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我很努力很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眼前这个人是谁。
因为那个人对我说，你走了。
是哪个走？
是远远的离开在快要出这个小镇时回一下头，还是永恒的沉睡在那里，眼睛不再张开嘴唇不再翕动，无论我道多少歉都不会再动一下，在焚尸场肆虐狰狞的大火里化作漫天飞舞的浅灰色粉末，最后被装在一个或精致或粗糙的小盒子里，只有在清明节的时候才会有人来看你？
眼前刹那间漫上无边无际的黑色，有恶魔在深处呲出雪白的牙齿朝我嚣张的笑，整个世界似乎在那一瞬间响起了机车间的轰鸣，巨大的声音在耳膜里回荡作响，再也听不进其他的，任何一个声音。
这怎么可能呢？
我在那一瞬间竟然想笑，你那么厉害那么强悍，那么多困难都没能把你打倒，怎么可能就走了呢？
我说你别开玩笑了，我不信。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悲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刹那间枯萎了死去了，只剩下宛若大火焚尽草原后那种苍凉绝望的灰，不再是春风吹又生，因为已经没有春天了，只有冰封千里雪落满疆的冬天，把希望死死压在下面，落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他说，你回去看看吧。
回去，回哪里去？
怀里的东西哗啦啦散落了一地，我推开门跑了出去，也不记得要打车，反正就是一直跑一直跑，跑的肺里像是燃起了火，双腿宛若灌满了铅，心脏跳动的频率那么快那么快，快得像是要跳出我的胸腔，让我来看看，这颗心的颜色。
你在哪里？
——孩子你要记着，遇事千万不能慌，一慌就糟了。
好，我不慌，我听你的话，我以前没认真听你的话，现在我认真听，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我在街头蹲下拨你的电话，拨的时候指尖竟然在抖，怎么会抖呢？一定是因为太冷了对不对？你一定也很冷，我去暖暖你的手，你等等我，好不好？
——你的身上可暖和了。
你看你都那么说了，你那么怕冷，那么怕冷，所以一定会等我的，对不对？
恍惚间我听见你的声音，你说你在医院，声音那么轻，那么轻，像是时间在忘川河上走过的声音，宛若浮光掠影一触即散，让我害怕的不敢大声呼吸。
我说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等等我。
你说别急别急，我在这等你，一定等着你。
怎么可能不急？你说过讨厌医院刺眼的白色墙壁，所以你在自己的诊所里把墙都刷成了淡黄色，你那时眉目间有种飞扬的风采，笑容像是夏日灿烂的阳光，说那样的颜色多温馨啊。
我们不待在医院，我们回你的诊所，好不好？
——还是家里最好。
你都说过家里最好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做人不能不讲信用对不对？你都这样教过我那么多遍，你不能自己违反对不对？
我跑进医院跑进病房，生怕在你下一个没等到我的瞬间就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我是那么怕那么怕，你说过要一直保护我，你说过，所以不能让我害怕对不对？
我扑到你的床前，看见你青白的脸。
那么白那么白，那么瘦那么瘦，你怎么了？等不及我了吗？是我来得太慢你生气了吗？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好不好？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就一眼！
我把手伸到被子里去握你的手，好凉好凉，是你又在生我气的时候没照顾好自己对不对？我给你暖暖，暖和过来你就不要生气了，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有谁来拉我的胳膊，是我做的太过分所以所有人都在生我的气吗？我求求你，求求你，就算不肯睁眼看我，你说句话，不，不用说句话，你说一个字也好，你动动嘴唇啊，就一个字，不用说多了，就一个字！
你还是没有反应。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你不肯原谅我么？你不肯原谅我这十五年来做的最后一件错事了吗？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我的眼前陷入一片苍茫的黑暗，那么黑，那么黑，黑的没有一丝光，我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没有人来拉我的手，没有人会再抱着我说不要怕我在这里，没有人——
是你走了吗？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