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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天行健——朱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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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四川1楼2012-07-21 14:32回复
    息红泪沉默了一会儿,说:“总之,顾惜朝是死了。白燕关战死的三万将士在地下看到他,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因为是他指挥金兵作战,致使他们战死在沙场,可如果不是他指挥而换了别人,他们会死得更早,更惨。”
    赫连春水说:“战场无朋友,不过我敬佩他,他兵法杰出,战风大气,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只可惜他身为宋人,却甘心为金国卖命。最后死在穆鸠平手里,虽然可惜,到底也不算冤屈,至少连云寨的六大寨主,终于可以瞑目了。”
    息红泪的脸上浮出看不清意义的表情,“毁诺城的姐妹,也可以瞑目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并不是很开心……”
    赫连春水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明白你的心思。”
    息红泪微微一笑,靠在他肩上。
    烛影在行营大账上摇曳,在凄恻的夜风里晕出一点柔光。
    “顾惜朝死了。”
    完颜宗翰说:“竟然死在宋人手里。”
    金国内外诸军副都统完颜宗磐放下地图,说:“早知会如此。汉人死在自己手里的,比死在我们手里的多得多。这次白燕关之战,若不是他们皇帝贻误战机,粮草失时,太原、真定两地的将领又各自为政,不肯救援,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取胜。”
    宗翰哼了一声:“我们胜了么?”
    宗磐低头继续研究地图,“我们虽未最终取得白燕关,但已经拿到了周围所有关峪,攻下白燕关只在早晚之间。让它暂且留在宋人手里,正好麻痹他们。”
    “这又是顾惜朝的建议吧?他到底是我的谋士还是你的谋士?”
    宗磐头也不抬,“他不是我的谋士也不是你的谋士,他甚至不是金的谋士或者宋的谋士,他只是他自己的谋士。他谋求的东西也许很可笑,也许很重要。”
    “哦,什么?”
    宗磐抬起头,目光尖锐如岩,“你不知道?”
    宗翰打了个哈哈,“汉人花花肠子太多,我不想费心去想,想多了,怕自己也会变成那种弯弯曲曲的人。不过我知道顾惜朝的心思,他只不过是争一口气。你记得小时候我们去捕鹰么?有一头白鹰,翅膀有一整张拉开的弓那么大,我们费了十四五斤肉才抓住它,第二天他就啄断绳索逃了,逃了又飞回来,整天跟着我们,把我们下在套子里的肉全部叼走,也不吃,就高高地从空中摔下来,摔成一滩稀糊,就那样没完没了,死不罢休,抓也抓不住,赶也赶不走,弄得我们那次一只鹰也没捕到。我看到顾惜朝的眼睛,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只鹰。”
    宗磐笑了笑,目光有所软化,“你太小看顾惜朝了,他可不是那只鹰,他没那么天真。”
    “莫非他志在江山?他没那个能耐,他拢不住人心。”
    “他是没那个能耐,不过他已经足够可怕。你记得他刚刚领兵的时候么?他一次败仗也没打过,可是后来呢?他胜得再没以前那么干脆,甚至连连败阵,可他自己却越来越有大将之风,越来越稳,越来越定。但凡胜一场,比上别人胜十场。这说明他已经不再看重一场战争的胜败,他的目光已经投向整个宋金战场。你还记得我们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样子么?那时候他确实像那只为争一口气死不罢休的鹰,锋芒毕露,如今的他已经完全变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宗翰打了个哈哈,“原来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汉人心里,有些东西比江山更重要。”宗磐说。
    宗翰道:“没了江山,什么都是白扯。”
    “不,你记得顾惜朝有一次说过么?他说他是宋人,却为我们金国所用,只因为在他心里,天下比国家更重要,国会亡,天下却不会亡。我们可以得了宋国的江山,但我们得不了天下。我想在他心里,无论是宋亡金,还是金亡宋,都没有多大分别。”
    宗翰嗤笑,“他为金灭宋,竟然还说出这种话,当真可笑。汉人自欺欺人,一至于此!我倒想问问他,他的天下,是谁的天下?”
    宗磐道:“他的天下,只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他那种人被人利用过一次,就再也不会被利用,无论是被人还是被国家。他现为我金国所用,要背(o)叛我们也只是反手之间。他死了,我倒放了一份心,虽然很可惜。”
    宗翰若有所思,“是么?你真的放心么?”
