天,拉开冰箱拎了一听啤酒出来凶狠地灌进喉咙里,这似乎才清醒了些。
      “那家伙去周末采购了,”基尔伯特解释道,“大概半小时之内会回来——如果中途没出乱子。”
      亚瑟把他整个儿打量了一遍,眼尖地瞥见他的侧颈上星星点点像是淤痕。“你住在这儿?在巴/黎?”基尔伯特理所当然地应了“当然”,一把捏瘪了喝空的易拉罐。“住了多久了?”
      “起码是从这个年头之前开始的。”
      “你在柏林的工作呢?”
      “辞了。”基尔伯特答得很痛快,“我靠打零工也能活下去,薪水够付这里的食宿费用就行了。”
      “你还要付他钱?”亚瑟一脸古怪,“陪他睡还要付他钱?”
      “滚蛋,柯克兰。”基尔伯特没好气地冲他挥了挥拳头,“这两项没有关系。”
      “好吧,贝什米特。”亚瑟拿腔拿调地回以相似的口气,“我不该把你和混吃等死的寄生虫混为一谈。”
      “那是你该干的事儿吧,贵族子弟?”基尔伯特掂量着手里的罐子,似乎在考虑从哪个角度扔出去才能砸中他的脑袋,“你不该正在你的老家准备结婚吗?”
      亚瑟不自然地轻笑了一声。基尔伯特疑惑地看着他——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解。来客犹豫着支吾了几声,摆明了是这个环节出了什么岔子。基尔伯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是说你赶着在被一个女人捆死之前来会一会你的老情人?哦我相信他一定会感动得哭出来。”
      “我相信他要是真的哭出来绝不是因为这个。”亚瑟说。他皱着眉,脸色变幻得很精彩,定格在略微苍白上时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要去纽/约。”
      “——你疯了?”
      “冷静点。”
      亚瑟镇定地说。但他的耳朵红了。
      弗朗西斯回到家里时所看见的情形就是亚瑟·柯克兰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客厅里,罕见的一脸偏执,而基尔伯特在一旁似乎被惊吓过度。而他的出现似乎及时化解了僵局。在他来得及就此说些什么之前基尔伯特已经在朝他大声嚷嚷了。
      “这小子说他要去纽/约!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柯克兰家的小儿子要逃婚!去纽/约!找他曾经的小曼哈顿!”
      “现在我知道了。”弗朗西斯瞟了眼涨红了脸的当事人,“我确实很惊讶。”
      “可是我们当中有谁知道毛头小子琼斯的下落吗?任何人?”基尔伯特直盯着他,“他换了号码,搬了家,又不知道在哪个州上大学,说不定还学着你的样子泡在一堆老伙计亚瑟完全不认识的姑娘里——”
      亚瑟不合时宜地笑了,显然是嘲笑。弗朗西斯摊了摊手。
      “——鬼混?但是这家伙居然只说了一句‘我要去纽/约’?到底是谁不够冷静?”
      “我对他为什么要先来一趟巴/黎更感兴趣,亲爱的。”弗朗西斯看着基尔伯特,“英国人是偶尔会考虑不周,可他们做事应该还有些逻辑。”
      他又转向来客,对方郑重地咳嗽了一声。“今天天气不错?”
      “好得像伦/敦。”弗朗西斯指了指被暂放在脚边的购物袋,“给我十分钟来整理。还有,我忘记买茶了。”
      确切来说是一刻钟之后他们才好端端地坐下来。基尔伯特又拿了一听啤酒出来,这次倒不至于直接整罐地倒。亚瑟盯着他瞧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刺了句:“我不觉得你的不稳定收入能支付这些额外开支。”
      “我有办法。”
      “别告诉我是你的父母允许你把钱扔在这上面。”亚瑟说,“如果你离开柏林只是为了和这家伙混到一块儿,基尔伯特,那就太糟了。”
      “老爹留给我的那部分……遗产,够我再这么耗上二十年。”基尔伯特板着脸。
      “……我很抱歉。”亚瑟用询问时间的目光投向弗朗西斯,后者扭开头装作没看见。
      “没事儿。”基尔伯特站起来,“你们得谈话了,是不是?也许我该消失?”
      


      4楼2012-06-10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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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拎着半空的金属罐拖着步子上了楼梯,不久就消失在一扇门后面,那扇门并没有关严实。亚瑟向那个方向瞅了片刻,然后听见弗朗西斯说:“别拆穿他。”
        “我会的。”亚瑟说,“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居然学会了看气氛,虽然只是表面上。”
        “每个人都可能令别人大吃一惊。”弗朗西斯漫不经心地绕着自己的一绺头发。
        “所以我很奇怪你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你是指你那听上去不可思议的逃婚计划?如果你告诉我你是来找我讨论行程细节的我才会更惊讶。”
        “我连跟你讨论它的正误的兴趣都没有。”
        “看来你打定主意了,小亚提。”弗朗西斯冲他眨了眨眼,“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来做客呢?看望老朋友?”
        “告别。”亚瑟说,“我恐怕是不会再回欧洲了——我指的是如果……”
        他再次皱起眉,似乎对选择措辞感到很为难。弗朗西斯替他说道:“如果你成功地找到了阿尔弗雷德。”
        “呃。”
        “真浪漫。”
        “不。”亚瑟矢口否认。“不。我可不崇尚浪漫主义。”
        “你确实不。”弗朗西斯眯着眼睛笑了。“斯科特要是知道你在飞越大西洋之前先来过我这儿却没有遭受任何形式的阻拦或劝说,他一定会把我扔进加来海峡。”
        “我会为你的灵魂祷告。”
        亚瑟倒进沙发里,放松下来。他很庆幸自己没听到劝解自己打消念头的话。弗朗西斯若有所思地瞥着他,喃喃道:“当你为了谁疯狂到不理智的时候,你就学会爱了。”
        “这才是浪漫主义。”亚瑟嘴角一撇,“你真觉得我会这么做?”
