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像我回到十六岁。我长着一头胡乱生长的头发，头发上还沾着泥土与野草，正像我的身上糊满干与湿的泥吧。我在播种的季节就是活动的泥土，是活生生的人体艺术，只在一笑的时候咧开黑色且干裂出小血口的嘴唇，露出并不洁白的牙齿，随口吐出嘴里偶然迸进来的泥沙。我挑起装满秧苗的担子，蹒跚在窄窄的田埂上。请原谅，我心里没有诗情画意涌现，我只有对劳累的诅咒，我还显稚嫩的肩膀会被磨出带血连皮的伤口。我赤足走在雨中雨后的田埂上，我的脸上水滴纵横，凉的是雨水，热的一定是我的泪。秧苗山一样沉沉地压在我肩上，我走得很痛苦很小心，我走得跌跌绊绊，尽管我很用力地用脚趾抓紧这片土地，泥水不断从我脚趾的缝隙里呈条状被挤压出来，我就像安泰想从地母那里吸取不尽的力量。我是安泰，我只想打败可恶的生活，可笑的是，我十六岁所有的苦难都是大地的赐予。天空是灰黑的云层，四下是迷蒙的水雾。我的衣服被雨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吸走我身上残存的一点热量。偶尔失足，我会跌进旁边的水坑，然后快速爬起来，捞起沉在水里的秧苗，再把它们摆到筐里挑起来，任由泥水从筐底的缝隙不断地滴落到地下。我低下头，会看见被我反复踩过的小草，倒伏在泥里，只留下白白的根茎。我依然得走，甚至一步步地挪，也要挑到我被水迷住的眼里所望到的地里，那是我十六岁的人生赋予我的一个男孩的责任。然后，挑到地里的秧苗会被我一株株插到地里，在大地里编织出一片葱茏的绿色。我想像我回到家里，在奶奶心疼的目光里，喝上她给我留下的，放在锅盖上热好的滚烫的米汤。奶奶总说我是好样的，能把家里所有的秧苗一点一点挑到地里。奶奶说我是个男子汉，因为她看到我浑身是泥土。如果痛苦是生长的力量，我想，我的秧苗，我脚下踩着的野草，也会一样痛苦，因为它们一如我在不断地长大。
我们都在等待秋天。在满目的秋光里，金色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如海的稻浪是大地的抒情，是最美的歌唱。我把旗帜一样的稻子割倒，我把哲人一样思考的稻子规规矩矩地放到脚下，排列得整整齐齐。我倒在我割倒的稻子上歇息，我看蓝天白云，我看秋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漫延。我身上的肌肉同稻穗一样饱满，我在秋光里有无尽的力量，我想念那个耗尽我力量的春天。直到大地的庄稼被收割完毕，直到秋水没有了夏日澎湃的激情。夕阳把红色的光晕铺满了这收获后的田野，我会长久地看着地母裸露的黑黑的胸膛，看着大地有如分娩后的满足与慵懒的模样。叶子飘落如雨，我会在芦花飘荡了整个草甸的时候，搂着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拍打他坚实的躯干，默默地说我们是兄弟。
我在灯下读书，直到冰雪覆盖了一个长长的冬季，我在日记本上写下我所有在大地上珍惜的一切，然后庄重地署上一个名字——农民。
我们都在等待秋天。在满目的秋光里，金色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如海的稻浪是大地的抒情，是最美的歌唱。我把旗帜一样的稻子割倒，我把哲人一样思考的稻子规规矩矩地放到脚下，排列得整整齐齐。我倒在我割倒的稻子上歇息，我看蓝天白云，我看秋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漫延。我身上的肌肉同稻穗一样饱满，我在秋光里有无尽的力量，我想念那个耗尽我力量的春天。直到大地的庄稼被收割完毕，直到秋水没有了夏日澎湃的激情。夕阳把红色的光晕铺满了这收获后的田野，我会长久地看着地母裸露的黑黑的胸膛，看着大地有如分娩后的满足与慵懒的模样。叶子飘落如雨，我会在芦花飘荡了整个草甸的时候，搂着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拍打他坚实的躯干，默默地说我们是兄弟。
我在灯下读书，直到冰雪覆盖了一个长长的冬季，我在日记本上写下我所有在大地上珍惜的一切，然后庄重地署上一个名字——农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