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奉上《天若有情》小说原文--李沐霏

季冬阳拿出一个小夜灯，插在走道的插座上，“免得你晚上起来黑漆漆的摔一跤。”他站起身，胡乱地揉了揉她的头，“头发吹干了再睡，我走了！”
从头到尾，李纬凡都只能呆呆地站着，还要季冬阳催她才知道要走到门边。临走之际，季冬阳问：“十天够吗？多几天也可以，仔细想想。”
他出了门，她关上门，隔着门板还能听见他的叮咛：“锁上。”
听着他走远的足音，楼下大门关上的声音，终于她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抱着头，不断不断自问。为什么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季冬阳如果要对一个人好，就会实行的很彻底。
他很在意李纬凡和方家之间的互动，所以，当李纬凡又炖了汤，要去医院探望方爸爸时，他硬是死皮赖脸的跟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李纬凡睡着了，季冬阳替她盖上外套，自己跑到车外面默默抽着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生活平静而美好，他可以让世界上所有人知道他爱李纬凡，但是——反倒是自己常常有种游离在外的感觉，仿佛一回头看到李纬凡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干什么——没错，他在和李纬凡谈恋爱。
摇摇头，他对自己说：我们可以的，我们都可以的......
“干嘛站在路边抽烟？”
“醒啦？”听见李纬凡的声音，他立刻把烟熄了。“不想让你抽二手烟。饿不饿？”
李纬凡笑了出来：“我又不是猪！”
季冬阳有点尴尬地抓抓头：“我不大会……我没有追求过人，我……呃，我呢……我对喜欢的人最直接的关心就是饿不饿，冷不冷……”
“黑不黑，怕不怕，要锁门，不要摔跤。”纬凡捉狭地笑道。
“对对对，大概就是这样了。”
纬凡突然低下头，安静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你觉得，我们……”
“我们可以的。”

她的声音更低了。“两个人是可以的。三个人，太多。”
“如果你指的是王琪或颜颜，她们都不会存在，”他稍顿了一下，才又坚定道：“如果你指的是一个新生命——永不嫌多，他是受欢迎的。我一样爱他。我都知道。”
纬凡抬头望他的眼神里写满惊惶，她转身就走，他追上去：
“小凡！小凡！”
“不要说话！不要跟我说话！不要——”
“没有那么严重，小凡……”
“现在，不要，跟我说，任何一个字。”
他放开她，静静退后了一步。看着纬凡上楼的背影，他沉声道：“你可以信任我！不管能不能爱我，你可以信任我！”
又过了两天，季冬阳陪李纬凡去做产检，却没料到会在医院碰到去替爸爸拿药的方以安。
方以安的神色复杂，他无法想象为什么李纬凡居然可以这么快就和季冬阳有了孩子，在医院里亲口对李纬凡说了“恭喜”。到了晚上，他却又忍不住去找她，劝她不要替季冬阳生下这孩子。
李纬凡又气又委屈，再次把他撵了出去。在他们的爱情的爱情里，是方以安害她最深，而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是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缺了席。
李纬凡此时由衷的感谢起季冬阳来，这个男人愿意照顾她，愿意替她背这个黑锅。他教她的座右铭没错——我们可以，我们一定可以！
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只要大家都能坚持下去。
离开方家之后，展颜遇见了很多人，学到了很多事。
那时她只带了个小包袱，里头装的不是行李，而是她试着要带走的温暖——方爸爸的老花眼镜，方妈妈的旧围裙，还有以珠的手机套。
她没有拿走任何方以安的东西，因为他给她的温暖就在心里。
展颜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抱着包袱，她坐在方以安第一次带她出去夜游的那个桥底，愣愣地看着往来人车，还有一些外地民工或坐或站，说话聊天，每个人都比她融入、自然，只有她是格格不入的。
就是那时，一个叫小红的小姑娘来跟她搭讪。
她始终没吭声，让小红以为她是聋子，还很好心地把自己的大饼分一半给她吃。
吃完东西，小红就用袖子擦嘴，展颜递了张面纸过去，小红顺手接过，用完就扔在地上，接着大概是碰到熟人，小红又站起走开。
展颜盯着地上那张皱兮兮的面纸，忍不住便走过去捡起来，丢到一旁的垃圾桶，然后再坐回原处，听着小红用她不懂的乡音跟别人交谈。
原来，日子也是可以这样过的。
她没有接受小红要带她去找姑姑的好意。她不想再和任何人有所牵扯了，所以她趁小红回去拿包包时自己离开。

她并不缺钱，她有提款卡也有信用卡，但她努力地将花费减到最低限度，并且在速食店找到一份打工。她会固定在下午两点的休息时间打无声电话给季冬阳，听他沉稳地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身体、在外要一切小心。
这样就行了。不近也不远的距离，知道彼此平安就行了。
不过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会再碰到的人就是会再碰到。有一次她挂上电话走出电话亭，外头就站着瞠目结舌的小红。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小红一路跟着她，完全不敢置信：“讲电话？你能讲电话？不对，你刚刚没讲话，你听电话。你不是聋子吗？可以听电话吗？你听得见？你......”