        “我绝对怀疑英/国人的浪漫情怀,但我从不怀疑他们的决心。”弗朗西斯平静道,“既然这是一次告别,需要我开瓶香槟吗?”
        “如果我提前预约过,你是不是甚至会举办一次晚宴?”亚瑟摇了摇头,“不了,谢谢。你可以选择换个话题,轻松些,直到我和你开始争吵而后选择结束这次拜访。”
        “你已经有选择了,对吗?”
        “对。”
        亚瑟又瞅了眼那扇半掩的门。
        “我猜到了。”弗朗西斯沉吟了一会儿,“你想问什么?”
        “你们在同居?”
        “显而易见。我还以为茜茜已经把它公告给全世界了。”
        “你高估了你的重要性,而不是她的能力。”亚瑟说,“很好,我想问问他的状况——这不是关心,我只是好奇。”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你得具体些。”
        “我看见一个原本自大得可笑最不该会浑浑噩噩起来的家伙现在过得像你用药的那段时间。”
        “如果你是想质问我,我只能说我不会干涉他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
        “你在慢性谋杀。”亚瑟缓慢地、郑重其事地说。他没希望弗朗西斯对此表示愧疚或哪怕一丁点儿的罪恶感,但在听到一句简单的“我知道”后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我敢说他烦透了这句话。”
        “也许。”屋主本人对此不置可否。他饶有兴趣——该死的兴趣——地睁大了他的蓝眼睛。“你在生气。”
        “不。”
        “你在生气,但你不是出于担心他本人。”弗朗西斯带着一种令人心烦的优越感拖着长腔。“你在嫉妒。”
        “不。”
        “行了,亚瑟·柯克兰,你现在说‘不’就等于说了相反的意思。”
        “——你为什么——非得,”亚瑟咬牙切齿地说,“这么令人讨厌不可?”
        “你承认了。”屋主愉快地一拍掌,“那么,原因呢?”
        亚瑟·柯克兰冷静地想着怎么样才能迅速地把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揍翻在地。他一向清楚能够在社交上游刃有余的人都是玩弄他人心理的高手,但这位绝对是这类人当中最混蛋的一个。
        “我要去纽/约。”他只说了这句话。
        我要去纽/约我要一个人计划这些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下定决心的见鬼。感谢你不知所谓的信任。我来这儿只是确认一下你的态度结果很好你居然可以理解。但是你在鼓励我就这么干的同时告诉我你们两个人都对这种不再有什么不确定因素的、某种关系,感到厌烦。别说不是厌烦不然谁会去寻求过度刺激。
        沉默持续了约摸一分钟的时间。弗朗西斯可以从一句话里听出很多东西,他不需要追问,但他需要斟酌。他在衡量的不是亚瑟·柯克兰的心理活动。他向二楼那扇门望了一眼,然后缓缓地闭上眼,极轻地微笑起来。
        “亚瑟,”他说话时神情恍惚像是梦呓,但语调低沉而平板,“亚瑟,他,原本在最乐观的情况下,也活不到四十岁。”
        楼上旋即传来一声将门板摔上的闷响。亚瑟愕然地望过去,又转向弗朗西斯。“他到底……”
        弗朗西斯依然闭着眼睛。“他知道,但他不想听见。”
        TBC


        5楼2012-06-10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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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召唤术☆
          @噬血·星灭


          10楼2012-06-14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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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这歌真是好听极了~【竖大拇指
            然后……真是太糟糕了哦救命!小M我发现我的文风从蜜月期变到不知道是什么风的同时真的开始喜欢看虐文了!这篇我看的很高兴啊这是为什么!尤其是前面……【抱头】 四十岁什么的……法普那时一起死在床上咩……
            后面好温馨!就感觉前面看的热血沸腾到后面就血液温和下来了……【不然我估计我该爆了……
            所以主篇章在哪儿呢亲爱的小M?【笑】他一定快了吧~
            以及……这样就结束……了……么……这样的结局看着就像在说,来吧来吧来催我写后续吧←这样的感觉【摊手
            (最后……小M教我写文吧~~~【喂


            11楼2012-06-14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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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等同于“礼物”,礼物即馈赠,而馈赠即毒药。中毒即沉沦。沉湎的方向是欲望。——这句话好带感……【其实这货是想起了以前自己神经质的时候的一句话:朋友如金钱,金钱如粪土,朋友如粪土 = =
              小M最近很喜欢这种顶针式(?)的?这篇里面出现了好多~
              其实……好温馨好高兴 ~情人节出游~
              【楼中楼有字数限制真讨厌……以及……看到好多国名没划开……没关系么?
              最后壮哉我法!兰!西!


