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一曲笙年天下舞，十年悲叹十年醉；
一曲离扬天下梦，百年清明百年泪；
一曲雨铃天下歌，千年孤魂千年尘；
一曲无双轮回上，半世离愁半生央。
-------题记


【药尘】
“你爱我吗？”
疑问句被少年用清朗的声音以陈述的语气说出来，呼吸吞吐间，有着弥散在夏夜里独特的香。
那一瞬间，他以为就是永恒。
———序
他一度对白色有着近乎病态的喜爱。
凄苦的身世，双亲的早亡，族人的摒弃，徒弟的背叛，流浪在这个世界的数百年里，他如一只残翼的蛾，挣扎着，渺小而卑微地贪图着黑暗里的任何一丝微光。
在陨身的那一刻，殷红的瞳倒影出如血的残阳，落在衣袂上，凄艳得如三途河畔怒放的彼岸。
白色，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是如此格格不入。
和他的一抹残魂一起，被无情地封存在戒指里那方小小的空间里。
混沌中，岁月的流逝隔绝在咫尺之外，他在沉睡中什么都不必回想，什么都不必计较。
若能就此到时间的尽头，似乎也是不错的。
至少，他在遇到他之前是这么想的。
可上天却不乐意他就此消逝。像是一个顽童终于想起许久前被自己丢弃在角落的玩具，他在某一天突然醒来，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孩子
------ 一个上天所给予的，精灵般的孩子。
大概十二岁的模样，很清秀，稚气十足的脸上有些婴儿肥，漆黑的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很是机灵可爱。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那双清澈的眸子是历尽沧桑的他所不能奢求的干净。
孩子雄浑的灵魂力温养着他虚弱的残魂，但在魂魄逐步充盈的凝实中，他却心疼孩子因斗气消失而产生的颓废。
看着原本活力十足的身影变得沉默，看着原本神采奕奕的脸变得黯然，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身体的现状。他多想将孩子拥入怀中，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
可是，他不能。
终于在他苏醒后的第三个年头，他找到了一个机会。虽然灵魂依旧残破，但至少足以支持他在孩子面前现形。
当年的孩子已成少年，虽然还有几分稚气，但那份灵动在时间的打磨下越发夺目，谨慎的模样如同一只幼豹般，有着让人怜爱不已的气质。
带着几分调笑几分戏谑，他将孩子收入门下。一路护持着这个对世界保持着好奇的小家伙，看着他的成长，他空荡了那么多年的心似乎重新充实起来，多了些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


“老师，我想去古族。”
少年站在他面前，依旧清秀的颜容在这些年的磨砺下带上了一分只属于王者的韵味，平和的态度，却是无可质疑的坚定。
“想去，就去吧。”
现在的你羽翼已经丰满，你的实力已经足够你去争取些以前无法触及的人和事。
他笑着看着这个已经成长起来的少年，肯定了他的实力，也和自己所期望的那样，支持他，鼓励他。
只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惆怅失落。
惆怅些什么，失落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等一切结束后，小家伙会离开这里吧。他会娶妻，会有孩子，会有平静的生活。
这是他在这血雨腥风的数十年里用命换回的生活，身为他的师尊，他没有干涉的理由。
祝福那个少年，即使他即将登上世界的顶峰，即将拥有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辉煌成就，在他的心中，少年依然是当年后山上的那个孩子，清澈干净，一如午后的暖阳，有着令人心动的明媚。
炎帝功成，魂族覆灭，萧族崛起，天下太平。
多么美好。
一切都是这样顺理成章。
而他药尘就应该安静的生活，以一名尊长的身份，享受迟暮的最后一段时光。
至于心中那份莫名的情愫，他会藏在心底，直到连同这副身躯一起埋葬在尘土里。
如果——
如果没有那个黄昏的话——


