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天,苏潜感觉神清气爽,破天荒起得比较早。
“下个礼拜考试吧?”爸爸问。
“嗯。”苏潜回答。
妈妈打开阳台门探了探,“竟然出太阳了!”她不置信地说:“雨季结束了!”
“哈哈,也该结束了。”苏潜说:“否则,草木、稻田都无法生长,人们住到山顶上去,搞不好还要祭天,唉!”
爸爸扫了她一眼:“吃饭!”他说。
下午语文课,老师介绍古代志怪小说,见众人都有些无精打采,便说了个小故事活跃气氛:“古时候,一个深夜,几个书生坐在一块儿辩论世上有无鬼……”
苏潜原是趴在课桌上的,这时腾一下坐直了。
“其中一位辩才奇佳,硬是说无鬼。另一位与他争得面红耳赤,却争不过。”
苏潜头上的日光灯突然闪了闪,教室里一片寂静。
“他再努力争辩,仍然争不过,不由动气。他站起来,拂袖,大声说:‘何谓鬼?仆即为鬼!’就是说‘谁说没有鬼?我就是鬼!’说罢,抹脸,化为鬼魂而去。”
日光灯又闪了一下。
老师说:“你们看,描写手法多么高明,真是呼之欲出!谁能想到坐在你身边、与你一样打扮的书生是个鬼呢!在事实面前,辩才再佳也没有用啊,哈哈!好,我们接着讲课。”
苏潜却偷偷向同桌扫了一眼,正碰上同桌也偷偷看过来,眼神一碰,赶紧闪开了。
剩下的课全班都有些疑神疑鬼,生怕谁会一抹脸。
放学后,刚骑到校门口,苏潜突然觉得很有必要对老师在课堂上传授的内容做一番深入研究。她想起书包里有姑姑帮忙办的隔壁大学的借书卡——姑姑也算得上苏潜眼中的传奇人物,她在苏富比任职多年,经手的拍品有几百亿,突然又看破红尘,回到家乡的大学教纯美术。掏出这张借书卡,苏潜到大学图书馆借了好几本古代志怪故事,《搜神记》《志怪录》《幽明录》等等。
雨季初停的日子,天气清爽的惊人,又不太热,苏潜于是迫不及待在校园内找了张长椅,坐下来看。可是,每本都是文言文,即使稍加了注解,读起来还是颇费劲的。苏潜打开一本丢开一本,不由抬头叹了口气。
这一抬头,却发现对面长椅上也坐着个人,赫然就是昨天同在车站避雨的那一位,原来他果然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显然也认出了苏潜,于是慢慢走了过来。他穿T恤,苏潜看见他左腕上戴一只细细的暗红色镯子。
“真巧,又遇上你了!”苏潜说。
他在苏潜身旁坐下,拨了拨那摞书,说:“这么多志怪故事!你做研究吗?”
“哈哈,不敢不敢。只因为老师说了个鬼故事,我就来多看两个。”
“噢,这样啊。”
“你相信鬼吗?”苏潜随口问。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所谓的鬼,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它也许只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生命形式。世上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总有些什么是你所不了解的。因此,我相信每一种生命、相信它们的千变万化。”
“是吗!”苏潜怀疑地说。
“有一次,在印度,”他说。说来奇怪,他一开口,苏潜便有了那种沉沉郁郁、完全进到故事中去的感觉。
“……有一个君王。他喜爱自己美丽的妻子,便为她修建了一座高高的楼阁:地毯又厚又软,异常精美的挂毯从墙壁上垂下来,绣着人间富丽堂皇的景色,并没有点灯,可是四处镶嵌的宝石照亮了整件屋子,屋内暗香浮动,王后坐在一角,脸上垂着面纱。国王为着楼阁的建成,宴请天下奇人异士,许多隐居的高人都重新出山,表演各自的绝活,看热闹的人更是把屋子塞得满满的。国王注意到高人队伍中有个小伙子,一直没动静,便问他:‘你有什么绝技?’小伙子说:‘我会学小鸟飞。’国王哈哈大笑,指了指身边的宫廷小丑,说:‘连他都会学小鸟飞呢,哈哈!’小伙子一听,显出伤心的神色,竟一头冲向窗户,扑腾一下就从高高的楼阁跳下去了。大伙儿大吃一惊,冲到窗口向外一看,只见小伙子已经变成一只小鸟,在空中悠然而飞。这时王后款款走来,揭开面纱——所有宝石都失去了颜色——她嫣然一笑,说:‘来叫我了呢!’也纵身一跳。两只小鸟便一前一后飞走了……”
天色渐渐晚了,眼前一片绚丽的色彩,仿佛故事中的印度挂毯,苏潜看着那晚霞,像是看得呆了。她喃喃道:“难道每天街头擦身而过的人们,并不都是看上去那样平常。”
他轻声说:“又何止是人,你看这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默默无语,可说不定也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他接着说:“有一次,一个旅行者来到波斯,那里奇花异草,美不胜收,本地人穿着柔软宽大的袍子,腰间别着宝刀。旅行者借宿在一家小店铺,店主人的小儿子八九岁,酷爱茶花,满满一后院的茶花,开起来有碗口大,他悉心呵护着它们。一天晚上,这个男孩子迟迟没有回家,店主人十分焦急,到处找,旅行者也帮他,都没有找到。他们疲惫地回来。就在这时,那满院的茶花,突然在风中轻轻摇摆,真真切切的,发出一阵柔和的低语‘卡仑河——卡仑河——’店主人和旅行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们马上出门,沿着城里的卡仑河岸,点着火把仔细看。终于,他们找到了不慎滑下河堤的男孩子,袍子被堤上的枝杈挂住了,才没有被冲走。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两个大人把他救上来。第二天,他们来到后院,那些茶花,依旧平静地开放着。”
晚霞更加浓艳了,一朵一朵,像极了茶花,恣意绽放。
陌生人伸手在苏潜面前晃了晃,说:“喂,你该回家了!”
苏潜扑通一下回过神来,却还不太想走。她说:“咳,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我叫陈忆年。”
“我叫苏潜。对了,下回等我们考完,下周五下午四点,我和我好朋友会来这边打网球。你如果没事,也和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陈忆年看她仰着脸,一副盛情邀请的热情,不禁点了点头。
“那就说定了!”苏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