展颜停下脚步问：“饿不饿？”
小红整个人傻住了。
展颜又指指后头快餐店的招牌说：“我请你。我是员工，打八折。”
坐在店里，展颜看小红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见她手一抬，就知道她要用袖子抹嘴了，她连忙送上餐巾纸。
“原来你既不聋也不哑！”小红擦擦嘴，顺手就是一扔。
展颜又过去把纸捡起来，小红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你不穷的吧？你很讲究的。”
展颜没有回答。
“看！又开始装聋作哑！你这人没意思！你说你……”
“我叫展颜。”
“展颜？”
“就是笑开来的意思。”
“可是你从来也不笑的啊！不是浪费了这名字吗？”
展颜低头想了想，再抬头，对头小红笑开来。
小红满意地点头：“嗯，这就对了。”
她们成了朋友，偶尔还会约出去吃消夜。不过快到“五一”劳动节时，小红就为了十天的长假伤脑筋了。她想趁假期回家，但有一家帮佣她连主人的面都没见过，根本不晓得要怎么请假，只好请展颜代班。
展颜原本还有所犹豫，毕竟她从来没做过帮人家打扫卫生的工作，但小红一方面诱之以利——那家给的薪水比别家都高一些，一方面又动之以情，因为她真的很想回家，所以展颜还是答应了。
那一家的工作很简单。每周三天固定打扫，有脏衣服的时候洗一洗就行，薪水会在每周一放在桌上。
展颜一边听着小红的解说一边看着墙壁，墙上有不少照片，但几乎都以动物为主体，其中最多的是鸟。只有一张有人，但也只是背影，一只鸟则停在那人的肩膀上。
“很奇怪吧？相片不照人，照鸟干什么呢？”小红咕哝着，然后又把展颜拉到水族箱旁，郑重郑重其事地交代：“最重要的是这个，一定要喂喔！有一次我忘了喂，他就扣了我钱。”
“他怎么知道你没喂？鱼又不会说话！”
“他就知道啦！也不能喂太多，会撑死！不过真死了就偷偷换一条好了，反正鱼都长得差不多！”小红舒服地往沙发上一瘫，展颜则晃到其他房间看看。“总之这个工作轻松啦！根本不在家，也没人管，随便做都行。我想这个人也不常回来，要不是为了喂鱼，我一个礼拜来一次他也不知道。”
“会知道。”展颜盯着桌上拼到一半的拼图，忍不住顺手拼了一块。

“会吗？他怎么知道？”
展颜看着小红，很严肃地回答：“鱼会告诉他，它们没吃饱。”
小红很快就回到家了，展颜开始去那个看不到主人的家里上班。
皱着眉看着客厅沙发的摆法——太奇怪了，她便动手调整，把沙发换了个位置。然后她开始刷起了球鞋，一边刷，一边对着墙上的照片数落：“你在干什么？每天都把球鞋穿得这么脏！我刷得很累唉！”
最后，她又拼了两块拼图才离开。
然而，下一次她再去的时候，发现客厅沙发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她看了看，决定动手再搬，突然间电话响了，她没动，电话便跳到答录机。
“不在家，请留言。哔——”
展颜继续搬沙发。
“不管你是谁，不要乱动我的沙发。”电话里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展颜吓一大跳。
“不要乱动我的拼图。”
展颜盯着电话。
“还有，球鞋不要天天洗，它天生就该被人穿脏的。如果你穿过球鞋的话。”
声音消失了，再没想起。
展颜微微仰起头，不高兴了。

阳台上，一盆肥皂水在阳光下冒着洁白的泡泡，两双球鞋已经泡在水里，展颜使劲的往里面塞着第三双。
在那个家里做打扫工作，意外的让展颜觉得有趣。
那家主人似乎对她卖力的工作态度感到分外的不满。在那次电话警告无果而终后，他开始跟她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甚至有一次，他居然把四五双脏兮兮的球鞋藏到了自己的被子里......但是，展颜还是找到了，并且很愉、很得意地再一次把它们刷了个干干净净。
日子就这样变的简单而快乐起来，直到那一天，她在快餐店上班时碰到了方以珠。
不希望以安找到她，于是她辞去速食店的工作，然而那天，打电话给冬阳，方以安也在旁边，当季冬阳将电话拿给他时，，他却哭了，求她出现......