    


    IP属地:四川3楼2012-07-21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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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磐心中一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顾惜朝那样的人,就算是一个死人,也很难让人放心……”
      宗翰踱来踱去,庞大的身躯反衬下,脚步声显得异常轻捷。
      宗磐的手指不自觉敲击着桌案,浓密的眉毛扭结起来。
      宗翰玩味地看了他一眼,踱了出去,临走说,“无论他是否真死,无论他搞什么把戏,金灭宋,大势所趋,就像这天上的月亮会升起,地上的花儿会结果一样,天下早晚是我大金的天下……”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帐外,一阵风带起了宗磐案上的地图,满眼江山在案上飞舞起来。
      宗磐伸手抓住地图,用力攥住,自言自语,“乌云会遮月,有的花儿也从不结果……”
      他静静坐了会儿,剔亮灯烛,拿出信纸。
      帐外一片漆黑,看不见云,也看不见月。
      莫可名状,一切俱不分明。
      “顾惜朝死了。”
      无情说:“赫连春水传来的消息。”
      诸葛小花问:“何时?何地?”
      “上月初五,白燕关之战的第三天晚上。连云山下的虎尾溪,顾惜朝和戚少商身负重伤倒在那里,穆鸠平杀了他,救了戚少商。”
      “戚少商已回到京城,我们却是从赫连春水处得到的这个消息……”
      无情眼中幽光闪烁,“显然戚少商并不想让我们知道顾惜朝已死。”
      他顿了顿,继续,“前天是顾夫人的忌日,这几天铁手一直在她墓前,他也没有什么消息,可见戚少商并未把顾惜朝与他夫人合葬。顾惜朝应该还在金风细雨楼。”
      他把顾惜朝三个字咬得很重。
      诸葛小花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无情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赫连春水说,戚少商当天就带顾惜朝回了京城……”
      诸葛小花笑笑,“穆鸠平不会连人的生死也分不出。”
      无情秀美的眉毛挑了挑,“所以我说,我没什么意思。”
      “不,有意思,很有意思。”
      诸葛小花慢慢道,他目光闪动,花白的胡须因为呼吸节奏的改变而微微飘拂起来。
      “活着的顾惜朝是不可能回到京城的,”他说,“皇上有令,他永世不得入京。”
      无情道:“是,他要回到东京,除非已经死亡,而确认一个曾犯下大逆之罪的人是否真死,是我们六扇门的职责。戚少商曾为六扇门的捕头,他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诸葛小花点头,“他一直隐瞒着消息。”
      “他要真想隐瞒,不会用这么浅显的方法,顾惜朝——的尸身已到东京,我们早晚会知道。他是在等我们。”
      “准确地说,他是在等你,崖余。他在等你跟他谈判。”
      诸葛小花皱了皱眉,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
      “世叔,您最近太辛劳了。”无情恭敬地说。
      “此时不辛劳,以后便再也没有辛劳的机会。白燕关失守,汴梁一破,我们会得到永远的清闲。”诸葛小花说。
      “白燕关一战我们并未全败,至少白燕关还在我们手里。”
      “是,现在还在,你猜还会在多久?”
      无情沉默。
      诸葛小花道:“顾惜朝在,白燕关我们守不住,他死了,我们也不一定守得住。”
      “我们可以守得住——”无情犹豫着说,“如果——”
      诸葛小花没有追问如果之后,他知道无情的如果,通常会变成事实。
      他只是拍了拍无情的肩膀,后者单薄而细弱的身子有一丝微不可见的颤动。
      他们没有看对方的眼睛,他们知道对方眼中必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神情。
      窗外寂静无声,夜已到达最深。
      这是北宋宣和七年,公元一一二五年的一个春夜。
      “顾惜朝死了。”
      方应看说:“金国传来的消息。”
      任怨没敢接口,垂首站在一旁。
      方应看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你为什么不说话?”
      任怨咬咬牙,“属下知罪。”
      方应看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为什么总是勇于认罪?虽然你没能截下戚少商运往白燕关的粮草,但顾惜朝的死,却跟你没关。”
      任怨道:“属下没有完成任务是一罪,自作主张冒充金人追杀戚少商是二罪。情知罪责重大,但凭侯爷责罚!”