黄昏，是一天即将终结落下的帷幕，是天空为大地披上鲜红婚纱的庆典。
落日的山头，夕阳是腼腆的少女，带着凄迷的血色，染遍了整个世界。
黑袍的少年站在那里，背对着漫天飞霞，阴影中分辨不清他的面容，衣袂猎猎，在朦胧中似虚非实。
“老师，漂亮吗，这里。”
淡淡的话语，飘散在橘黄色的光芒里。微尘在仿佛静止的混沌上沉沉浮浮，有种不真实的美。
“老师，你爱我吗。”
第二句话，飘渺得像梦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努力的睁着眼睛，殷红的眸却看不清这片同样殷红的夕阳，看不清夕阳下少年的心。
黄昏，传说中是分割阳阳的界限，在模糊了时间的刹那里，可以窥见另一个世界的影子。
有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扩散开来，极淡，却不容忽视。
时间，一下子奇妙起来。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怪异，却又偏偏说不出来。
“噗嗤——”
少年突然笑了，笑得是那样放肆开怀，像极了一个捉弄人成功后窃喜不已的顽童。分辨不清的颜容此时却有着比世上任何清晰存在的事物更吸引人的魅力，纯粹而莫名的悲伤。
少年一直笑着，张扬得仿佛黑夜里的罂粟，肆意的绽放着有毒的纯白的花瓣。
那一刻，他有了一种沧海桑田，亘古永恒的错觉。
后来……
却再没了后来。
炎帝消失在了世人的视线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药尘站在山头，眺望远方。没有焦距的目光像是跨越了时间的洪流，跨越了空间的枷锁，到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那里，有天有地，有山有河，有黎明和黄昏，有烈日和星月，有那个清秀的孩子，眸若深海，笑容和煦，干净得仿佛不是人世所有。
很久很久以前，在成帝的那个时候，少年就已经不在了。
他拼尽异火数万年的精华和本源之魂的灵力，以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代价，换回这些年的相守相随。
只是啊孩子，你怎么就这样把我丢下了呢。
千万年的孤寂，在这没有你的世界上，只剩下我独自流浪。
——【药尘篇】完



【萧炎】
所谓的悲与欢，不过是万物情色的一具皮囊；
所谓的离与合，不过是红尘恩怨的一次归零；
所谓的生与死，不过是天地四季的一场轮回。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坚信着自己的直觉。他相信他所付出的一切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能得到最圆满的回报。
即使，那个时候他的身边早已没有了他。
——序
当不祥的血色末日来临时，他就已经做好准备。
对于他来说，中州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是他放不下他的亲人和朋友，以及一些回忆。
魂族的狠辣程度在这些年对抗中他体会得很深。他明白如果真的让魂天帝成功晋级，魂族称霸之日就是他们陨身之时。
所以，即使明白这是九死一生，他收下帝之本源时也没有一点犹豫。
他不是没有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能承受的了那异常霸道的本源力量。毕竟，那么多年的生死拼搏，无论在多么险恶的绝境里，他仍能寻出一线生机。
但事实证明，世事无常。你能躲过一个危机，不代表你能挺过下一个死地。
他失败了。
帝之本源不仅没有成就他的帝身，在狂暴的反噬中还侵蚀了他的灵魂。昔日雄浑的灵力万不存一，身体和灵魂都面临着崩溃的绝境。
奄奄一息间，他头脑异常清醒。他知道这次是唯一的机会，失败就意味着结束，数十年来的努力化作泡影。
所以，他绝对不能失败。
即使，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帝炎，你听得到我说话的，对吧。
“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你把力量借给我，把我的敌人打入永不负劫的炼狱，代价是我体内所有的异火。”
天墓里，万丈火焰绚丽而妖艳，无穷尽的火的海洋，有着轻易毁灭天地的力量。
小伊窜了出来，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头一次浮现出忧伤。它伸出双臂抱住他修长的手掌，轻轻摇着，像是在恳求什么。
一个陌生的意念通过小伊的身体传送到他的心里。
帝炎同意帮忙，但代价不是异火，是他的灵魂本源。
而失去了灵魂本源的他，将会在下一秒魂飞魄散，需要以天地灵气温养数千年才有可能重新凝聚一丝本源重入轮回。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的他如果失去了本源，就变相的等于失去了进入轮回的可能性，从此成为一个游荡在生死边缘的魂，没有记忆没有目标的存在着，如同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直到这片天地崩溃。
这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没有灵智的不生不死的活着，无论谁都不想自己变成这种可悲的模样。更不用说是他。
只是，他没有选择。


抚摸着小伊小小的身子，长发披散，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在彩色火焰的映衬下，明明灭灭的火光，恍如隔世的迷离。
“我，答应你。”
“只是希望，你不要违背自己的诺言。”
巨大的火海将少年的身子埋没。相对于那似无边无际的火焰，少年的身影是如此单薄渺小，卑微得仿佛烈风暴雨中瑟瑟发抖的一叶柳，在绝对的力量下显得如此苍白，让人于心不忍。
战斗是暴力残酷的。昏天黑地中，有时候他会恍惚，仿佛不太明白现在自己究竟是身于何处。
很糟糕的感觉，从来没有的茫然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
结局是早已拟订的剧本。直到他以身化火封印天帝时，他还有点遗憾，在人生的最后一次战斗里居然那么心不在焉，这是以往精明的他不可想象的事情。
少年自嘲的笑了，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中的人们没有看见他眼中的无尽心酸和悲哀。
到底，这么拼命，这么大义凛然，究竟是为了什么。
以前的那些努力的理由，弥留之际却好似沧海一粟，微小得不值一提。
空白的大脑中飞掠过无数的画面，从孩提时代到功成名就，朦胧中唯一清晰的是那袭白衣，风华绝代，和若清风。
——终于明白了啊，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
“我爱你。”
可惜你不可能听到了。