              14楼2012-06-16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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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感情廉价得像战神广场边缘站立的街头式行为艺术家,顶着塑像似的看起来庄严华贵实则滑稽可笑的造型,扔下两个硬币就能得到精彩的回馈。说不定还会因为最近经济不景气而打个五折,一枚钱就够了。亚瑟·柯克兰如是说。
                在记起这段评述的时候,基尔伯特正和其评论的对象一起挤进地铁口。通道内随处可见抱着或多或少的玫瑰花经过的人,成双成对,甜蜜就挂在脸上。而他们两人都是两手空空,没有购物袋也没有花束。这天只是他一时兴起想外出走走,但他很倒霉地忘了看日期。弗朗西斯礼貌地冲每一个投来友好甚或挑逗性目光的年轻女性回以微笑,在基尔伯特看得龇牙咧嘴的时候又故意换上满脸无辜。
                “可不是我要挑今天出来。”他说。
                “饶了我吧,这个该死的粉色世界。”基尔伯特哀叹了一声。
                弗朗西斯一摊手。“一个美好的情侣狂欢节。”
                “一年一度。”
                “你下次可以尝试一觉睡到二月十五日再醒来。”弗朗西斯貌似认真道。他决定不指出有相当一部分投来的目光在基尔伯特抓着他胳膊肘的地方暧昧地停留了一会儿的这一事实。
                他们跟着分流的队伍过了检票口。似乎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互相亲吻,有人在咬着耳朵发誓,甚至有人在交换戒指。基尔伯特对于在拥挤混乱吵嚷的地铁站里完成最后一项感到不可理喻,即使没有亲友没有司仪没有婚纱只有两双因幸福喜悦而晶亮的眼睛。他发现弗朗西斯饶有兴致地旁观了片刻,截止到那幸福的一对儿加入了拥吻的阵营时。这位同伴没发表任何感想,只是出声示意他跟紧些就继续迈开了脚步。
                “我猜挑在今天举办的婚礼一定不少。”他随口评论道。
                “显然是个古怪的传统。”弗朗西斯沿着扶手边缘慢慢下着台阶,头也不回,“人们在求得庇佑,借一个符号传达愿望。这是件美好的事情,为此唱上再多的赞歌都不为过。”
                “你在羡慕?”基尔伯特紧跟在后面,只落后了一级台阶。
                “从不。请学会区分欣赏和羡慕。”
                “你说得真绝。”基尔伯特咂了咂舌,“你还真的从没想过就用这种方式圈住谁?”
                “别动摇我。”弗朗西斯的腔调里多了些笑意,“我可能在你还没学会打架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了。”
                “怎么?”
                “因为我讨厌戒指。”
                基尔伯特一脸古怪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晃了晃以示惊讶。“为啥?”
                “任何形式的束缚都令人失望。”法/国人唱歌一般说。
                “衣服也算的话,你该裸龘体去香榭丽舍走一遭。”
                “其实我干得出来。可是要得等天气暖和些。”
                “——噢好吧,闭嘴。”
                他们走完了阶梯,不紧不慢地到了候车处。一列拥挤的长串车厢刚刚启动行进步伐,等候处的座位正好空出了两个。他们快速地填补了进去。弗朗西斯如要求般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轨道旁的警戒线不知又魂游去了哪个空间。基尔伯特百无聊赖地翻着自己濒临耗尽电量的手机,翻动几下又收回口袋,耳边几乎嗡嗡地响作一团使他心烦意乱。
                他觉得这个节日庆典对自己其实没什么意义。尽管他身边就坐着一个大多数人都会赞同是陪伴共度的完美人选的家伙,尽管他们事实上是在同居,尽管他们今天早上还睡在同一张床上虽然这几天都没做什么事儿。
                他觉得自己心血来潮的闲逛念头真是蠢得无法形容。尽管这儿被认定为全世界最浪漫的城市之一,但浪漫主义该是不对他的胃口。
                他仅仅是不明白自己在这儿干什么。他张口就把这个念头扔了出来。弗朗西斯因为新列车的进站而正好回了神,瞥见它仍接近于人满为患便没有动弹。有些人向它走去,有另一些人填补上了留下的座位。弗朗西斯轻轻吹了声口哨,短促得像是挑衅。“可不是我要挑今天出来,”他说,“我本来可以再修改一下上个月的几幅画呢。”
                他的右手虚握了一下。基尔伯特抓住了它,手指摩挲着新近的几道刚脱了痂的痕迹。“老实点。”他不客气道,“否则下回你就真的不能拿笔了。”
                “你要是真打算干那么彻底,我恐怕早就少了几根手指了。”弗朗西斯不在意地凑近他的耳边,“你的决心不够,贝什米特。”
                


                15楼2012-06-16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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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力气在流失,可它还足够我握回柄处并擦拭指纹。我没想着会活下来。我不能让他担罪,他够累了。他的时间够少了,不该耗在监狱里。我告诉他这是我干的,他听懂了。他又点了点头。
                  我说:“那笑一个?你该很高兴。”
                  他照做了,然后开始恢复镇静。是真正的镇静,就像从没有什么扰乱过他。紧接着他就按最正常的方式冲我嚷嚷,气急败坏地叫我赶紧躺下。他叫了救护车。他好像在试着阻止这些。他始终仍然希望阻止。等待的时间里我躺在沙发上,低头看着他的影子。我觉得事情怎样发生都会有遗憾留下,但我足够幸运了。
                  至少我终于体会到了“死亡”。
                  它是接近于停滞的流逝,它会终结于停滞。它是在下坠沉陷的同时让思感飘浮。它告诉我这所存活的世界能够有多么冰冷。它是安静的,寂静的,令人窒息的。有人在唤我留下,我想到了落日,循环的生命的颜色。尽管我清晰地知道什么在发生,我仍然想接近它、触摸它,似乎那样可以填补我正在流失的那一部分。
                  没有温度。没有挽留。我得不到满足但无能为力。那种寒冷并非源于外界的表象,它来自于冻结的恐惧,死亡的影迹,时空的凝结,它是用黑暗的色彩来铺张表达的。一切静止时最初始的冰冷。毁灭的最终是回归。
                  我睁大眼睛看着还能望见的一切。我熟悉的一切。我以为会是一次最终告别。基尔蹲下身来看着我。我知道他在估算我的状况。我想告诉他我体会到了什么,也许是和他相似的,我想告诉他一个结论,我想说我知道了这有多令人难以忍受,换作我在此时孤身一人也会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失望,幸亏我不是,我想说因此我理解了,请留下。但是我想,时间不够了。
                  “走吧,你该离开这儿。”我这么说。这是我最后说的话,也是我第一次彻底放弃了任何形式的挽留。
                  弗朗西斯说到结尾时嗓子里全是干哑的沙音,失去的水分还没完全补回使他的声音有些艰涩难辨。他阖上双眼示意讲述结束,稍稍抿紧了淡色干裂的嘴唇。斯科特深呼吸了一次,医院的那股气味更重了,他厌恶地狠狠拧着眉。他又想了想,半晌吐出一个词:“疯子。”
                  “你弟弟也这么说过,就是没这么简洁。”
                  “亚特说得一点儿都不错。”他罕见地给了亚瑟·柯克兰一个肯定的评价。“你是个自私的混蛋。”
                  “这也是他的话。谢谢。他也一样。”
                  这是实情,斯科特想。那小子可以直愣愣地飞去那座东海岸大城市,完全不理会身后的烂摊子。可抵不上这一位在玩命。他觉得自己漏掉了不少信息,可能是因为弗朗西斯那可恶的随想式叙述方式更可能是因为那副干哑的嗓子说的声调古怪的法语。他决定提出他还记得的一个疑惑:“你在你假想中的最后关头得出了什么可笑的关键性结论?”