      方应看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只眼中泛出一点笑意。
      


      IP属地:四川4楼2012-07-21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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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手拍了下桌面,“你胡说什么?难道宋弃了他,他就要认贼作父,反咬宋一口不成?他受的屈辱再多,比起他犯下的滔天血(O)案,比起那些惨死在逆水寒一案中的无辜者,又算得了什么?你没有亲见他杀人时的狠毒,不明白。”
        追命扶住酒壶,“你激动什么,差点打翻我的酒!我是不明白,但戚大哥跟他的仇,总比你深得多吧?他也没有你这般对顾惜朝毫不留情。”
        铁手皱眉,“戚少商城府深得很,他只是不说而已。我对顾惜朝,只不过是不齿,他对顾惜朝,那才是刻骨的恨。”
        追命晃了晃酒壶,倒出最后一杯酒,“我没见过那场千里追杀,不过我总觉戚大哥跟顾惜朝之间,除了仇恨,还有一点别的东西。”
        “你指什么?”
        “你不知道,每次我跟戚大哥去边关,他晚上总是一个人出去,我问他去见谁,他说去见顾惜朝。我问他见顾惜朝干什么,你们不是仇人么?他说是仇人,更是敌人,正因为是敌人,所以才要见,他要弄清楚他的作战意图。”
        “他们各为其主,顾惜朝怎么可能告诉他他的意图?除非是为了骗他。”
        追命笑了笑,不客气地说:“会这样想顾惜朝的人,顾惜朝当然不会告诉他,戚大哥从不这么想,所以顾惜朝也从来没骗过他。他每次说第二天会用什么战术,就决不更改,可惜就算他事先告诉我们,我们也不一定胜得了他。”
        “是谁告诉你顾惜朝从来没骗过戚少商?千里追杀,本就始于一场欺骗,若不是戚少商轻信他,连云寨也不会惨遭血洗。事隔多年,戚少商竟然又一次相信他。”
        追命摇摇头,“戚大哥不是轻信,我看得出。这世上能骗过戚大哥的人,寥寥无几。他作连云寨大当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不清楚,但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他的才能、胆识、心机、气魄,有目共睹,他不可能轻信任何人。”
        铁手沉默不语。
        追命又道:“无论如何,顾惜朝已经死了,而且他的遗体已经被戚大哥带回京城,我想戚大哥一定会把他跟他夫人葬在一起。我知道你不喜欢顾惜朝,认为是他害死了他夫人,但我想顾夫人地下有知,还是想跟他葬在一起的。”
        铁手笑了笑,“你是来劝说我不要阻拦他们夫妇合葬是么?可笑,我有什么资格阻拦,无论是生是死,晚晴心中所爱的,只有他丈夫一个。就算顾惜朝再坏,我还是会把他跟晚晴葬在一起,你放心。”
        追命挠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唉,跟你说不清楚,喝酒喝酒。”
        铁手摇了摇酒壶,“你喝空气么?”
        追命粲然一笑,“如今还有这么没有血腥味的空气可以喝,也足以醉人了。”
        他仰起头,以喝酒的姿势,灌下一大口空气。
        沁凉的,东京最后的宁谧空气。
        


        IP属地:四川6楼2012-07-21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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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把一卷明黄色的东西交给戚少商。
          “现在他无论是生是死,”他微笑,“都没关系了。这道赦书可以赦免他一切罪过。”
          戚少商接过,忽然道:“如果我说白燕关的战略图不在我身上,你会怎么样?”
