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空
文/纪夏冉
【01】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参加那莫名其妙的社团活动，我是不是就不会认识你。
那么，现在的我们——
会不会还是在走廊里不小心撞到说一句“对不起”就各奔东西的陌生人，目光掠过你的名字的时候会不会连细微的印象都留不下，电话簿里没有你的号码，也不会为了等你一条短信而纠结得简直要熬出白头发。
后来，关于那天的记忆模糊都成一团水汽，在经过一个春夏秋冬的反复潮湿蒸发后，终于消失殆尽了。
最后只记得，那天，天空澄澈透明。


【02】
他们说，你是个整天嘻嘻哈哈的人。
你经常嘻嘻哈哈地和一帮朋友一打下课铃就冲向食堂，恨不得用宇宙第一速度冲过去。望着食堂大妈的勺子，连秋水都要被你望穿。你还坐在一对儿一对儿的少年少女旁边，嘻嘻哈哈却无知无觉地给人家当着电灯泡。
你照集体照的时候总是最嘻嘻哈哈的那一个，拜你这特点所赐，每次看到集体照的时候我总能从一片黑压压的人中找到你，最嘻嘻哈哈，外加最二的那一个。
似乎只要一想起你来，就是你那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只是，后来。
——原来你也有，那么安静的时候。
那时候天气刚暖和起来，我们都脱下校服塞在桌洞里穿红橙黄绿青蓝紫的短袖衫，因为这个你还被老师骂了整整一早上。你站在走廊的尽头，那个说话像机关枪一样的小老太太发挥着她核弹般的威力，一米八多的你低着头望着一米五出头的她，她昂着头，声音跌宕起伏得像过山车。她声音的缝隙里，是同学们哗哗哗翻书的声音。
那时候天空也是澄澈透明，云彩纯白的一大朵一大朵。
我穿着彩色的短袖衫低着头飞快跑过去，小老太太的目光飘忽地落在我身上，然后，她迅速地收回并且继续瞄准你。我站在离你大约三四步的距离外，目光努力对焦，看清你站在阳光里的样子。
那些她说的，对于你，似乎都是轻轻掠过耳边的风。
你的目光里只有那天浅橙色的阳光，你的世界里只有那天澄澈透明的天空。
而你那时候的，浅浅的，嘴角的弧度，也是那么，澄澈，透明。
就是那天。
也许那时候你连我的名字和模样还没对上号，而那时候我大约也没搞清楚你名字三个字怎么写。
后来事情的起因经过被我一并忘记了，就像我们认识那天的记忆一样，不知不觉中，就像水汽一样重新以分子的状态回归自然乖乖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去了。
我记得的只有，我站在楼梯转角，眼睛变得像学校后操场角落那坏掉了的水龙头，眼泪哗哗哗地流。
手心手背都阻止不了眼泪的奔腾，我抱着校服默默的哭，用袖子抵在眼眶上，一会儿它们就湿了一片。你站在我身边，默默的也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彼此沉默着。你不是平时那个嘻嘻哈哈的你，我也不是平时跟着你嘻嘻哈哈的那个我。
你听我像怨妇一样喋喋不休了半个小时，还几乎形象全无的哭成那样。我那时候很豁得出去地想，没关系，你应该是记不得我名字，而我应该也不太了解你，所以我就尽可能地顺其自然地哭了好久。——现在想想真是二的可以去撞个墙了。
你大约是说了一些类似“没事……”“以后就好了……”之类的话，可是我真的忘了它们到底确切的是什么——我其实那么想回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它们，它们就彻底的、永久的蒸发掉了。
我后来才清楚地明白，那天，你和我站在一起那么久，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对你来说最珍贵的食堂晚饭。
其实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真的。那时候什么安慰都变成天边那朵浮云了。可是我记得的是，你说那些话的时候，非常、非常坚定而澄澈的，目光。
像蔚蓝的晴空。