——不甘心吗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只要你愿意用异火燃烧已经空虚了的灵魂，以异火积累数万年的力量为支持，你就可以继续以“人”的身份在世上多存在十几年
——代价，就是你微乎其微的、可以重入轮回的希望
——你，决定了么
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虚渺，如梦中呓语，喃喃间是不悔的坚定。
“我，愿意。”
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心情，正如没有人知道从异火广场走出的他其实已经不在了。
那瞬间的取舍，悄悄的改变了命运的轨迹，也同时改变了很多事情的结局。
以前清楚的，变得模糊了；以前模糊的，却成了刻骨铭心的东西。
少年从来都不是愚钝的人，精明而敏锐的计算着人生每一步，所以才忽略了心中真正的感情。
或者说，他一直下意识的回避着这种隐约的情愫。
人总是会无意识的不去思考一些隐秘的事情，下意识的躲开自己的心，只有在陷入绝境无可逃避的时候才会被迫直面它，直面自己心灵的拷问。
所以，他狼狈的面对着自己，却无法告诉任何人他的心情。


没有人可以想象他的痛苦，那种为了希望而亲手葬送希望的无尽的悲伤和恐惧。
所以，他从未开口提及。为了爱自己的人，也为了自己这近乎疯狂的选择。
有时候，他会站在山峰上看日出日落。迎面吹来的风带着雾气的寒意，繁荣的大地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天边的日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亘古的气息是印在天边的画卷。
凡世的这一切，离他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触手可及的，却是永远也到达不了的绝望。
少年呆呆地站在这里，往往一站就是一天。
没有人会注意他的这个举动。因为他是这片大陆的主宰，主宰的事，谁也不敢揣测。
“小伊，我这算是自作自受么？”
少年扬起灿烂的笑容，泪却划过上扬的唇角，淡淡的苦涩，却是无穷的悲凉。
小伊坐在他的肩头，小小的脸蛋上是不忍的哀愁。它伸出手想要替少年拭去泪痕，却更加悲哀的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少年笑着，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最终笑出声来。声音回荡在天地间，状若癫狂。
小伊注视着失态的少年，眼睛里哀色越浓。
他病了。
从一开始就病了。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心情，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可是，他却无法骗自己回头。
因为，他爱他。
爱他，是无法舍弃的感情；现实，却残酷的让他自己把他自己的心毁灭。这种矛盾的两极几乎快要把少年逼疯，反转于极限和死亡之间的巨大痛苦几乎让他崩溃。
可是，他忍下来了。
每每看到那抹白，他都沉默着，拼命抑制住心中澎湃的情愫。
他很清楚，用最后的时间给他留下最后的记忆，师徒之情足矣，再往前一步，两个人都会痛苦。
够了，这样就够了。
让他安享晚年，把这段无法见光的感情留作回忆中浅浅的惆怅，这不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吗。
毕竟，人总是容易比感情先放下。
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不能让他也悲痛而终。
这，也算是自己给这份爱做的交代。


在快要燃烧起来的日光中倾吐出最后的话语。
“你，爱我吗。”
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因为无论怎样，他都没有必要得到答案了。
“要记得啊。”
记得我的存在，以一个朦胧的身份，便足矣。
我付出了那么那么多，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个。
感谢上天对我的仁慈，我卑微的愿望可以在这段借来的时间里有了实现的可能。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
谢谢你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感情
谢谢
真的谢谢
老师，再见
永不再见
——【萧炎篇】完


【后记】
传说中，天地间有一首歌，名曰无双。
传说，它的由来没有人清楚，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描述它的存在。
传说，它是回响在三途河畔的曲子，是融化在无尽雨夜里的太息，是永恒的黎明和亘古的黄昏交界处的呢喃咏叹。
传说，它是恋人的唇，吞吐间传递着只有对方才懂的旋律。
世界上唯一的你，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是我无双的光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