          无情不动声色,“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担不起这个如果,六扇门担不起,大宋也担不起。”
          戚少商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块丝绢,浸透了血。
          “这不是我的血,”他说。
          “他的血能救很多人。”无情道。
          “他们还是会死。”
          “多活一天是一天。”
          戚少商的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哀伤。
          “是,多活一天是一天……”
          无情转过头,注视着空白一片的墙。
          夜色茫茫,东方未白。
          “顾惜朝死了。”
          楚云蔚说:“一个时辰前咽的气。”
          戚少商的脸上没有表情。
          “你是神医薛雪的弟子,天下没有你救不活的人。”
          楚云蔚点点头,“有的,这里就躺了一个。”
          他移过烛火,照着榻上一动不动的躯体。
          “你看。”他说。
          戚少商没有动,远远地站着,不想靠近。
          “你把他交给我的时候,他的血差不多就已经流干了。”
          楚云蔚拿起榻上人的手腕,惨白细瘦的腕上布满触目惊心的疤痕。
          “都从这些伤口里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血都放出来。”
          他继续。
          “他背上中了一刀,没有及时包扎,胸前又挨了一枪,虽然不重,他却没有能力恢复了。”
          他继续。
          “这几日我一直在用针强行维持他的生命,其实他早已油尽灯枯,你知道的。”
          戚少商还是没有动,没说话,没表情。
          密室里的空气突然冷下来,楚云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吭声。
          “到底信不信,说句话呀。”他心里喊道。
          过了很久,戚少商开口。
          “你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答应过你,如果治不好,尸体归你。我说话算话,你明天就可以把他带走。”
          楚云蔚大吃一惊,口中只好道:“多谢。”
          搞什么鬼?
          戚少商转身离去。
          楚云蔚叫住他,“戚楼主!你,你不再看他一眼么?”
          平时都整日整日盯着不放的!
          戚少商没回头。
          “不了。”
          楚云蔚又叫住他,“戚楼主!”
          他简直有点发急。
          戚少商回头。
          “楚先生,忘了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楚云蔚纳闷。
          这唱的哪出?
          “戚楼主何出此言?”他说。
          “你在金国,从没打算要跟我回来,我却把你强行带回京城,这是第一对不起你。”
          楚云蔚张了大嘴。
          是在跟我说话么?
          戚少商示意他听着,别打断。
          “我不想让别人见到你,免生事端,把你关在密室,这是第二对不起你。”
          楚云蔚不停眨巴着眼。
          “我不经你同意,把你的东西擅自送给别人,这是第三对不起你。”
          “我有我的家国,你有你的天下,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却总想强求你为我而改变,这是第四对不起你。”
          “你为了救我,耗尽血气,把我送到连云寨,不顾自己的性命,我却救不了你,眼睁睁看着你一次次濒死,这是第五对不起你。”
          楚云蔚心里叹气。
          一次次濒死还不是都给我救回来了?不过也是那傻小子抵死不肯死,否则我也救不了……
          “总之,戚少商对不起你。你不想见我,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了,就托人告诉我一声,无论是天涯海角,哪怕是地狱黄泉,戚少商也一定赶到你身边。”
          楚云蔚硬着头皮听完。
          戚少商的眼睛终于转向榻上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
          “晚上天气凉,睡觉的时候,头别朝着窗子。”
          楚云蔚打量着他,
          对尸体还能说这种话,果然不愧是群龙之首。
          戚少商转身离去。
          良久,灯花爆了一下。
          楚云蔚捏着榻上人的手腕,用力捏了一下。
          “喂,你可都听到了?你没睁眼睛看不见,我告诉你,你见过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流眼泪么?我见过了!”
          “顾惜朝死了。”
          穆鸠平说:“我亲手杀的!”
          弟子露出迷惑的神色,“那我见到的人,是谁呢?”
          


          IP属地:四川8楼2012-07-21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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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鸠平转了几圈,窗外一片青翠,鸟声悦耳。
            南宋建炎二年,连云寨这时已迁至南方。
            穆鸠平猛盯着停在柳枝上的燕子,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他回身,“你再把当时的情形跟我说一遍。”
            弟子说:“就在绍兴府的仙客来客栈,我和其他人在店里吃饭,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戚大侠下车,从里面抱出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只有一绺卷发露在外面,还有一只青色的袖子。戚大侠没看见我们,直接上了楼,我们听到他跟掌柜的说,他的朋友身体不好,要最好的房间……青衣卷发,他抱着的人不是顾惜朝,又是谁呢?”