                  “我钦佩并赞美你的理解能力,很难想象你之前对他——贝什米特——的具体异常状况一无所知。”弗朗西斯说。他睁开眼睛,依然是茫然的、涣散的目光。他仿佛在看着抽象于冥冥之中的一种存在。“至于结论——关于那类瘾症。”
                  “嗯?”
                  “血瘾者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晰深刻地感受到死亡。它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他说,“这让人无法忍受,使人发狂。他其实想找一个理由活下去,他一直在寻找……我没注意到。”他好像顿时醒悟了什么,眼神凝聚出几分痛苦。“上帝啊,我没注意到,上帝啊……”
                  弗朗西斯在喃喃地向不存在的神只抒发不真切的信仰,声音很快小到旁人听不见的地步了。斯科特将目光收回,投注到别处,想梳理一下整件事情的脉络。他觉得自己要真能理解讲述者本人的思维方式那才是活见鬼了,他自认为从不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也不指望自己能就这件和自己没多大干系的事儿提出点什么建议能派上用场。他希望自己能走出这里丢下那些不知所谓的玩意儿和那倒霉的死亡论调然后来支烟。别关注他妈的死亡了除非你打算马上跟它走。斯科特想着,干脆换了一个关联词。离去,脱逃。他立即想到了不见踪影的弟弟。他并不担心那个早就过了叛逆期的小子,而且他确实不打算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胡搅蛮缠地追过去。试着尊重一次一个成年人的选择并不会造成长久性的严重后果,何况亚瑟·柯克兰有一万种会令他感到有些棘手的反侦察方式——尽管不是不可解决。
                  


                  25楼2012-06-21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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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该离开这儿,他想。他记起了几年前那混小子从大西洋彼岸返回后怎样当着他的面砸碎了吉他随后整天摆着像天气一样沉闷的脸,那次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的雨。你确实该离开这儿,如果这是你的意志。这些念头永远都是不成形的,不仅是因为不符合立场,也缘自他早就生疏了这般肯定对方的方式。他隐约觉察到了弗朗西斯夹杂在语无伦次的表达形式里的一些同样不成形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该加把劲把它从这个精神萎靡的人嘴里撬出来,为了求证心与类比。
                    “所以你还是赶他走了。”他说,“你觉得是为什么?”
                    “您的冷酷真让人伤心,柯克兰先生。”
                    “因为你还想维护他。”
                    “你这么认为?”
                    “你没法确定如果你就那样没了命的话那个白毛小子会不会被当作嫌疑犯,不然你也不会设法擦指纹了。”斯科特说着,盯着那双阖上大半的蓝眼睛瞧了一阵,“这是你自己说的,记性不坏,嗯?”
                    “喔,你这么认为。”弗朗西斯抬起眼皮,“干得不错,福尔摩斯先生。”
                    “这够蹩脚了。”斯科特说。他赶走了那把废吉他的幻影,集中注意力到病患人士病恹恹的模样上来。弗朗西斯的皮肤像风干的蜡纸,一碰就会一块块碎裂一般。斯科特怀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怜悯心绪翻涌。“要么你本来就是个疯子,弗朗西斯,要么你蠢得比亚特还厉害。”
                    医护人员出现了,撤去了空了的点滴瓶。弗朗西斯把左手也缩了回去,随意地望向了前方,目光空洞。现在只剩下等待了,等待莫娜带回来一个疑问的最终定论。关于一个也是精神状况不稳定的危险分子的去向问题。斯科特觉得此时再坚持离去毫无益处,既然结尾终于有了这么一个交流的机会——虽说生活总把这些机会在销毁前拿出来晃一晃。但他想,至少在主观上先从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视角看待时,到结尾该有个转折了。
                    他不想介入这件事,因此他选择保持沉默。不发表任何观点。弗朗西斯一动不动地躺着,几乎快凝固成了一具活尸体。又过了不多时,在斯科特的身后响起了年轻女士轻盈的脚步声。莫娜走回之前她坐过的地方,问过好之后又坐下了,并示意她那稍微恢复了些神采的兄长提醒她从哪儿开始讲述。
                    “我觉得他不太会是跑去哪儿闲逛了,但家里还是没人。”弗朗西斯喃喃道。他刚恢复的神采又消失了,只剩了一片僵化的笑意。“次卧,就是上楼右拐的第二间,那儿看上去怎么样?”
                    “很干净的一个房间。”莫娜回答,“陈设不错,我喜欢它的壁纸。那儿一直空着吗?”
                    “它空着吗?”
                    “除了大件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连床单都没铺。”莫娜奇怪地看着他,“谁应该住在那儿?”