他是她朋友，她想他安心，所以她出现了。
夜色温柔，车河流动，她和他隔着一条马路彼此相视，微微而笑的是她，而他却恍如隔世。
“展颜，你为什么要走？”看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魂牵梦系的小脸，方以安几乎迷失了自我。
展颜凝视着问他：“你说的，我的世界里只有季冬阳，你希望我一直那样吗？”
“你可以有我啊。”
“有什么差别？只属于他，或只属于你，永远没有别人。”展颜平静地说，“我离开了季家，离开了你家，自己到外面打工。现在，我会自己洗衣服，还会洗别人的球鞋。你知道吗，赚钱很辛苦唉，原来以前周嫂是那么辛苦。”
方以安听不下去了，这还上那个他爱的展颜吗？她学会独立了，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她竟能够体恤周嫂的辛苦了——这样的展颜，让他觉得陌生。“展颜！”他本能的请求道：“你不要改变，好不好？”
展颜微笑道：“你知道，是你改变的我吗？自从认识了你，一点一点地、慢慢地，住到了你家，认识了生活。”
“那你为什么还是要走？” 方以安固执的问着同样的问题。
唉，他不明白，他还是不明白啊！展颜忍耐而温柔地望着他说：“因为你越来越像他，用同样的方式爱着我——我害怕。”
“你可以爱他却不能接受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我，就像当初我对他？但你会要求结果而他不会。”

“他当然不会和你有结果啊！”方以安大声说。
“他跟谁都不会有结果，和王琪也不会。”展颜怅然若失地说，“我现在慢慢比较了解他，她不会跟任何人有结果。”
“是吗？你这样认为？”方以安的心底升腾起怒气。他想起了李纬凡，这个曾经属于他的女人，现在怀了季冬阳的孩子，并且，季冬阳也表示过会娶她......跟任何人都不会有结果吗？那么这又怎么解释呢？
婚姻，是一种最神圣的尊重。任何一个男人，若是真的爱上一个女人，会希望和她结婚、有孩子。就像他爱展颜，他便希望能和她长厢厮守，这才是爱！
“展颜，你别傻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为什么不可能有结果，有未来——是因为他不够爱你!”
展颜就像被刺到似的一抬眼，冷冷的说：“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展颜，”方以安喊住举步欲行的她，“请你相信我的诚意，请你相信我们可以有未来。”
“我相信你的诚意，想到你时，我会觉得很温暖，这就够了。” 展颜慢慢回过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以安，这就够了。”
她的笑容是这么芬芳，可方以安却只觉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是，她当然会觉得温暖，当然是会觉得这就足够了，因为付出的人不是她。如果换做他是她，当想到这世上有个人正在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他也会觉得温暖，很满足，可——他不是她啊！他是那个一味付出、期盼良久，却得不到丝毫回报的人。他怎么可能这样就感到满足了？

王琪说的对，谁爱着谁，谁便欠着谁。他爱她，而她不爱他，所以再多不甘，他也没有筹码可以去要求她。他唯一能够提出的要求就是——不要再消失，让他可以知道她的消息。
然而，就连这个最最卑微的要求，展颜也还是拒绝：“不要给我压力，不要对我有期待。”
方以安楞住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吗？”他喃喃的问着，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想出现的时候出现，不想出现的时候，永远找不着。”
感觉到他的痛苦和绝望，展颜悄悄地靠近了他，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抚摸着......
