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
十年之约,十一年的守望,十二年的妥协。
不是对那人的妥协,是对命运的妥协。
终究,他消失,无人发现。
二.吴邪
「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自从闷油瓶走进青铜门后,我就觉得当初自己说的这句它娘的真是废话。多少年后想起自己说过这蠢话,都恨不得猛抽俩嘴巴。
青铜门有著诡异的机制,限期未到,拿著鬼玺去也开不了门。这十年里是凭甚麼确认闷油瓶好好地活在青铜门后?现在手机网络还真做得不怎麼样,进了斗收不到讯号,青铜门后更加收不到,不然逼著闷油瓶带个手机进去呢?……也不是,青铜门后应该没有充电设备吧?就算有,这生活九级伤残的人到底会不会用手机啊……要是闷油瓶真的消失在青铜门里,我真知道的话,直接申请当国家级灵媒算了……去去去,它妈的讲甚麼不吉利的话!
我想著闷油瓶的情况,想著想著又神游太虚去。
挨千刀的敢来暗的把我弄晕,自个儿跑进青铜门了,你敢不活著出来,小三爷我大闹天庭吵翻龙宫上天下地都要把你揪回来三堂公审!
愤恨地回过神来,我眼睛扫过左前方正在打扫的伙计,喝道:「王盟!当心点!」
一直只顾偷看我而没集中精神在手中珍品的小伙计被我喝得一激灵,把差点摔到地上的鼻烟壼捞住。
「摔了那个你得打一年白工。」
「……卖得出才是。」
这小子还真敢说。「你说甚麼?」虽然我心里也知道这年头玩鼻烟壼又肯花钱的人不多,可这象牙的是好货,我可不舍得随便出手。於是我斜眼一瞟,端出老板的架子威吓良民。
眼神果然没白练,这一眼看来比以前的管用多了,王盟嗫嗫地把多宝槅上的宝贝放好,小声的说:「我说,老板啊,您是不是身体哪边不舒服……」
怎说到那边去的。「干嘛?」
「您老脸色黑得紧……」
我伸手摸摸脸颊,脸部肌肉紧绷,想来脸色是凶神恶煞。它娘的,都张起灵害的。
我没好气地摆摆手打发王盟:「不是印堂发黑就好。咒我脸色黑中尸毒哩,去去,反正没啥生意,今天早点回家,别在这儿碍著。」
这小子一听大喜过望,又装乖巧地扬扬手里抹布:「老板,我还没抹好多宝槅。」末了还小声加句:我哪边咒您中尸毒啊,你中了尸毒我得往哪去?
我好笑地看著他,也不知他那句嘀咕说给谁听。「咋地,多宝槅上的灰尘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
王盟欢快地回内堂拿了背包准备走人,走到店门又回过头来犹豫:「……老板,真的可以吗?」
我瞪了他一眼。「让你走还不走?想加班吗?」
难得这缺心眼儿的伙计犹豫了,直想逗著他玩儿。
「不不,不想加班。只是,老板啊,别说我王盟不知身份,今天是你从雪山回来后,第一次独自吃饭。」
我愣住。是吗?有这样的事?「难道我都拉著你?」怎麼半点印象都没。
「嗯……你倒是没直接开口过。」
我有听懂,王盟的潜台词是:都找个借口拉人陪著。
听著挺凄凉的。有没有这麼寂寞啊……
我现在的情况就像有梦游症的人,在梦游途中突然醒过来了,不知道自己之前做过甚麼,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没错,我是在铺子里每天闲闲散散地看店做生意,可今天是几月几号?今天几点钟到店里的?下午有甚麼客人没有?我完全记不起,彷佛记忆就只有当下那一刻,过了就忘了,留不住在脑海,也无心留住。
好吧,至少,从梦里醒过来了。
我扬了扬眉,不负我家老爸老妈二叔三叔所望地,笑得天真无邪,吓得王盟眼珠子都凸了。
「没事了,你走吧。」
再三保证没事,王盟看著觉得我正常了,才拿著背包冲去约会。
这句没事也不知道是告诉王盟还是告诉我自己,我竟然一直拉著王盟陪著而不自知。稍稍用力回想,这段日子不管身边的是谁,王盟也好,偶尔来探望我的二叔也好,邻店老板们也好,甚至客人也好,我总是过度热情地把他们留下吃饭,饭没吃多少,酒倒是喝足,喝饱了就回楼上直接趴,潜意识把独处的时间减到最少。
或者说把思考的时间减到最少。
吴邪啊吴邪,经过易容假扮三叔的经历后好不容易才坚强起来的心,原来就这麼不堪一击吗?就因为那挨千刀的家伙跑到青铜门里去了?
干,那闷油瓶还能把青铜门是他家呢,上次用没人知道的方法进去溜一圈又平平安安出来了,身上也没少块肉。人家是谁,倒斗界传奇张起灵啊,吴邪你这小卒担心个屁!我用力拍打双颊,警告自己今晚可别又借酒浇愁……好笑了,浇的甚麼愁,闷油瓶不是讲好了嘛,十年后带著鬼玺去接替他,那他就是肯定自己能在青铜门后好好活著等我去接替的。
这十年我总不能天天这麼行尸走肉,再不振作的话我就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尤其是……啊……
突然想起,最近王盟好像不止一次跟我说帐目情况不太好,我滴著冷汗把红木案上的帐本摔进案头柜里,眼不见为净。这事儿明儿再说,今天脑力花光了。
关上柜门的时候,里面一个丝锦包起的东西让我住了手,再次打开,把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案上。
那是我几乎不离身的鬼玺。即使在梦游状态里,只要我来铺子,它就收在我手边的小柜子里;睡觉时,它在我枕边;外出时,我也把它包好收在我腰间特制的绑包中。除了青铜门后那个,怕世上就只剩下这一个,万一搞丢了,我就开不了门了。
我托著头,另一手隔著布料摸著里面的鬼玺。它通体冰凉,比一般玉更冷,在这大冷天里,我还是呆呆地用指尖辨别著上面的复杂雕纹,一如过去这一段从长白山回来的日子。
回来后甚麼都不明晰,如同活在五里雾里,唯有这鬼玺的触感与花纹,真实地刻进我指尖的神经里。
信任吧。唯有信任。
我在门外等他十年,他在门内等我十年。
别无选择,只有坚定地相信,彼此,不会失约。
张起灵,我不会负你。
原本要面对未知去蹉跎十年的是我,你帮我承受了。十年后我必定会变得更强,强到可以为你守护你家族的秘密,然后,换你回来过你的人生。
不想再听到你说消失了也无人知晓那种寂寞的话了。
我把鬼玺揽到怀里,塞缩一下,对自己笑了笑。
这鬼玺曾经把我们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用了多少鲜血和汗水换回来的东西,如今却变成再见的钥匙、等待的证明。
等著呢。我不会忘了的。
……不过现在,我似乎得先去觅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