                    “她不知道。”弗朗西斯先望向斯科特,解释道,“她原本就不常拜访我的住处,我也没对她说过。是基尔,亲爱的。”他又温柔地看向有些费解但适时保持安静的年轻姑娘,轻声说着。“他还没交这个月的房租呢,可他——也许是——一直住到了昨天为止。”
                    主观上先入为主全都靠不住。斯科特想。他知道自己与此扯不上关联,但忽地——不再是不愿而是——没法发表评论了。他知道自己听出了什么信息,他相信对方早就明白了,可直截了当地将它说出是他唯一适合在当下做的事。他随着另两人一起沉默了另一小会儿,然后缓缓地用简短的英语说:
                    “他走了。”
                    “出乎意料,”弗朗西斯用着轻得飘忽不定的声音说,“情理之中。”他将双眼闭紧,遮蔽了所有视线,嘴唇抿成了一道细浅的裂纹。
                    TBC


                    26楼2012-06-21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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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不该是这样,基尔伯特想,不该是这样。
                      他坐在病床的旁侧,注视着软管里汨汨流动的暗红色液体,它们有条不紊地流入仰卧的人苍白的皮肤下。他以一个病人旧友的身份甚至得到了几句口头上的形式性安慰,多么可笑的一个局面。他听不见什么声音,除了胸膛里剧烈跳动仿佛永远不会歇止的搏击。它好像再没有了安歇的迹象。他注视着一股不知名的生命源泉向他所熟知的那边涌流,没有一丁点儿失控的征兆。
                      流动的是滞塞聚合的暗红色,冰冷的,沉缓的。他抬高手兴许就能将它的路径掐断,简单得就像在野径里漫步时踩断一根草叶。简单而粗暴,也不需区分有意与无意。柔光不均匀地铺照在卧床者的面目上,使濒临死亡似的苍灰面容多了些光彩,窄浅的阴影将五官塑造得有如石雕。他凝视着被极暗的红衬得愈发透明的惨白面色,又闷声一言不发地仰起头。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素净的洁白,调和着各种古怪或寻常的药水残留下的气味扩张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安宁。他直愣愣地看着这些,眼前还停留着病床上一绺被压走形的暖金色鬈发的残像,温暖得像是此方空间里不见的日光,黯淡得像入了脱不出的囚笼被拘留了生机。
                      弗朗西斯睡着了,或者说还昏迷着。基尔伯特不知道他何时会醒来,也不知道如果那个时刻恰巧被自己碰上了该怎么应付。基尔伯特在用一种遥远而陌生的形式设想这个问题,似乎笃定了这些已经注定了和自己再无关系,即使自己并非漠不关心。他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些,仅仅是觉得自己无法给出解答也忽然没了兴致去费劲给出。没什么特别的,他懒得对付的问题向来不在少数。
                      也许有些东西已经从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生命中亡去了,流失去了未知。但总会得到些补偿。基尔伯特眯起双眼,素白一片的单调视野如同浮起一层薄雾模糊了边框。总会得到补偿,即使不可能再是最初的那般,即使补偿本身就意味着它一定是迟来的。
                      就像忏悔与回忆。
                      你睡着了。他想。按常规来,没人打扰才能好好休息。他猜测此时不会有一个好的梦境降临。也许满是黑色凝滞的恐惧,也许是伴随着目标不明的强烈执着,也许忽地丧失了希望,也许不愿睡去也不愿醒来。也许试着在幻想里找到一两个熟悉的身影伴以入眠,也许在意识坠落前清楚地认识到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浮在杂乱琐碎的思绪上头,任凭冷寂如蛀虫一般将自己噬空后占据了那些位置。也许和他是相似的。
                      可没法相同。他想。永远都没法相同。即使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副受害者姿态足以博取同情,但它没法换取理解。
                      不该是这样,原本连同情都不需要。不被施与就不需施与,这才公平。
                      基尔伯特讨厌这整件事的存在,从开端到结尾。如果这两样都是必然的、不可更改的,恒定得像自然运行的法则,那他也情愿过程是另一个样。
                      开端当然还是他拒绝了弗朗西斯的邀约,并不是说他考虑到他的出现会给这位的家庭生活带来多大麻烦,他只是不想动弹。开端可以把随后的整两个星期都囊括进去。他假装不知道自己正在死去,他在过去的时光里大多时都能很容易地做到,容易到他差不多认为这是真的而毫不担心——这次却失灵了。他正在意识到弗朗西斯的生活里他没有途径参与的那部分的存在,譬如艺术构想的思维方式,譬如一个正常人的家庭生活。他早先就知晓这些存在,但它们在某一时刻突兀地浮现出来就偏执地占据了大部分思维空间,并将思考的方向往放在平时算是不可思议的那一种引去。
                      有一部分缺失了,他想。这造就了冻结,以提醒他——以刺骨的、狂躁的方式——去找回来,找回来。他隐约料到了弥补的条件是什么。如果他依旧打算采取偏向于遵循意愿的方式,那就只会有一种结果。
