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跟楚枫是哥们，很铁的那种。
楚枫和我都是单亲家庭。他没有爸爸，我没有妈妈。他和我说他爸爸和他妈妈在他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原因是他爸爸嗜赌好喝，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而且每天晚上回来都一身酒气对着他们母子大发脾气，他妈妈受不了这种生活，带着他离开了原来的城市，来到这里。然后，认识了我。
他问我，那你的妈妈呢？
我转头望了一眼他，然后抬头仰望天空。
我不知道。
我只能这么回答，因为我是真的不知道。

【二】
我把单车锁好，然后拿钥匙开门。
一阵阵烟雾在屋子里萦绕，那股呛人的味道使我喘不过气来。桌子旁边乱七八糟地躺着几个酒瓶。地板上满是烟蒂。他坐在沙发上一个人抽着闷烟。好像烟雾里藏着恐怖的魔鬼一样使我惊悚。
我放下书包，走过去把酒瓶拾起。
爸，你怎么又喝酒了？
他没有出声，嘴上依旧吸着烟，眼睛里似乎充满了迷离，那是一种我读不懂的愁绪。
爸……
我望着眼前这个叫做父亲的男人。
回房间学习去。他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我还想再开口时，他突然扔下手中的烟，面目狰狞地望着我。那座城市藏着万般心疼
老子叫你回房间学习去，没听见啊！
说完他重新点燃一支烟，又狠狠地抽了起来。
我的眼神黯淡下来，抿了抿嘴唇，拿起书包慢慢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然后便听到外面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那么刺耳，好像每一片玻璃都要穿透我的心。随后又听到他甩门而去的声音，那么响，仿佛是炸弹爆炸一样，我感到每一股声波都使我的心剧烈地震撼。
我靠在墙上的身体慢慢滑落到地板上。我抚摸着那张曾经的父子合影，照片上的少年笑的那么阳光那么灿烂。
我听到我的的眼泪滴落到地板上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

【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的，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出房间，看见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小心轻轻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进去刷牙洗脸。
当我一切完毕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坐在那儿又一个劲地抽烟。我看了他一眼，过去拿起书包，然后说了声我走了。正要走到门口时，他叫住了我。我看到他正用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最后拿出一张五块钱，放在桌上，说，拿去，早饭和午饭一起，够的了。接着又叼起那根烟，不停地抽。
不用了，我有。
说完我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我走到楼下时，院子管理的大爷喊住了我。
他说他昨晚值班的时候看见我爸爸一个人从家里走出来，坐定门口一根一根地抽烟，眼睛里也好像在流泪，嘴里还哽咽地说着一些什么对不起我妈妈之类的话……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这两个字是个陌生的名词，只在很久以前听爸说过她跟一个有钱人跑了之外，甚至是在梦中也没有见过她的影子。

可我分明看见远处灯光下楚枫脸上的笑意和眼中那种似乎略带嫉妒的眼神，那是我从未见过的。
【六】
那晚之后，瑾萱做了我女朋友。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楚枫却开始疏远我，他好像变得忙了起来，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我们叫他出去玩他也总是推辞，我想可能是因为瑾萱的缘故。
那夜刚下完雨的街道上，时不时可以闻到尘土的气息。我骑着单车在回家的路上飞驰。
当我快要骑到街角的时候，我看见前面停着一辆摩托车，当我近了的时候车灯突然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我刹住车，看见那里站着两个头发老长还染得五颜六色的不良青年，脸上狰狞得恶心。
我正想扭头走人，后面来了个骑单车的少年，我看清他是楚枫后，心里便舒了口气，原来是自己人
可是我想错了。
楚枫看着我，用冰冷的口吻说，许辰，没想到是我吧？其实我也不忍心，我们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哥们，可是你不应该抢走我喜欢的女生的。如果你离开她，我就不为难你。
我没有抢，你也是知道的，瑾萱她说她喜欢的是我。
刚说完，那两个恶心的社会青年就走上来把我从单车上扯下来，拳头和脚就伺候了过来，然后就被打得头昏目玄，还看见自己鲜红的血液溅满了整个夜空。
我从一阵头痛欲裂的挣扎中醒来，瑾萱给我递过一杯水说，你醒啦。我勉强挤出了难看的笑容给她看，她掉下了泪水来。我感觉难受，竟然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也没敢多问什么。