方以安低下头，她的神色是那样温柔，充满了悲悯和爱怜——她在干什么？每次都这样吗？打断了他的腿，再给他送拐杖，无数次地让他绝望，然后再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施舍以疼惜，诱惑以温柔。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方以安就像被开水烫到似的甩掉手，失控的问：“那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展颜好象被他吓到了，呆呆的看着他说：“我想问你快不快乐？”
她的语气是那么真诚，她的神情是那么无辜，好像，好像这世上最希望他快乐的人就是她，好像她一点都不知道他的不快乐权是因为她。
方以安愤怒了。为了她，他连学业都差点放弃了；为了她，他背弃了深爱自己的李纬凡；为了她，他把自己的亲身父亲气进了医院......为了她，他几乎背起了全天下的罪。可她，居然还能这样事不关己的问他快不快乐！
他蓦然上前几步，盯着她一字字说：“关你什么事？”
展颜霍然扬眸，惊讶中，冷冷的光芒一闪而过。
“我快乐，或悲伤，你会关心吗？”他继续说道，“方以安，对你来说只是三个字，展颜，却是我的全世界。”
展颜不语，沉默地拿眼睛瞅着他。
方以安摇摇头，绝望而觉悟地说：“你不要那样看着我。其实你比我高，我一直是被你俯看的。在爱情面前，我变的这么卑微，而你，居然还可以问我快乐吗？”
他的眼中掠过一抹自我讥诮到了极至的神情，冲着继续保持沉默，依然满脸无辜的展颜点点头，转身就走。
也许，伤害他不是展颜的本意。但事实却是，她一直都只能带给别人伤害，无论是她爱的人，还是不爱的......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要继续。
见方以安一面还不如不见，但这并没有对展颜造成什么影响。快餐店的工作辞掉了，她的生活重心全都放到了在那家的打扫工作上。
然而，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那天她正在刷球鞋，门铃响了，她去开门，赫然见到了李纬凡。原来，她跟这家主人——李乐，是大学同学。
李纬凡劝她回去，她可没这个心情听她唠叨。她在管好自己、在约束自己的行为、在体验自己的人生、赚自己的钱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要回去？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我也不打算知道你和那个叫李乐的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知道我喜欢这份工作，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人阻止了我，我会消失，永远消失！”
“这是威胁吗？”李纬凡的脸色很平静。
“因为我先被威胁了，你的出现威胁了我的生活。” 展颜不示弱的回敬。
李纬凡是个守承诺的人，她真的没有告诉季冬阳展颜的下落。但展颜还是被找到了——因为小红的姑姑，就是周嫂。
小红去找周嫂时看到展颜的照片，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毋需赘述，冬阳和王琪立刻就去李乐家把展颜带回来。

展颜回来了，也变了。连周嫂都看得出这孩子的改变：会自己收拾屋子，会自己煎蛋，甚至还会向她道歉。想起那个不哭不笑、任性而麻木的展颜，周嫂也有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感觉，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季冬阳和方以安也是。
看着展颜在院子里快乐得骑着自行车，先是松开了一只手，接着两只手都松开了，表情还颇为得意，方以安紧张之极，还来不及开口，就听“砰”的一声，展颜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方以安想跑过去，展颜却自己很快地爬起来，一拐一拐的，居然又骑了上去，然后，勇敢地松开双手。
方以安看不下去了，季冬阳的声音却在声边响起：“让她摔，多摔几次就会了。”
方以安耐下心疼，和季冬阳一起看着，却仍是掩不住一脸的担心。
季冬阳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笑道：“不敢看啊？”
“你去摔摔看。”
“就是皮肉痛而已。”
“你真狠心。”方以安瞪着他。
季冬阳哑然失笑，说：“我疼她的时候，你们说我溺爱，放纵。现在说我对她狠？父子骑驴，怎么都不对。这样不好么？你不觉得她现在蛮好的吗？不偷了。”
方以安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一脸痛苦的表情，原来展颜又摔的很惨。
季冬阳转过头看着他一脸紧张的表情，笑了笑，也就不再说什么。
不过这样的展颜，应该已经是成长了吧，也到了让她知道一些事情的时候了。