                      从这里起就可以开始变更了。他不用愚蠢地陷入无谓的心理斗争里,直接打定主意就是了。该攥着什么就自己取回来。他不用提出其实根本没拿定主意的告别,他就不用见到弗朗西斯像个姑娘似的惊慌失措的模样了。他大可以同样拿着匕首指过去说嘿本大爷要发火了。这和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喜怒无常性质不同,可供他发脾气的理由从来都不会少,只是由于他原来没强调过所以两人都没在意。譬如寻常的争论,譬如衬衫上气味陌生的香水,譬如亲爱的万尼亚。他们可以从争论发展到争吵再到争执冲突,顺理成章,毫无意外。他可以自己去抒发那些变质的憎恨,就像最低俗的三等爱情剧里常有的无趣情节,亲手干完一切再干脆利落地把罪责推到对方身上。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他就真能全无负担地坐在这儿。然后才需要盘算怎么彻底洗脱伤害罪嫌疑而远走高飞。
                      


                      27楼2012-06-26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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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告诉自己,也这么自认为,他离开这儿是因为一切都消失了,荡然无存,也没有什么能挽回结局。他持着这样的想法最后推开了专门辟出用作画室的房间大门。他知道自己没有东西落在这儿,他进来只是惯性使然。他看见里面摆放的那些画,充斥着光鲜的、轻浮的工艺着笔,美得令人惊叹,批判盖不过嘉赏。这是一个不需要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存在也能继续发展完善的瑰丽世界,它本应是喜新厌旧的、生生不息的。他站在这儿只为了遥望。角落里细心地用布幔遮盖保护起的那些旧框架内是什么内容他也知道,此时他毫不介意地大步走了过去粗鲁地掀了起来。他望着一些鲜少再有人时常提及的早期记忆,那些在脑海里干枯褪色的旧胶片被眼前依然鲜亮的色彩一帧帧地拼接回去,加州的阳光、海浪、酒杯与舞曲杂乱无序地山呼海啸。他看着那些用以描绘自己的影廓,自得其乐地想着本大爷可比画像上要帅上不少,又将帷布掖了回去。他不打算带走任何一幅,即使他曾对其中的一些津津乐道或暗自留心,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权利。而后他转过身,瞥见了那幅还算是新作的《光》。他站到它面前,集中精力很是打量了一会儿。
                        他轻触着干涸的颜料留存的画面,入手处仿佛风干的、刻满风霜的苍老树皮,细密地堆积着生命流逝所留下的褶痕。明亮的湛蓝色,明快极了。无形的、凝固的、耀眼的、死去的光。他收回手,冲着这副画儿笑了。
                        “要忘掉什么东西或随便什么人,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对不对?”
                        ——你得活下去。
                        “好啦,本大爷会原谅你的。”他说,“谁有心思像个娘们儿似地跟你计较那么多。”
                        ——你得活下去。
                        “我自己也能行,别瞎操心。”他抬了抬眉毛,没说“再见”就挪了步子。
                        ——别让我抓到下次动手的机会,永远别。
                        这不是缘由。他想。并不是什么事都非得有缘由不可。
                        基尔伯特在出大门时单手捅进口袋里碰到了钥匙,他摩挲着细小的金属锯齿犹豫了一小会儿,并没有把它掏出来留下。它也许会被他转手丢进垃圾箱,但不是留下。这似乎还关系到一些不知所谓的尊严。然后他开始向前走,最沉重的不过是行李箱底的轱辘转动时挤压出的声响。
                        有的人在离别之前就耗尽了所有悲伤。它们被留在了挣扎不前时贯穿思感的失落里,每每狠下心来迈进一小步就被削去一些。某一时刻它们汹涌而出,淹没吞噬,在以为绝望已临时又迅速地蒸干挥发了。彻底干涸。解除担负后迷惘的轻松与愉悦像一缕残存的烟雾,用些力就能挥散,但总归是存在的。这么笃信就足够了。
                        他调大了耳机里的音量,节奏点伴随的词儿正唱着“我只是梦想着,希望着,信仰着”,也许占全了,也许一项都不占。天色完全暗下来了,但城市还没有入眠。有人在出走也有人在回家。有人赶路只凭影子,有人奔走照着地图,有人自己在向一个确定的方向走。并不都需要缘由,可硬要说的话——
                        到了“爱意味着光荣”。
                        这才像话,他想。对吧,老爹?
                        光荣意味着自我称赞。它源于醒悟。醒悟总是在最后时刻才出现,它告诉你还远没有勇敢到允许谁陪同你去到世界尽头的地步。你在害怕的不是自我遗失,而是在自我舍弃之后还要面临的永恒的失落。那意味着孤独的失而复得。
                        TBC
                        摘录歌词即文前提供的BGM截取。


                        29楼2012-06-26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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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帮忙去看看?”