            穆鸠平喃喃道:“是啊,不是顾惜朝,又是谁呢……”
            他脑海中回忆起虎尾溪,两个身上看不出衣物颜色的人倒在地上,手紧握在一起,他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把他们分开,“妈的!死成这样了还要扣着我们大当家的脉门!”他记得当时他这样骂了一句。他闭了闭眼睛,努力把脑海中的场景看清楚一点,近点,近点,再近点,是了,顾惜朝的手紧握着大当家的手,手扭曲得不像话,快把大当家的手攥碎,但他的手指不是在脉门上……自己分开他们后,确实是刺了顾惜朝一枪,感觉是用尽了全力去刺的,“捅了个对穿”,他对自己是这样说的,他跟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他战栗着回到当时的情景,他看见自己拿着枪,向着顾惜朝刺下去,刺下去……枪头刺进去一分、两分……半死的人突然睁开了眼,他看见自己,眼中放射出极大的喜悦,他张了张嘴,像是在大喊,但自己根本没听见一点声音,只见他的嘴不停翕张着,他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听见自己大骂了一声:“顾惜朝!今日你死期到了!”然而那个人眼中的光彩毫无退却,他仍然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眼睛里的光闪得人眼晕。连云寨冬天的时候保存火种,会点起长明灯,灯芯在油脂里要浸够九九八十一遍,这样的灯芯点起来后,无论多大的风都吹不灭……顾惜朝的眼睛,就跟那灯光相似。
            他再一次在脑海中看到了那双眼睛,他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他看见自己的枪再也没有往前一分。他听见了那人没有喊出声音的话:戚……少……商……他看见自己像吓了一跳一样回过神,扑到大当家身上,检查他的伤势。
            他回忆起大当家的醒来后,问起顾惜朝,自己带他到放着顾惜朝的地方,大当家的看了一眼,说:“他死了,你刺死了他?”自己点点头,心中的一丝茫然被仇人之死的喜悦冲得一点不剩。他看着脑海里自己笑得咧歪了嘴的脸,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愚蠢。他沉下心,慢慢地寻找着蛛丝马迹里的真实。他回忆着,大当家的那句话应该是这么说的:“他死了,你刺死了他。”大当家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在诉说一个事实,并且把这个事实楔进了自己的脑海,让自己坚定无疑地相信顾惜朝已经死了,而且是被自己一枪刺死的。“他死了,我要把他跟他的妻子埋在一起。”大当家的接下来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自己本来就是打算把顾惜朝的尸体在六大寨主的坟前焚烧以慰亡灵的,听到这句话打消了念头。自己当时是这样想的:顾夫人救过我们,这份情义连云寨应该还给她。
            穆鸠平笑了一下,他的头脑在回忆中变得出奇冷静,是的,大当家的那时候说要把顾惜朝和他夫人合葬,自己是没办法反对的。大当家的永远这么聪明,不仅明了,而且控制着自己的一切反应,甚至控制着自己的记忆。他只说了两句话,就达到了他的目的。他从连云寨堂而皇之地带走了顾惜朝,而且让顾惜朝的死成为了一个无人质疑的事实,因为顾惜朝死在自己——连云寨最后一个寨主手里,没有任何人怀疑自己会在这件事上说谎,连自己都不相信。所以连自己也深信如此,深信自己一枪刺死了顾惜朝,深信自己确认过顾惜朝已经死亡。真相是:他的枪只刺进了两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看过顾惜朝的尸身。
            是的,大当家的醒来之前,自己一步不离地守在他旁边,大当家的醒来之后,他一步不离地守在顾惜朝旁边,没有任何人能靠近顾惜朝的身体。自己当时竟然没有丝毫疑惑。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认为大当家的守着顾惜朝,是如此自然,毫不值得怀疑的呢?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大当家的押运粮草经过连云寨时对自己说,他要带走顾惜朝么?是因为大当家的说起顾惜朝时眼睛中燃起的光芒么?是因为垂死的顾惜朝在无声地喊着大当家的名字么?是因为那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么?
            原来自己早就知道了,却在这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是知道的。
            穆鸠平垂下眼睛。
            弟子突然道:“呀,窗棂居然发芽了!”
            穆鸠平转过头,柳木窗棂的一角,竟然发出了一颗幼嫩的青芽。
            弟子走上去,伸手要把它捏掉。
            穆鸠平不自觉地冲口而出:“别碰!”
            弟子回头看着他,穆鸠平说:“什么活着都不容易,老天给它一口气,咱们就该让它活着……”
            他走上去,拆下窗棂。
            “去,找块向阳的地方,把它种下吧。”
            弟子领命去了,朝阳照着他年轻的背影。
            这是公元一一二八年,大宋迁都后的第一个春天。
            


            IP属地:四川9楼2012-07-21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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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IP属地:四川10楼2012-07-21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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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行健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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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嗷呜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4-01-0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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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8-02-09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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