展颜的生日要到了。头天晚上临睡前，季冬阳拐进她的房间，正见她扒着窗户不知道在看什么，便问：“在看什么呢？也不睡觉。”
“王琪。”
“王琪？”
“看她在不在那儿。”
“你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来家里了吗？”季冬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可能。”
“是真的。”
展颜回过头来，一脸的不信。
“不是她跟你一起去把我接回来的吗？不是周嫂告诉她我在哪儿的吗？如果她不曾来过这儿，那怎么可能？”
“她没再来过。”
“她放弃了么？”
季冬阳没有回答。
展颜兴奋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说：“她放弃了？哈！有一天，你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会知难而退，你只剩下了我。”
“早点睡了，明天带你出去。”季冬阳把像八爪鱼一样抱住自己的她扯下去。


展颜以为季冬阳是要单独为她过生日，就他们两个人，整个人兴奋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他却带她去娟子小馆。
展颜有点奇怪，她不知道季冬阳居然也喜欢来这里。
小馆除了老板娘刘子娟，没有别人，展颜又高兴了起来，果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聚会。季冬阳却又突然说：“颜颜，答应我，要慈悲。”
展颜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刘子娟就哭了起来。
展颜屈下了身子，关心的碰碰她，问：“怎么了？为什么哭？”
刘子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哽咽道：“颜颜，我是你母亲。”
展颜仿佛没有听明白，季冬阳又重复了一遍：“她是你的母亲。”
展颜明白过来，立刻抽回了手，起身就走。
季冬阳一把抓住她说：“颜颜，你答应过我。”
答应过什么？展颜恍惚地笑着说：“慈悲？对她吗？你该不会是我父亲吧？”
“当然不是。”
“那就行了。”展颜继续走，身后的刘子娟却在一声痛苦的喊声中跪了下去：“颜颜！”
“展颜！”季冬阳抓住展颜，恶狠狠地把她带到刘子娟的面前，“扶你母亲起来！”
展颜静静地看着他问：“为什么？她连我的手都不曾牵过，现在要我去扶她起来？”
“颜颜，原谅妈妈……”刘子娟泣不成声。
“别说那两个字吧！我替你心虚呢！”展颜皱着眉，一脸的厌恶。
“展颜，扶你母亲起来！”季冬阳厉声道。
于是展颜真的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把刘子娟的左手放到她的右手里，轻声但恶意地说：“很小很小开始，我就知道，当我想念妈妈时，当我羡慕别的小孩有母亲牵着的时候，我就用自己的右手，牵我的左手，假装我也是有妈妈爱的小孩——现在，你也可以这样！”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子娟在地上哭到失声，季冬阳只能上前拥住她不断地安慰：“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季冬阳再来找李纬凡的时候，神情满是过度愤怒的疲惫。
他告诉展颜要慈悲，可是展颜在听到子娟是她亲生母亲后，从头到尾都只有激烈的抗拒。因为太爱，所以太恨，她恨子娟怎么可以知道她却不认她，她恨子娟为什么在她的人生中缺席十八年……
这些，季冬阳都可以体谅，但他无法容忍最后展颜居然质问他，刘子娟是收了什么好处才愿意扮演她的母亲、好让他甩掉她这个包袱。结果，连刘子娟都放弃了原则，试图答应他和展颜在一起。
可关键是，他们之间的阻碍不是谁答不答应的问题。
今天如果他60她40，可以，他50她30勉强。问题是，她才18岁，还是个孩子，18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她会后悔的，他不能害她！时间错了，关系位置错了，幸福的可能太小。就算能够在一起，他也会心虚，并且瞧不起自己，像做贼，偷了一个少女的青春。
“我当时真想打她！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欠揍！”季冬阳愤愤的说。
只有在李纬凡面前，他才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他和她没有过去只有未来，还都是单身的成熟男女。
“为什么不打呢？”李纬凡平静地问。
“啊？”
“为什么没打呢？不是真想打吗？”
“能打吗？”季冬阳不假思索地反问。
“不能吗？你从没打过她？”
“打过的吧？一次，好像。实在太气了，也忘了为什么，反正就打了。”
“那为什么现在不能打了？”李纬凡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执着。起身去倒了杯水，她淡淡道：“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吧！”