                          路德维希和费里西安诺在这句转折成问话的语句声里面面相觑,后者随之搁下完成了大半的速成品起了身。基尔伯特边走边念叨着,像是在计算日期,眉间稍蹙地从路德维希身边掠了过去。他大步走到了房门口,闪身进去并虚掩上门。即时响起费里西安诺带着些惊喜与犹疑不定的声音:
                          “是弗朗哥哥。”
                          路德维希三两步冲到基尔伯特的房门口,对上了一副骤然僵硬的脸孔。他试图抢先说些什么,询问或是建议,可对方一点不慢地先把房间钥匙塞进了他手里。基尔伯特摇头阻止了他再说些话的意图,他神情中的某些东西,尽管看不出是悲哀或愤怒,呈现出一片冰冷的死灰,这和那不自然的平静面容极不相称,但当事人似乎并不自觉。
                          “看在老爹的份上,阿西,”他说,“帮我从外边锁起来——还有,都当作从没见过我。”
                          他不由分说地关上门,再没了声息。路德维希听着大门开合的动静,机械地照做了,他的脑子里还有些混乱不清。不论如何,当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以正常来访的架势走进客厅时,他已经折身走回到阶梯之下了。费里西安诺正在问这位访客是否用过午餐,弗朗西斯一脸遗憾地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我的胃口并不好。”他答道,“可别担心,这不会持续太久。我希望。”
                          “来些简单的面包干酪?”路德维希并不抱希望地进行礼貌询问,不出所料地又得到了否定答案。不好的恐怕不仅仅是胃口。他留意到对方的气色,并非是憔悴——那样的话这个人根本不会踏出家门半步。那里边有种似曾相识的心神不宁,以及灰暗,只是隐藏得高明了许多。比起萎靡不振更像是……大病初愈,但没完全康复。弗朗西斯坐在了方才另一人的位置上,顺畅地和费里西安诺交流着一些目前——在他看来——还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那张摊平的静物速写。路德维希感到自己悬着的心头缓慢地落回了原处,又沉了下去。他看不到这个人的分毫触动,但这是在贝什米特家里。就这样坦然地过来了,无动于衷。他只是不好妄加评判,就是这样。
                          他不动声色地向楼上投以短暂的一瞥,那儿很安静。
                          “想听实话吗?有些时候我会被柯罗[01]感染,连阴影都是美丽的。”
                          “但有些悲伤——我不是在说他的作品。”
                          “即使是也无关紧要,那原本就取决于我们评价的方式——我是说,他的敦/刻/尔/克可未必有着失败者的意蕴。”
                          “你们,”路德维希有些莽撞——然而是出于刻意——地打断了两人的话头,“打算在客厅谈论这些吗?这不是个适宜的好地方。”
                          “这不是个友好的暗示。”弗朗西斯一龘手摩挲着下颌,十足温和地笑了,“当然,这也不是个友好的行为,就我指出这点来说。”
                          “那就直切主题。”路德维希站定在沙发背后,恰巧能盯着法/国人讽刺味儿也十足的半侧微笑。他试着松开眉头,然而失败了。费里西安诺担心地看着他,琥珀的眼睛里凝固着暗淡的光点。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上面移开,转而对着一头鬈曲的金发抒发自己多少有些不友好的疑问。“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我听到了类似‘心血来潮进行心得交流’的回答,我会再次提醒你记得提前通告,至少提前一小时而不是一分钟。我得确认你是不是来找这份提醒的。”
                          “你的幽默感变好了,小路德。”弗朗西斯仰头看着他,神情被斜角拉扯得分外怪异,这会儿能看见眼窝下侧两道淡青的弧形。路德维希稍稍讶异了一番,可这点疑问微不足道,他们之间也没亲密到谈论私人生活的程度。
                          “你会发现并不是。”他平声道,“没有理由的突击拜访有理由被拒绝,我不是在说一个蹩脚笑话。”
                          “你是不擅长。”弗朗西斯坐直了身,在此之前似乎是松了口气。这没有使他显得更轻松些,反而是一些难以言说的忧心忡忡变得不加遮掩了。就像打破了一个他苦思冥想着破坏方法却不敢轻举妄动的平衡。它歪斜了,倾倒了,然后随着他拔起的动作跌得粉碎。路德维希很快和他面对面了,中间隔着沙发,然而也看得清他的眼睛里涌动着一种不稳定的激流。但他犹疑着,大半缩在袖口里的手掌合握又松开,反反复复,这不影响他问话的内容。
                          


                          31楼2012-07-01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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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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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换个问题,你只消,”他的眼角弧廓更柔和了一些,“告诉我他在哪。”
                            路德维希审视着他的面容,就像他们是第一天刚认识的。也许他们相比实际意义上的那时候都变化不小,从外表到阅历,还有处事方式。他刚来得及想到这不是一个请求的正常方式,而且这份镇定——不管是不是强装出的都——令人厌恶,这个念头就迅速夭折了。
                            “告诉我他在哪。”弗朗西斯重复着。“告诉我他在哪。告诉我。”平静在崩碎,从神情到喉头颤动而出的音轨。“你知道的,对吗?我不是说缘由但——只需要结果。告诉我他在哪,路德维希·贝什米特——贝什米特!”有什么东西在喷薄而出时恰巧堵塞上了闸口,他的声音在一次打梗之后微弱了许多。“他在哪?”
                            现在能看清楚了,他的整双眼睛里,深蓝的,靛蓝的,湖蓝的,堆砌的全是摇摆不定的影子,并不夸张也不狂热,相反它们是在极端冷静下形成的,只是原材料不那么令人愉快。路德维希觉得自己的脚板粘在了地板上,这样他才能完全不动声色地面对这一切,他没了后路。他隐隐怀疑自己的怜悯情绪是否太过稀缺,这值得反省,因为这不可能是出于见怪不怪——他是见惯了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平日里表达夸大的感伤情怀的方式,绝不是这样。
                            “你是打算带他回去?”他径自在心里直接又补上了“按他的脾性可不太现实,很少有人能强迫他答应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弗朗西斯出人意料地这么回答。他摇了摇头,向前倾了些身扶上靠背,又神色痛苦地摇了摇头,但那只是稍纵即逝。“我确实不知道,没那么简单,可——”
                            “我不想参与。”路德维希没由来地一阵烦躁,“这儿不适合法式的爱情片——它甚至连情景剧都算不上。总之,我不参与。如果你选择继续这个话题,那么回你自己家去。请。”
                            他硬梆梆地补上最后一个词,这不能再空出些转圜余地。这时他察觉到谈话至今没有出现对模糊人称的指代对象的指名道姓——或者方法太委婉了。双方都没有出现理解性偏差,这无疑向对方提供了一个讯号,即自己并非一无所知。他不认为自己实际比一无所知强上多少,那是另外一回事。
                            “请你——”
                            “我不想讲废话,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你得先弄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弗朗西斯沉默了下来。他扬起了下颌,眼眶下的黑晕清晰了几分。这是一副维持尊严的态势,但此时被隐去的卑微逐渐流露得一览无余。路德维希当然看得出他正心绪复杂,拿不定主意是否进行申辩解说或如何进行——天知道还有些什么。路德维希并不想在自己的脑海里模拟别人的念头,尝试也不会获得成功。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进行不对等的对峙。旧式座钟整点报时的动静都没能引开包括缩在坐垫里只字不言的瓦尔加斯在内的任何人的注意力。
                            “我在犯傻劲。”弗朗西斯忽然说。
                            “我很高兴你认识到了。”
                            “我从起初就知道。”法/国人的目光松弛了,飘向了他实际并未注意的平凡物件们,“我猜想我也做不了什么。瞧,我甚至过了一个月才来这儿,既不占理又不占时机。可这就像有人告诉你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未必想否认它,也许你已经相信它,可你还拼命试图究清原因不可。你更希望是严密论证而不是主观臆测,就这么一回事。就这么一回事。”他微笑着,脸色苍白。“你知道缘由吗?”