【七】
事情是后来爸爸告诉我的。
那晚我被打了之后，我爸和楚枫的妈妈都被叫到了学校，楚枫被学校处分了，而且还停学。
而万万没想到的是，直到那天才知道，原来楚枫口中那个嗜赌好喝的爸爸，就是我爸，而我曾从爸爸口中听到那个跟着有钱人跑了的妈妈，就是楚枫的妈妈。而楚枫，就是我的亲哥哥。
为什么会这样？
后来楚枫向我道歉，我没有怪他。我叫他哥，他望着我沉默了良久，他说还真有点不习惯，然后都笑了。

【八】
那次之后，我和楚枫哥依然是好兄弟。爸也终于向妈表露出当年的愧疚，最初妈是不肯原谅爸的，毕竟妈是个女人，是爸让她这么多年来带着楚枫哥受了那么多苦。
楚枫哥说妈从来都是个坚强的女人，生活虽苦，可他从没有见妈哭过，甚至是抱怨也没有。
妈说爸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没有一点长进，真不知道小辰这么多年跟着你是怎么过的。
那一夜我又看见了爸一个人坐在楼梯上一瓶一瓶地喝酒，一根又一根地抽烟。我看见爸的眼神里藏着恍惚藏着迷离，似乎带着一种无人知晓的悲伤。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走进过爸的内心世界，但这一次，我是真的感觉到了爸内心对妈的那份情，他还是很爱妈的。
妈终究是个心肠软的人，在我和楚枫哥的撮合下，爸妈的感情也逐渐变好，慢慢地又走到了一起。分离了十几年的一家人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团聚那天妈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我和楚枫哥都喝得酩酊大醉，站在阳台上对着城市五彩缤纷的霓虹大喊：我们是最幸福的……似乎那一夜全世界只属于我们，那种快乐的心情就算是中了彩票也抵不过的。

【九】
不久，瑾萱来找我，说约好周末到郊外铁路去散步。还有事情要跟我说。
那天我穿了最干净的衣服，还特地疏了最得意的发型，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才出门去。
脚底下汲着阳光的我一直往北跑，偶尔几只很大的青蛙从脚底跳出去，那笨拙的动作惹人发笑。
在没有流水声的小河旁，我驻足向北望去，瑾萱站在掉了油漆的站牌下，亭亭玉立，分外干净。我确定她一个人来的时候，就放慢了脚步，手指不停地捏着衬衫的纽扣。我露出笑脸向她挥手，那手挥得很高很高。
我走近，发现她手中拿着一个东西，那是我省了半个月的钱给她买的天使杯，当我送给她时她还高兴得手舞足蹈。
瑾萱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把手中的杯子塞到我手里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给你们兄弟造成了一次麻烦，我不想再破坏你们兄弟的感情。
说完便转身，一路向北走去。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觉得好像自己的眼泪流到了嘴角，咸咸的。
黑夜慢慢吞噬了周围的一切，直到楚枫骑车找遍了整个城市后在城市边缘的铁路旁找到了我。我说哥瑾萱走了，离开了。
楚枫哥望着远方，深呼吸。然后哽咽地说，辰，爸走了。说完他用双手捂住了鼻嘴，眼睛红红的。
我像是遇到晴天霹雳，大脑瞬间短路般的疼痛，我跪在地上，嘴唇不停地抽搐着，夜风吹过我的眼睛，如珍珠般晶莹的液体不断地自眼角滑落。那一刻，无论我如何抱怨上天的不公，这一切终究还是无力挽回。那一刻，我觉得生活没有了意义。

【十】
爸走后，我搬去跟妈和楚枫哥住。
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妈说爸是因为她才死的。她那天如果她不和爸吵架，也许爸就不会一气之下甩门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和哥都哭了，我第一次看见哥哭得唏哩哗啦。哥说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对妈好。然后用他那结实的双臂抱着我。我哭着说只要有哥我什么都不怕。
哥说他要去当兵了，妈要把他送到武汉去，过了夏天就走。我说不要，妈说那是为了哥好，当兵虽然苦，但也是条出路。

十一】
哥走的那天，天空没有一只飞鸟，因为已下雨。
在那座城市唯一的火车站，火车像魔鬼一样吼着要离开，雨水顺着我的脸，一直流到我的胸膛。我跪下拉着哥的手说不要走，哥骂我没出息，要我好好照顾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火车。
夏天过去了，哥也走了。
哥走后，我拿到了一所北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看着午后阳光下的城市，过去不久的时光里，这座城市带给了我太多的悲伤和疼痛，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离开了就不再回来。

【十二】
清晨，当火车缓缓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另一个城市醒来。
我望着窗外的事物发呆，不再熟悉的城市，不再熟悉的面孔。
那一刻，我只想一切重新开始。
当第一时间走出车站的时候，望着那一缕迎来的阳光，一种清新的气息在我身边肆意地蔓延开来。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