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庆余年》，然后又想到以前看的历史架空小说《新宋》，一直想写些我自己的关于“架空”世界观的理解，但是由于懒惰迟迟未肯下笔。刚好今天911君发了个小帖子说国产游戏世界观，我想这倒是个不错的契机。所以下文中关于架空世界观的讨论，其实并不仅仅限于游戏或者小说，而是关于几乎所有的剧情艺术形式，还包括影视剧什么的等等。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一家之言，如果有不同意见的话，随时欢迎讨论。
911君的帖子保持了他一贯开门见山的风格，标题就直说“国产游戏世界观构造东方神话体系不如西方魔幻体系”，下面当然也举了几个例子作旁证（都是他常举的例子，看过不下百十遍了，老梗，今天不吐槽这个）。我承认他说的的确还是很有些道理的，国产游戏中，西方魔幻式的架空反而不像东方神话式的那么漏洞百出；更何况每种西方魔幻式的世界观都完全不一样，不像东方神话世界观那些千篇一律的《山海经》、千篇一律的仙神人妖魔鬼兽，给玩家的新鲜感主要是在剧情上而不是世界观上。911君只是讲了一个现实，没有再深入下去说明更多了，那么现在，我试着来分析一下这方面的原因，关于架空，与架空的程度。

百度百科中给出了“架空”的一种解释——“架空可以解释成真正的人物在虚构的环境，例如：虚构的时间、虚构的地点，亦或虚构的人物在真实的环境：历史中记载的时间、地点。”这似乎是有些片面，因为现在的很多架空小说已经是虚拟的人物在虚拟的环境中发生的事，看来架空这个词现在的含义已经相当广泛了。百科中也对此给予了解释——在日语中“架空（かくう ）”一词代表虚构的意思；近年来很多受日本文化影响的年轻人喜欢直接把“架空”当作“虚拟”的同义词。这个的说法倒是靠谱不少。
众所周知，一款剧情艺术作品，包括小说游戏影视剧等等，经常是需要基于一个和现实世界不一样的虚拟的世界观，也即“架空世界观”。所以如果要说广义上的架空，其实是包括科幻、玄幻、魔幻、武侠、历史架空等等的一系列虚拟形式。《魔戒》是架空，《银河英雄传说》也是架空；《天龙八部》是架空，《诛仙》也是架空；古剑奇谭是架空，龙腾世纪也是架空。所有的这些架空世界观自然是有区别的，而衡量它们的一个标准便是这个世界观的架空程度，也即标题所说的架空度。

我姑且粗略地把架空度分为这样五个程度递增的不同层次——物理架空，主体架空，历史架空，地理架空和语言架空。其中语言架空是基于地理架空之上的，正如地理架空必然要以历史架空为前提、主体架空必然要以物理架空为前提一样；而历史架空和地理架空并不一定要以物理架空或主体架空为前提，只是绝大多数时候为了讲述的故事更为精彩，物理架空都是很有意义的辅助剂。其中常见的当然只有前四种，尤其在是国产的剧情艺术形式中，几乎看不到语言架空的影子，原因我后面会说的。所以如果有人觉得应该只保留前四个层次的话，我想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一个故事需要的所有要素，包括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而世界观需要架构的就包括其中的三个——时间、地点和人物。（人物，即前面提到的故事“主体”，并不一定是指人类，这点下文会详述）如果是完全现实存在过的时间和地点，自然谈不上什么架空。以现代背景可以写小说，古代背景可以写历史小说，即使其中的人物和剧情是虚构的，并不代表其世界观是虚构的，因为这个世界观正是我们现实中存在的这个世界，只是换了一个时间与空间而已。然而如果是以未来为背景，因为未来毕竟是现实中尚未存在过的时间和空间，你并不能完全保证你所幻想的这些事件一定有可能发生，而需要承担一定的未知风险，即使这种风险很小很小。一言以蔽之，对于已经存在过的时空而言，我们是可以100%确定的；而对于一个未来的未知时空，你永远也做不到100%的确定。

上面所说的当然是关于时间要素的问题。不过即使在有着相同时间要素的情况下，单纯的历史背景故事与架空故事之间还是有着区别的，这个区别很容易判断，我们也可以用一个很简洁的词汇表示，那就是——怪力乱神。《天龙八部》的故事发生在北宋，仙剑奇侠传三也发生在北宋，北宋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时空，然而这些故事里面的北宋，真的是历史上记载着的那个北宋吗？历史上不可能有人一掌推出去内力震飞三丈外的人，更不可能有人凌风御剑一日千里。所以这些故事，只不过是借用了中国古代实际存在过的时间和空间，讲述了一个物理规律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异世界的故事。这就是所有架空世界观中最基本、最普遍、但并不是必要的一种形式——物理架空。
当然天龙八部和仙剑三的世界观也不可能是一样的，天龙八部里面的主角配角龙套都是人类，不可能会有妖魔鬼怪的出现。于是这就涉及到了架空的第二个层次——主体架空，即跟故事有关的人物并一定是现实存在的人类。这些人物可以有人类的情感和行为，但他们的存在形式和现实的人类也有着明显的区别。所以前文会说“主体架空必然要以物理架空为前提”，因为现实的物理规律是不可能支持这些非人类主体的存在的。西方魔幻里可以有法师、精灵、矮人，东方神话里可以有神仙、妖怪、魔鬼，这些主体的存在本身已经是建立在物理规律架空的基础之上了。