                            路德维希觉得自己正面对的来访者尽管体态正常,那神情却虚弱得不似活人了。但这仅使他有所感触,而没有激发同情心,两者相去甚远。“我不想知道。”他说。
                            弗朗西斯抿了抿嘴唇,眉眼都舒展着。“也许,”他说着,听不出有什么异样及失望,“很遗憾。”他飞快地捋了捋额角的头发,大多蜷曲起的手指一晃而过。他似乎还打算继续,不过还没能找到切入口。然后是费里西安诺,小心翼翼地、生怕遭受责怪似地轻声说:
                            


                            32楼2012-07-01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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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我是说,还有,不知道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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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西斯没再理会他的反应,转向刚刚出了声的孩子,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去,微笑加深了几分。“小费里是个乖孩子,对吗?”他刻意眨了眨眼,“那么,亲爱的,告诉哥哥我你的回答。全部。他在哪?”
                              费里西安诺没再吱声了。他皱着鼻子摇着头,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孩子乖巧柔顺的容颜上恰时露出了一些惊惶与遗憾,高明的伪装,因为它从来就不是强装的。但不知哪儿生出的一股子倔劲使他能坦然直视着那双深蓝的眼睛,毫无根据地并不动摇。他毕竟不真是是个孩子了,路德维希想。孩子学不会这种精妙的谎言,因为它永远不会是单纯出于本能的。
                              “对不起。”费里西安诺说着,率先红了眼眶。路德维希罕见地没有立即喝止,也没有采取拉下脸安慰的应急预案。他在暗自评估谎言本身的真实性,这场乍看上去莫名其妙的洒泪戏码可以把分值减到零也可以加至无限接近满分。但他除开对费里西安诺本人的些微无奈与担忧之外并无心神不稳,即使如此他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完全能认定为是这孩子泛滥的愧疚与同情心在作祟。弗朗西斯的表现也许是应验了两种猜想间的后者。他缓缓站起,背脊有些弯曲,未系起的金发循着低头的折向散落着遮掩了大半脸颊。他恍恍惚惚地站立了好些时候,微小的背弓弧度渐渐绷紧了。路德维希没有感到他有多剧烈的情绪变化,没有突如其来的崩溃,没有失去目的的迷惘,没有多余的绝望情绪,没有戏剧化的转折。什么都没有。他静静地看着费里西安诺,仿佛只是沉吟着,然后去一旁抽了纸巾帮忙把眼泪擦拭干净。他的动作僵硬得不像是个情场老手,然而细致异常。末了他松开了纸巾,将头发挽到耳后,使路德维希惊讶地发现他还露着一丝细微的、冻结的笑意。
                              “你没做错,”他仍然看向费里西安诺,随即疲惫地闭了闭眼,“任何事情。”他揉了揉孩子细软的棕色头发。“别对我道歉,永远都别。”他挑起眉梢用以自我嘲讽,侧身对上路德维希的视线。这时他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常态,没有执着,连心神不宁都消失了,看去只是惯有的散漫。
                              “希望我没打扰得太过火。”他说。看去已经有了告别的态势。
                              路德维希看向腕表,准确地指向两点零八分。就结束午后拜访——私人性质——的时间来说,早得有些离谱。“不留下来用些点心?”费里西安诺怯声道,还带着鼻音。弗朗西斯摇头拒绝了。“那么聊些别的呢?比如路德刚才说不建议我们在这儿谈的……”
                              “这的确不是个适宜的好地方。”弗朗西斯答道,“如果你想继续那个话题,不妨来巴/黎做客,我们总能找到时间贡献给灵魂的陶醉。”他甚至故意冲着路德维希挤了挤眼睛,像是在说“别责怪我”,实际并没有歉然的意思。
                              不足两分钟后他就离开了,临走问句“再会”前无奈地展示了返程的车票。规划行程,路德维希盘算着,是个好习惯。只是时间安排上苛刻得不像话。也许是缺乏规划经验,也许是刻意为之——他隐约明白了对方维持平静的方式。时间约束,没有空余供给歇斯底里。
                              但他看着这个行为并无异常的男人迈出门槛的一瞬间身形歪斜了一下,像是无意间的踉跄,他没来由地觉得如果这位得知的是另一种答案,没准会不介意把所有的行程安排都揉碎了。
                              费里西安诺暂停了低声抽泣。路德维希这才绕回到沙发前,没立即去楼上敲门并开锁而是叹着气抱住了他还在轻微抖动着的肩膀,就这样搂了一小会儿。“为什么得这样?”费里西安诺细声问。他的双肩颤动得更厉害了。
                              “哥哥希望这样。”路德维希说,“可我还没告诉你——”
                              “他说过。”费里西安诺解释道,“你忘了吧?他回来的第一天,晚些时候说的‘就当没我这号人’——他可不会这样开玩笑。”他垂下眼帘,眼睫遮盖下的眸子似乎又快挤出水了。“我还以为他们——”
                              “以为他们不会再闹出事情来?”路德维希又叹了口气,“记住,费里西,他们本来就不是社会模范。”
                              


                              33楼2012-07-01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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