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 me verrai,je me lirai,je m' extasierai et je dirai:Possible,que j'aie eu tant d'esprit?
——《偶像的黄昏》
（一）
我们一生下来，就在这里了。
我们的整个生命，不过是在戏院的舞台上度过的。
我们曾经努力要摆脱戏拟，却发现我们的真实也是假装。这无可抗拒的本质容不得我们拒绝，我们也就自然而然地顺应了它。
我们的剧院并不是全面开放的。那戏票，叫做relationship。并且，大多被称为是friendship。我们将戏票发给我们认为可能看得懂我们的戏剧的路人，邀请他们坐进来。
由于对悲剧的偏爱，我们在剧院中自制悲剧。我们演过了那精疲力竭的悲剧最高潮，获得了悲剧所能带来的最大快慰，便躲在帷幕后，在看客那酒足饭饱后无谓消遣时的哀叹和眼泪中，在他们的观剧效果中，由他们的太息中，寻找作为制造者的慰籍。
我们发出了太多的戏票，却很少有看客愿意长久地在此消遣。而偶尔有那样几个长久的看客，他们熟悉了我们剧目的套路，便试图成为编剧的一员，在我们的剧院中指手画脚。我们痛恨这样的人。我们不但收回他的戏票，还将永远地将他拒之门外。
然而，时过境迁，我们不停地做戏，不停地演出，却越来越空虚，越来越孤独。为什么会这样呢？是我们太过封闭自己了么？
（二）
你这虚伪的骗子！为了骗取人类的爱与同情作为你长久以来知音难觅的补偿，你已经向人类暴露了太多！你是马戏团里的畸形人，毫无羞耻地展示着你可怖的面孔和畸变的身躯！叹息和眼泪让你满足你将自残的结果变成了一场表演！堕落，你这懦弱的精神！你相信他们所施舍的果真是爱与同情？下贱的婊子，他们是来看怪物的！通天的罪恶、一切道德行为之下下者——爱与同情，这腐蚀你的精神、让你卑劣和衰弱的蠕虫！
（三）
这是无法假装的假装，并非戏拟的戏拟，人生惟一的起始、手段、目的以及终点。在无以名状的恐惧中被推上前台，我们演出着没有剧本的戏剧。起先，我们可怜地乞求观众入场，然而却渐渐在那没有咸味的眼泪里，再也寻不到回应的满足。仅存的、自我制取的悲剧快慰让我们陶醉，却在同时将我们逼进生命昏暗的仄巷。在无尽的帷幕开谢中，重复让我们对生命心生厌恶。只要过程而忘却意义之所在的时代即将结束。生存还是毁灭，我们来到了生命的转折之点。三条路在面前展开，哪一条才是我们的方向？
前方无数的人踏上了第一条。这唯一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未能认识到这即是一切关键的转折。他们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重复着旧日的步伐，平缓地在生命的初等阶段上流连，如同未谙世事的孩子，原地旋转，在无意义的反复中抵达无意义的死亡。他们或许会感到眩晕，却从来不曾迷途，因为原地旋转就是他们唯一的方向。这已不可能是我们的路，我们早已失去了那纯洁的赤子之心。
第二条路的尽头，是一座无比雄壮的剧院。踏上此路的人，大多认识到了重复带来的厌恶以及观众日益平淡的反应带来的空虚。他们由此感到了生命的全无意义，并将与之相对的死亡作为补偿生命意义的最后方式。他们最后一次精心地布置了剧院，最后一次上好妆，最后一次拉开帷幕，在聚光灯下对着台下白蒙蒙的人脸露出骄傲的笑容。他们的自杀成为最后一场表演，一场一鸣惊人的表演，一场或许能赚到几滴货真价实的泪水的盛大悲剧。我们是否也要踏上这样一条道路，让所有人付费收看我们的死亡？我们没有证据表明，死后的世界不是一片虚空。这就意味着最大的悲剧却不能将演出效果反馈给演员和编剧，我们只有靠意淫观众的反应来换取最后的安宁。这不科学，也不值得。
第三条路最为坎坷。许多人走不到终点就已亡命于途。然而，这条路天生就是为某些人而开，为那些在路途中不被袭来的痛苦击杀并愈发坚强、最终有能力成为诞生者的人而开。我们会在途中诞下一名带有强力意志的精神个体。在此之后，我们将抵达的，是一座只有一个观众席位的剧院。此时的我们早已窥得人生的真谛——美的至高点并非创造而是审视。创作无疑是审视的原动力和先决条件，然而审视才是创造的目的和最终结果。我们创造的悲剧之所以流于俗套和平淡无味、拘囿于细微毫末和固有套路，完全是因为从前的观剧者无人能深刻地体会我们所饰演的每一个角色和每一幕悲剧，我们进行创作的热情和能力也由此而几近殆尽。我们必须明白的是，只有我们将那个诞生于每一个“我”的“我”作为唯一观众时，我们才有可能制造出伟大的悲剧。因为只有在“我”的眼中，每一个“我”的意义才可能完整，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得快慰。那是一种创造与审美的愉悦同时袭来的强大力量、确认我们的生命仍旧鲜活的唯一标识。我们在畅快淋漓地出演悲剧高潮的同时，得以俯视和感受观剧者获得的悲剧力量。这将是，也只能是我们的道路。我们拒绝平庸的麻木的和消极的毁灭，我们的剧院只应取悦我们自身而非其他任何人。我们已习得那流动的世界中永恒不变的密训——唯有能够欣赏毁灭和痛苦的人才能获得无上的快乐。