【03】
我去你朋友的、你朋友的朋友的、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相册里翻你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那时候你还带着点婴儿肥，脸还有点圆圆的，可现在你的脸棱角分明得简直可以在数学课上当正四面体模型。那时候你喜欢穿白衬衣，挽成半袖衫，直挺挺地坐在教室里睡着了。那时候一打下课铃你的脑袋里就只有食堂，不知道谁不小心摁了快门，只留下你一个模糊的背影——你恨不得以光速冲去食堂的样子。那时候你照相的时候还喜欢双手比两个V，好像别人不知道你有多二。
最后，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连时光都变得温柔绵长。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啊哈哈不行了我笑得都要抽筋了。


【04】
长久以来遇见你的时候大约是在冰糕铺，你从夏天的三十几度一直吃到冬天的零下好几度，你对冰激凌的热爱有赶超对食堂热爱的趋势。而我，心情好的时候吃一个可爱多，还要被朋友说“你是幼儿园跑出来的吗。”
不过，似乎你只钟爱白开水。这样的固执一点也不像平时什么都随便的你。
你总喜欢在自己的世界里晃，甚至横冲直撞，凭自己的想法每天嘻嘻哈哈，或者一时冲动，再或者头脑发热。
比如你在跑向食堂的时候从某种程度上是“杀出一条血路”，所有人恨不得离你三米远，免得被你撞出三米。你还是偶尔违反校纪，比如直挺挺地坐在课堂上睡着，比如不穿校服，后来我又目睹了一次小老太太对你爆发核威力。再比如你一时兴起用一下午背完一学期的唐诗宋词，还非要站在墙角背，第二天却笑着说自己全忘了。
我们是怎么过完一整个学期的呢。每天的日子——上课。学习。考试。写作业。发呆。吃零食。睡觉。
而我们也大约是上演着，遇见你。打招呼。分路而行的这种重复剧情。


【05】
假期还剩下不到一个周的时候。
我每天像去学校上学一样按时去自习室写作业，中性笔油迅速挥洒着它们的青春，卷子的重量即使当废纸卖了估计还够买好几份报纸。
有一次——这是我记得非常清晰的有一次。那天的天空一点也不蓝，也和什么“澄澈透明”之类的形容词相去甚远——可是我却记得了。每个细节都记得了。
我们坐在靠窗的地方一起写作业。你对着数学卷子纠结了一个小时没写出几道题，我对着正确率不到百分之五十的英语选择题欲哭无泪。我侧过脸问你，这个词组是什么，那个语法考什么，你嗯嗯啊啊了半天跟我说了一句“语感”，我立刻自动调至无语状态。
我问你怎么才能学好英语呢，你说，扔了题去看英语小说——喂，如果我能有那水平去欣赏英语小说培养传说中的“语感”估计我现在也不用对着这一堆试卷欲哭无泪了。
我拿着那本小说随便翻了翻，你在一旁说这是你最喜欢的小说，而你却没有发现我的目光只落在那些插图上。
我们又互相安静了一个小时。你继续纠结数学卷子。我继续对着英语选择题欲哭无泪。
坐在对面的那对少年少女，牵着手，偶尔亲吻，我微微低下头流海长过眉眼，假装没看见。邻座的中年大叔还在捧着一摞厚厚的英语材料，我忽然有一种想要发奋学习的冲动。更多的人，手中的笔停不下来，塞着耳机，每人循环着不同的歌，桌角放着型号不一的水杯，咖啡或者茶，原来很少有人像你一样只钟爱白开水。
我默默的闭上眼睛，我才不要壮烈在英语选择题下，慢慢的，全部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少年少女的情话，大叔蹩脚的英语发音，还有他们的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触碰着梦和现实的边缘。
我却只清晰地听到了一句——你说的，你声音很轻，更像自言自语，说：“好像下雪了。”
我眯起眼睛看窗外的世界，真的下雪了。天色慢慢暗下来，飘着很细碎的雪花。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已经融化。
琉璃色的天空。
纯粹的像是，一伸手就可以触得到另一个世界。
“堵车了，”我侧过脸趴在桌子上看你写数学，一行一行的纯计算，却怎么也算不出结果，“这个地方，公式好像错了。”
我已经默默习惯了面对那堆写不完的作业，我也已经默默习惯了我们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聊天方式。我已经慢慢习惯了一整个下午你都在纠结数学而我都在发愁英语，我也已经慢慢习惯我们两个嘻嘻哈哈的人之间沉默安静的空气，我已经渐渐习惯和你一起在自习室写作业，我也已经渐渐习惯了在那么多声音里第一个捕捉到你的声音。
我都习惯了。