然后是第三点，历史架空。历史架空虚构的是时间要素，其实也是一种基本的架空形式，即它可以完全独立于其他任何要素架空而独立存在。当然这里是我自己的划分标准，所以《庆余年》虽然介绍上说是历史架空小说，不过因为其地点也是虚构的所以我把它归类到地理架空的形式去了。而《新宋》则完完全全是一个纯粹的历史架空的故事，架空出了一段从熙宁二年开始就与真实历史发展轨迹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历史。类似的，《1984》也是单纯的历史架空，架空出了一段1984年英国的另一种可能的历史。（因为当时架空的是可能的未来，所以或许应该叫未来架空？不过我还想还是把所有时间上的架空统称为历史架空比较方便吧。）
所以，对于古剑奇谭来说，应该是物理架空+主体架空+历史架空的世界观。这是一种非常经典的世界观架空形式，也基本就是所谓的东方神话架空世界观所能达到架空度的上限了。对于东方神话架空世界观来说，物理架空和主体架空是基本的元素，而历史架空则是可选择的。所以仙剑奇侠传一、轩辕剑一、神魔至尊传这些都是历史架空的，而其后作却可能会限制历史背景，比如幽城幻剑录的北宋或者轩辕剑三的唐朝。

不需要再拿什么“游戏就是游戏不要牵扯文化”之类的话来搪塞，谁都该知道这不过是拙劣的借口。游戏毫无疑问是可以成为文化的承载体的，如果做得好的话，应该还可以成为不错的承载体。当然，这次我想讨论的还不仅仅是游戏，包括小说或者影视剧在内的其他剧情艺术，毫无疑问当它们与传统文化有所关联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心中自动脑补成一个发生在中国古代某某时候的故事。我们似乎很难想象一个完全架空的异大陆中，存在着和尚、道士、儒生，存在着诗词歌赋、琴笛笙箫；相反的，西方人却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着那个世界里的巫师、精灵、喷火的龙、国王的忠诚骑士、分裂的各个小国家……
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文化隔膜感。中华文化似乎与生俱来地带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感觉，让我们觉得似乎出了这片土地之外不可能再有什么别的地方能够孕育出这种类似的文明。这与中国几千年中相对隔绝的地理环境有关，当然也应该与已经烙印在国人心中的趋于统一的民族心理有关。相较之下，西方中世纪是长达一千多年的封建分裂的大环境，而且多民族交融、地理环境开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古代文化并不如东方的细腻，反而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包袱。

总而言之，西方魔幻架空比东方神话架空的自由度更大是不争的事实，其中一个最典型的旁证便在于最高层次的架空形式——语言架空。《魔戒》有精灵语，《阿凡达》有纳威语，《冰与火之歌》有多斯拉克语，对于西方人来说，语言无非是字母、拼写、发音、词语组合这些套路的形式而已。字母只需要几十个，元音辅音有逻辑地搭配组成单词，单词有逻辑地搭配组成句子，只要有心的话完全虚构出一种语言并不是太难的事。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可以随时利用现有的字母创造出全新的单词甚至句式和语言，这就可以保证他们的每一个架空世界观都能真正独一无二。
而我们呢？即使能够艰难地克服地理架空的障碍，虚构一个异次元的类似东方神话世界，语言架空终归会是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庆余年》里面范闲必须还是要说汉语写汉字，《功夫熊猫》里的招牌也一定要用汉字写才有中国味。几千个常用汉字并不是想造就能造的，而如果只是增加新的词语组合的话，我们根本无法感觉到什么不同，最多只是会觉得创作者语言驾驭的功底很纯熟。在此当然要表扬叶明璋大人，他在天地劫系列中对于文字的驾驭实在炉火纯青，创造了相当数量的词语和词组。又想到幽城里还出现过几次罗睺文，不过那些含义不通的符号只是为了给世界观增添点神秘亮色罢了，毕竟不是真正的语言。

所以，我们应当承认，东方神话体系在架空度这一方面，比起西方的魔幻式，毕竟有着天然的劣势，这是由各种历史、地理、文化等因素所决定的既定事实。不过这并不能阻止我们做一些还有意义的尝试。即使我们的东方神话最多也只能达到第四阶段的地理架空，但这点我们现在做得其实并不够，将来还是可以有更多新鲜的尝试。
我们或许可以想开一点，并不强求这个架空的世界里的一切都要跟中国的古代完全一致，而只要有那么一些明显的中国元素在就可以了。尝试得次数多了，我们也许能从中组合出一些相对合适的架空度，找到一些新鲜的突破口。总而言之，我还是相当期待那么一天，国产游戏中可以有东方神话体裁的完全架空世界观出现。那时候的感觉，一定会是十分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