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黑瞎子第一次遇见解语花,是在北京万花楼。
那个时候,黑瞎子还不是此时的黑爷,也没这股子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魄力。他是老九门霍家一个伙计,被上头派进万花楼搜情报。
那个时候,黑瞎子在万花楼端茶倒水打扫拾掇,成日点头哈腰却还要看各路半红不红小角儿的脸色行事,毫无身份地位可言。
可偏偏有一个大好处,就是别人不避讳他:茶水小厮没权没势,谁会放在心上?所以在万花楼,黑瞎子有幸见识了常说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在坚信不疑的同时也越来越见怪不怪。
可是后来来了个解语花。黑瞎子没看过解语花当年红透北京《惊梦》——他大概连解语花在台上的扮相唱腔都不晓得。那几天霍家起了场不大不小的内讧,黑瞎子顶头上司倒了台躲回河南老家去,老头子泥菩萨过江哪还管底下人怎样,所以倒霉催的小黑爷就给留在了万花楼,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这段往事不堪回首黑瞎子到现在都记得,当然,比起后来在解家的九死一生,这不过是小菜一碟儿,但黑瞎子忘不了的,是当时那感觉——窝囊!他奶奶的,好好一爷们,又不是没一技之长,居然落到这田地…..每每想起这茬儿,黑瞎子都不由透过墨镜45°角仰望天空。
“唉…..往事不堪思……”很久以后,黑瞎子靠在竹椅上,惆怅的有点儿过火。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黑爷不懂?”身后一个声音,听着像劝慰,可不知怎的透了一股子幸灾乐祸;接着,一个红木漆盘飞了过来,里头的青花瓷茶盅“哐当”落在手边。这一闹腾,黑瞎子心情却莫名其妙好了,他抬起茶盅——嫩荚新芽细拨挑,趁忙谷雨临明朝,雨前果然够味。掀开盖儿,黑瞎子抿上一口,这才笑嘻嘻回嘴:“可着不,花儿爷当年,可把瞎子欺惨了。”
“……瞎子,咱俩谁更像狗呢!”
直到后来黑瞎子也没向解语花提初见的事儿。他不提,解语花就不问,俩人十来过命交情,有些话不说也罢;不过,不说不代表不记得,每每回想往事,黑瞎子的记忆里都不由牵出这么一段:
那个暮色四合的黄昏,自己失魂落魄闯进锦绣间——那是当年万花楼名角儿二月红的化妆间,二爷走后再没人用。推开门,黑瞎子却看见镜台前坐着个人。上着胭脂花褶后披妃色斗篷,看背影不晓得是男是女。听见推门声儿,那人于是把头转过来——
往后,我是说与解语花会面后很久,黑瞎子见识了更多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但她们都不是解语花。记忆里,那人有一双斜挑凤眼,目光是旦妆也盖不了的灼人;这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刃,在黑瞎子心口上,生生落下一道滴血的伤。
很疼,但是,却更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