【06】
开学倒数计时一天。假期作业的成败在此一举。而我却让作业变成了天边那朵小浮云。
那时候的我站在你家楼下——我猜的，我曾把那些你曾经说过的那些微小的信息排成一行，键盘输入，左手纸质地图，右手网络地图，大约勾画了出你家的位置。
六车道的路显得寂寞冷清，我沿着绿化带边缘默默走了一圈又一圈，仰起脸来看那些挂着不同花色窗帘的人家，纠结着要不要给你打电话。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关于你的。
——我从头到尾地写了一遍，我一个字不落地坐在你家楼下的绿化带旁把它们写在了演算纸上。
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
那些记忆被默默地慢放，其实我能抓住的真的也许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我除了记得你的名字怎么写，你的模样，大约什么时候我见过你我们去了什么地方能想起来以外，其他，好像都忘记了。
最后的我，还是没有给你打电话。
我坐在那辆跑的也许只比自行车快点儿的公交车上，看着旁边的车一辆一辆地经过。偶尔它还要耍脾气，司机叔叔打开发动机盖，踹两脚，才能启动。等红绿灯的时候自动熄火，再启动的时候绿灯都要变红灯了。
我想那些我现在珍惜的想要拼命记下的也许过一段日子也会变得模糊不清，而也许在你的世界它们早就瞬间蒸发了——你连记住我的名字都用了好几个星期，你把我的名字和我的人对上号又用了好几个月。
可是我却那么认真地，拼命地，要记住他们。
我的眼泪再次奔腾如江河，旁边提着菜篮子准备去超市血拼的大妈大婶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讨论起对她们来说如同天地般重要的菜价，以及排几个小时队伍才能抢的到特价的鸡蛋。
开着车窗，没有多久我看见眼泪们挂在睫毛上变成了霜。


【07】
车程无比漫长，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堵车了，堵了好几条街了。
好像有一次，也是堵车，下班高峰期东西南北疯了一样堵，亮起的刹车灯像一片温柔的火海。那时候到处还都是过年的气息，礼花一朵一朵升空，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我从公交车上跳下来，你笑着站在路边等我。后来，我们就这样边聊天，边并肩走，走了很久。再后来，只要我看到堵车，就会想起那天的我们在寒风里压马路的美好时光。
每件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想拼命记下来。
最后还是决定给你写一条短信，“我去自习室，你去不去。”
像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一样。
我像那次一样跳车了。凭方向感往自习室跑，跑过一条又一条街——
到最后我还是认识了你，我们是在走廊里会见面微笑的朋友，我看见你的名字的时候会想起你的样子，你的电话还是被保存在我的电话簿里，一听到电波干扰的声音习惯地握紧手机等你给我的短信。
到最后你还是那个嘻嘻哈哈并且天马行空横冲直撞的人，我也还是那个嘻嘻哈哈并且没事爱哭一哭的人。
到最后夏天的时候你依旧会直挺挺地坐在班里睡觉，而我依旧把校服丢在角落穿彩色的短袖衫。
到最后我每次写数学作业一写到“二到正无穷”就会想起你照相时候的表情，太贴切了，真的。
到最后我还是买了你喜欢的那本小说，虽然是全译本。
到最后，到最后。
你坐在自习室的角落写作业，我在你的对面坐了下来。你看着我凌乱得没了形象的头发笑了一下，把那堆占座用的废卷子扔到了一旁，继续低下头写作业。
穿过睫毛的阳光是澄澈透明的，掠过耳边的微风是澄澈透明的，垂直仰望的天空是澄澈透明的。
我的整个世界，都慢慢变得，澄澈透明。
我说。
“以后，我和你一起写作业。每天都一起。好不好。”


END

= =表示……、
算了，还是不表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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