“对。”季冬阳也很诚实，完全不疑有他。
“有差别吗？你也带了她那么多年。”
“当然有差别。自己的孩子，真不对，也就打了。别人的孩子，子娟又在那儿，怎么好打？”
李纬凡沉默地看着水，想着王琪对她说过的话。她的继父对她很客气……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会怎样对待我的孩子？你会打他吗？孩子像展颜这样让人生气，你会打他吗？”
“当然不会！有你在啊。”
“他不是你的孩子吗？”
“他本来……”季冬阳突然噤声。
李纬凡淡淡一笑说：“对啊！他本来就不是你的孩子。我本来就不该奢望你能像一个真正的父亲。”
“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因为颜颜吗？你觉得我应该打她？因为——你的孩子，我也应该打他？”
是啊，我的孩子！李纬凡悲哀地想，却没有作声。
“究竟为什么？你在气什么？说出来。”
“不说了。”李纬凡摇摇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季冬阳仰身往后一靠，疲倦而又无奈的说：“拜托，我很累了。真的，拜托不要连你也这样。你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
“为什么我不是？”
“因为，因为你从来就不是！你成熟，你理智，你能处理问题。你不是最擅自情绪管理的吗？”

“哇！原来我是神呢，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李纬凡忍不住出言反讽。明明她也是人，为什么要被大家当作没有情绪一般的存在？从前方以安是，现在连季冬阳也是！
“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以为我们在一起是最舒服的。”
“也许我也累了，我不想再继续委屈自己让别人舒服。”
“你有什么委屈？”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算什么！”李纬凡喊了起来。或许‘委屈’两字真有魔力，不管是自愿或非自愿的，她终于把这些时日来的苦楚一并诉尽：“我们是情人吗？只能在半夜里偷偷见面。会结婚吗？但我怀着别人的孩子，而你永远也不会是他真正的父亲！”
“但这不是你要的模式吗？我从来没有要你见不得光！是你选择连班都不去上的，因为你不想面对王琪！”
“我要怎么面对她？！”
“那你要怎么样？！公开，你不忍心，我也怕她伤害你。不公开，需要时间，你又觉得委屈。孩子不是我的，这是实情，但我会尽量爱他。”
“我不要你尽量！我就是要你爱他！就是爱！”李纬凡大吼着，可是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却清楚明白，这样的要求就像是在无理取闹！
“他甚至还没出生！”
李纬凡颓然坐下，只觉得世界是晦暗一片：“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爱他！”
季冬阳在她面前坐下来，握着她的手，方才怒张的戾气都消失不见，只温和问道：“小凡，你怎么了？是每一个做母亲的人都会这样紧张吗？”
“我好累。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把生活弄成一团乱，我不能面对我的朋友，将来，我也不能面对我的孩子——这是我要的吗？”一个人要如何才能看清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她已经困扰了很久，现在依然困扰。
季冬阳表情严肃地想了想，老话一句：“一件件解决。首先，明天我们去结婚。”


李纬凡凄凉地笑了：“这句话我听方以安说过。然后就失踪了。去结婚是魔咒，千万别说。”
“我们去结婚，手续上会复杂一点，因为我是台商，但没关系，先领结婚本。至少，在心理上，你不会觉得我们是偷偷摸摸的了。结了婚以后，孩子生下来，就是我的，将来没什么不能面对的。他的爸爸妈妈先上车后补票也不丢人，好不好？”
你会爱他吗？”就算是骗她也好，她只想听到他亲口说会。
但季冬阳只是揉揉她的头。“十点钟我来接你。”
她穿上了一袭洋装。
是黑色的，和当初要和以安去公证时的那套不一样。
站在镜子前，她低声说着：“小朋友，妈妈带你去结婚啰！”
离十点还有一些时间。
她伫立窗前，望着楼下稀疏的行人往来，熟悉的身影还没出现、还没出现......几时会出现呢？
我就要嫁给这个人吗？我认识他吗？他是对的人吗？他会对我们好吗？会好一辈子吗？
十一点，季冬阳依然没来。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忍不住露出苦涩的笑。“李纬凡，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怎么就会相信自己有这种好运气呢？傻子！”
她关上了手机，拿起了电话筒，搁在一边。
