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能看一看吗?”
“恩?……啊。”
犹豫了一下,海涅还是低下头,一只手捋起散落在后颈的头发。尽管项圈已经没有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缠着绷带,这让他心安一些,暴露出那条丑陋的切口一样令人难受。
直刀凑过来,挡住了窗口的光,影子笼罩住了海涅。她的气息环绕着他,温热的指尖触碰他的脖颈,他一下子止住了呼吸,任她一圈圈地解开那些绷带,让皮肤上扭曲的长条疤痕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直刀摩挲着伤痕,静静地开口。“你成功摆脱了它。”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当初他也是那么想的,甚至有一小段时间不知如何去处理自己突如其来的喜悦与兴奋。可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开始考虑自己的下半辈子。真相揭开,仇人被打倒,脊髓被取出。生存的意义似乎土崩瓦解,他漫无目的地晃荡在各个城镇中,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到起点。
海涅认为,如果直接告诉直刀其实自己仍然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会让她以为他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她看上去挺为他高兴的,海涅也不想破坏她的好心情,所以决定一言不发。
“你的女性恐惧症好了?”
听到直刀这么说,海涅才发现他们此时的接触有多么亲密。直刀在将绷带缠回去,他仰起头好让她进行得容易些,不得已对上她灰色的眼睛。她没有专注于手头的动作,而是选择和他对视,仿佛从开始就等待着这一幕的发生。
他老实回答。“……我不知道。”从遇到她开始,海涅发现自己也拿捏不准彼此的安全距离,尽管背靠背战斗过,他为她处理过伤口,也会在她重心不稳时伸出手扶住她,仔细想想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的次数,对海涅来说已经不可思议了。但他还是不想她接近自己。打心底不愿意。
在碰触她的时候,与其说是颤栗和恐惧,还不如说是沮丧。正因为她没有给他任何潜意识里的抗拒感,她的存在自然而然到不容置疑,那么大剌剌地在他的可控范围内走来走去,随心所欲评论他的一举一动,只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因为他始终无法拒绝乃至忽略她的存在,这对宣称要一直孑然一人的他是一种耻辱。
“其实我一直都怀疑你有没有那种听上去就不现实的病。你从来没在我面前发作过。”直刀把最后一圈绷带缠好,将末端反折过来打了个结,视线方才离开了一会儿。
海涅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纠结的心情,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那些令人困扰的想法。
见他没有反应,直刀笑笑,撤回自己的手,再次拉开和他的距离。
双方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海涅向下注视地板。余光里的直刀一直在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过了一个会儿,海涅皱了皱眉,他好像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带有起伏地划过空气,听久了才发现似乎是一小段旋律。是直刀在哼歌。他从来不知道她会唱歌。每到低音她的声音就会陷下去,时有时无,也许是本来就很小声的缘故。他却听得很仔细。他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原来的她闭嘴的时候远比开口说话的时候多得多。
他不停地转动着右手中指的骷髅戒指,这是他焦躁不安时的一种惯常表现。每这样待在她身边多一分钟他就多一分钟的烦躁。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就这么呆着,太不自然了。甚至没有眼神的接触,没有充满恶意的直视,满是火药味的吵嘴或者别的什么。海涅当然明白她不可能再做出这些幼稚的举动了,可他自己似乎还童心未泯,甚至妄想着回到从前的那些场景中去。
起码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失去她。
海涅的手为自己可耻的想法而颤抖不已。明明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离开的人是他吧。
后悔了吗?
不,只要直刀能够过得快乐……
万一她不快乐呢?万一她的若无其事都是装出来的呢?万一她还恨着自己——不,肯定恨着自己。换成是他,也会无法原谅对方的背叛。然后找一个替代品,在妄想着会一直被等下去的对方灰溜溜地回来后尽情地报以嘲笑。然而,对直刀来说,巴度恐怕远没有一个替代品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