——《偶像的黄昏》
（一）
我们一生下来，就在这里了。
我们的整个生命，不过是在戏院的舞台上度过的。
我们曾经努力要摆脱戏拟，却发现我们的真实也是假装。这无可抗拒的本质容不得我们拒绝，我们也就自然而然地顺应了它。
我们的剧院并不是全面开放的。那戏票，叫做relationship。并且，大多被称为是friendship。我们将戏票发给我们认为可能看得懂我们的戏剧的路人，邀请他们坐进来。
由于对悲剧的偏爱，我们在剧院中自制悲剧。我们演过了那精疲力竭的悲剧最高潮，获得了悲剧所能带来的最大快慰，便躲在帷幕后，在看客那酒足饭饱后无谓消遣时的哀叹和眼泪中，在他们的观剧效果中，由他们的太息中，寻找作为制造者的慰籍。
我们发出了太多的戏票，却很少有看客愿意长久地在此消遣。而偶尔有那样几个长久的看客，他们熟悉了我们剧目的套路，便试图成为编剧的一员，在我们的剧院中指手画脚。我们痛恨这样的人。我们不但收回他的戏票，还将永远地将他拒之门外。
然而，时过境迁，我们不停地做戏，不停地演出，却越来越空虚，越来越孤独。为什么会这样呢？是我们太过封闭自己了么？
（二）
你这虚伪的骗子！为了骗取人类的爱与同情作为你长久以来知音难觅的补偿，你已经向人类暴露了太多！你是马戏团里的畸形人，毫无羞耻地展示着你可怖的面孔和畸变的身躯！叹息和眼泪让你满足你将自残的结果变成了一场表演！堕落，你这懦弱的精神！你相信他们所施舍的果真是爱与同情？下贱的婊子，他们是来看怪物的！通天的罪恶、一切道德行为之下下者——爱与同情，这腐蚀你的精神、让你卑劣和衰弱的蠕虫！
（三）
这是无法假装的假装，并非戏拟的戏拟，人生惟一的起始、手段、目的以及终点。在无以名状的恐惧中被推上前台，我们演出着没有剧本的戏剧。起先，我们可怜地乞求观众入场，然而却渐渐在那没有咸味的眼泪里，再也寻不到回应的满足。仅存的、自我制取的悲剧快慰让我们陶醉，却在同时将我们逼进生命昏暗的仄巷。在无尽的帷幕开谢中，重复让我们对生命心生厌恶。只要过程而忘却意义之所在的时代即将结束。生存还是毁灭，我们来到了生命的转折之点。三条路在面前展开，哪一条才是我们的方向？
前方无数的人踏上了第一条。这唯一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未能认识到这即是一切关键的转折。他们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重复着旧日的步伐，平缓地在生命的初等阶段上流连，如同未谙世事的孩子，原地旋转，在无意义的反复中抵达无意义的死亡。他们或许会感到眩晕，却从来不曾迷途，因为原地旋转就是他们唯一的方向。这已不可能是我们的路，我们早已失去了那纯洁的赤子之心。
第二条路的尽头，是一座无比雄壮的剧院。踏上此路的人，大多认识到了重复带来的厌恶以及观众日益平淡的反应带来的空虚。他们由此感到了生命的全无意义，并将与之相对的死亡作为补偿生命意义的最后方式。他们最后一次精心地布置了剧院，最后一次上好妆，最后一次拉开帷幕，在聚光灯下对着台下白蒙蒙的人脸露出骄傲的笑容。他们的自杀成为最后一场表演，一场一鸣惊人的表演，一场或许能赚到几滴货真价实的泪水的盛大悲剧。我们是否也要踏上这样一条道路，让所有人付费收看我们的死亡？我们没有证据表明，死后的世界不是一片虚空。这就意味着最大的悲剧却不能将演出效果反馈给演员和编剧，我们只有靠意淫观众的反应来换取最后的安宁。这不科学，也不值得。
第三条路最为坎坷。许多人走不到终点就已亡命于途。然而，这条路天生就是为某些人而开，为那些在路途中不被袭来的痛苦击杀并愈发坚强、最终有能力成为诞生者的人而开。我们会在途中诞下一名带有强力意志的精神个体。在此之后，我们将抵达的，是一座只有一个观众席位的剧院。此时的我们早已窥得人生的真谛——美的至高点并非创造而是审视。创作无疑是审视的原动力和先决条件，然而审视才是创造的目的和最终结果。我们创造的悲剧之所以流于俗套和平淡无味、拘囿于细微毫末和固有套路，完全是因为从前的观剧者无人能深刻地体会我们所饰演的每一个角色和每一幕悲剧，我们进行创作的热情和能力也由此而几近殆尽。我们必须明白的是，只有我们将那个诞生于每一个“我”的“我”作为唯一观众时，我们才有可能制造出伟大的悲剧。因为只有在“我”的眼中，每一个“我”的意义才可能完整，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得快慰。那是一种创造与审美的愉悦同时袭来的强大力量、确认我们的生命仍旧鲜活的唯一标识。我们在畅快淋漓地出演悲剧高潮的同时，得以俯视和感受观剧者获得的悲剧力量。这将是，也只能是我们的道路。我们拒绝平庸的麻木的和消极的毁灭，我们的剧院只应取悦我们自身而非其他任何人。我们已习得那流动的世界中永恒不变的密训——唯有能够欣赏毁灭和痛苦的人才能获得无上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