十二点半。她已经换上家居服，原本盘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有人按门铃，她不动如山，只是坐在沙发上沉思。
门铃响得急了。她去开门。
门外站着方以安。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沉默地对坐半晌，最后还是方以安先按捺不住。“这明明就是我的孩子，为什么……”
“太悲哀了。”李纬凡静静的打断他，“这种事还必须由我来告诉你，就太可悲了！”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呢？还是我妈他们告诉我的。
“连你爸你妈都能想通的事，你却不知道？”方以安的理直气壮让李纬凡的火不打一处来，“我们在一起多久？一天？两天？五个月？三年哪！你方以安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从来就没隐瞒过自己怀孕的事，连预产期是何时都老实告诉方妈妈。方妈妈一算时间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有方以安这个混蛋，居然还以为她肚子里的怀的是季冬阳的孩子。
见她发火，方以安收敛了一点，说“因为你说……”
“我说了你就信？你都没有脑子的吗？你都不会用心想一想吗？”
“你不该骗我！”
“哈！我骗你？我？李纬凡——骗你方以安？是谁骗了谁啊？是谁背叛了爱情？谁在我们的交往中说了谎？”李纬凡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徒劳无功。“我或许隐瞒了真相，那也是为了我自己最后一丝尊严，我不想用我的孩子去牵绊你！”
“那也是我的孩子！”
“是吗？现在你希罕起来了？你就当你从来不知道吧！”
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李纬凡回到房间，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可不可以就当一只鸵鸟？没有冬阳，没有以安，没有展颜，没有王琪，只有她和她的孩子，可不可以？。”
她穿上了一袭洋装。
是黑色的，和当初要和以安去公证时的那套不一样。
站在镜子前，她低声说着：“小朋友，妈妈带你去结婚啰！”
离十点还有一些时间。
她伫立窗前，望着楼下稀疏的行人往来，熟悉的身影还没出现、还没出现......几时会出现呢？
我就要嫁给这个人吗？我认识他吗？他是对的人吗？他会对我们好吗？会好一辈子吗？
“我们一定可以！”
她想起冬阳的笑脸，想起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们一定可以！


我长得像妈妈吗？” 不用回头，展颜就知道进来的人是季冬阳。
“比较像你爸。”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了。我是看着你出生的。”
“以前，她爱我吗？”展颜小声的问。
“她怀你的时候才十八岁。你知道你外婆的个性，根本不让她生，子娟是拼了命也要把你生下来的。她一点也不后悔。颜颜，她爱你。”
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她全要知道。展颜还想说些什么，刘子娟的睫毛却开始闪动。
“她醒了！我妈醒了！妈妈！妈妈！”
“这是梦。”刘子娟睁开眼睛，一看见展颜又随即闭上。
“妈妈，我是颜颜！我是颜颜！”展颜把脸贴在刘子娟的颊上，母女俩的泪水交融在一起。“我爱你！妈妈，我爱你。”
季冬阳悄悄地退出病房，把空间留给这对终于相认的母女。
当他终于可以抽身到李纬凡家时，时间已是深夜。
李纬凡的电话总算接通，他只说了句“我在你家楼下。”便挂了电话，上楼，按门铃。
开门的却是王琪。
王琪离开医院后，就直接来找李纬凡，可是她万万想不到，季冬阳居然也会来了这里？什么叫做“我在你家楼下”？难不成三更半夜还来做咨询吗？
她不愿再想下去了。
“你？”看见王琪，季冬阳也不免惊讶。
“是啊！我！”王琪笑着，很勉强的笑容，“咨询室让给你们啰！我先走啦。拜，小凡。”
王琪一走，就剩下季冬阳和李纬凡静静对望。
“她一定知道了。”
“就知道吧！我可以抽根烟吗？”他自己走到厨房找出烟灰缸，回到客厅，点上烟，疲惫地坐下。“今天一天真是够呛的了。子娟差点丢了性命，再晚半个钟头发现，就完了，颜颜就真的成孤儿了。真要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展平交代。”
“她知道了，她一定感觉到了。” 李纬凡焦虑不堪，当季冬阳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那么尴尬的碰在一起。
季仰身靠向沙发，闭着眼长长呼了口气：“她迟早会知道的。”
突然他听见打火机的声音，睁眼一看，李纬凡竟在抽烟！
他跳起来就冲过去把烟抢下捺熄：“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