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喜米,北人好面。我不是南人,小时候却食面食甚少,枉废了山西人偌大的名头:论到吃面,山西人若称第二,没有哪个省的人敢妄称第一。这话或许有人不服,面食群雄可谓多矣:且不说馒头面包饺子烧饼之类,单以面条而论,兰州拉面,陕西泡馍,帝都炸酱,河南烩面,武汉热干面,四川担担面等等皆是大名鼎鼎,哪一个不是食者云集,拥趸众多的好汉?何敢就让山西面食独称尊崇呢?
这道理其实就如同巴西叫做足球王国一样,或许你那出过几个精英,单独拿出一队两队的来不是银河就是宇宙,但架不住俺们这里全民皆兵啊。山西人,实在已经把面这种古老的粮食做到了极致。蒸煎烤炒,烩煨炸贴,摊拌蘸烧,焖溜熬炖,圆的扁的方的三角的,白的黄的红的五彩的,带汤的带馅的带绒绳的带锁链的带倒齿钩的带峨嵋刺的(贯口这东西既不好背也不好写哈)无一不精,无一不晓。
或云山西面食凡几百上千种,当推刀削面为魁首。大同刀削面尤其出名。
“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
厨艺近乎道,百度来的这首诗有武林秘籍的神韵,一手托面,一手持刀,手起面落,鱼跃纷纷。练好削面的技巧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面要削得长而薄,口感才能筋道而不硬;下手要轻而快,才能保证一锅面煮出来火候如一。所以,快是刀削面第一个成败与否的关键。很多年以前看过一个新闻,介绍风陵渡(题外话,我对风陵渡这三个字实在有莫名的好感,一见杨过误终身啊。)手艺最为高超的一个老师傅,头上垫一块白布,面团顶在头顶,手使双刀左右开弓,速度当然令他人望尘莫及。如今大概已经过去20多年了吧,估计这手艺已经失传了。
一锅刀削面略煮个几分钟,一笊篱捞到碗里,浇上一勺卤汁就可上桌了。说来简单,可真要做到让挑剔的老饕都念念不忘的水平绝不简单。最重要的卤汁,或者叫做浇头,不啻于画龙点睛中那最终要的一点。我在家乡吃过的刀削面基本就是肉末做的浇头,具体有何秘诀就不为我所知了,我想写的也不是菜谱,我要能写出来的菜谱多半也是平庸的大路货,藏拙为妙。浓溢着氤氲肉香的一碗刀削面,倒一点山西陈醋,撒一把香菜,多数时候再配上一个茶叶蛋,看上去平平常常,却是全部家乡的味道了。
想起我高考以后和英语老师坐在学校对面的小摊上,两碗刀削面,一袋真空包装的平遥牛肉,两瓶啤酒。想起他酒后的牢骚:“我不会一直呆在这的,顶多一年。”家乡,真有那么令人逃之不及么?或许,每个人的回忆里曾经的不屑一顾终会化作缱绻乡愁吧。
离开大同多年的发小跟我说,有次去太原出差,客户招待刀削面,不由大喜。可惜欢喜的早了,金碧辉煌中端来的名目叫做鲍汁刀削面,食之有卖柑之叹。
去年大约这个时候休假,难得带着老婆孩子回了趟大同。王一诺第一次去,老婆以前来都是寒假春节期间,面馆面摊统统歇业,并且不过十五不开张。于是我从没带她吃过我口中无比正宗、声名远扬的招牌特色成为老婆大人闲来无事攻讦我的有力证据。这次终于可以一偿所愿,谁料吃过几次感觉而而,预期成空啊。
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曾经的味道到最后只剩下缅怀的思绪,却不知家乡的味道还是不是那一碗平平常常的刀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