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江正一抱着一盆花坐在公交车的座位上，头偏向车窗，像是凝视着上面的雨珠滴成帘，又像是透过它看着被雨模糊了的景像。偶尔车上的人的交谈声会传到他耳边，比如这会儿，他刚好听见坐在他后面的女孩子旁边似乎是男友的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地对她说：“真的……很喜欢吗？”
女孩子没有说话，但入江正一想她大概是点头了，因为过了一会儿那个男孩子拍了拍他的肩。
“先、先生，那个，我知道这么问很失礼，不过，可以把这盆花卖给我吗？我女朋友很喜欢。”
最后的很字咬得尤其重，那个女孩子有些羞涩地低头，男孩子则是很真诚地望着他，周围的乘客都望向了这边。
他看了看那盆花，花开得正好。入江正一就那么一直看着那些白色的瓣，到男孩以为是他生气了想道歉的时候，他却把花递给了那个男孩：“送给你。”
男孩子满目惊讶和感激地接了过去，然后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向他鞠躬：“谢谢您先生，我们一定会好好对待这盆秋牡丹的。”
秋牡丹，他也差不多该说它再见了……
他去辞职的时候泽田纲吉没有挽留，早就知道一样温柔地笑着收下了辞职信，然后从办公桌下抱出了那盆精致的秋牡丹。
“听人说之前正一婚礼的时候会场到处都是秋牡丹，那么正一应该很喜欢这种花吧。”
于是这盆花就被算作离职礼物和补送的结婚礼物送给了他。
喜欢？
不，他并不是多么钟爱，婚礼上用这种花是他妻子的提议，他只是觉得合适而已。婚礼的时候看到了才知道，原来以前白兰送他的花是这个样子的……
当初，没仔细看。


(二)
刚刚警【百度】察打电话过来，让入江正一去领妻子的尸体，她死于一起交通事故。
入江正一料理完她的身后事就越来越喜欢看着她种下的树发呆。他的妻子是个很喜欢侍弄花草的人，他们十年前在入江正一辞职后回到日本，她就在新居的庭院里种下了这棵树。
她出事的时候据说是想去买秋牡丹。
入江正一又听到那种花的名字的时候内心颤动了一下。
她喜欢那种花，但每次跟他说想买的时候他都莫名沉默或是出神，让她以为他不同意。
入江正一记得出事那天她说过：“秋牡丹还有个别称叫白头翁，我喜欢这个别称。”
他当时听到白头翁先是觉得很美好，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白兰的头发，忍不住笑了一下。
现在想想，大概是那时候笑了才让她想起来去买花吧。
喜欢秋牡丹啊……
于是入江正一个打算出门去买一盆花回来，因为很多的歉疚。
在邻居的推荐下他到东京一个很大的花市找到了一家不错的店，不像其它的花店被红色的玫瑰所簇拥，而是久违了的满目白花。
很巧的是，店主就是当年公交车上的男孩。十年人的样貌气质变化得应该很大，但是他偏偏就是被一眼认出。
在交谈中他知道，店主最终没有和当年那个女孩在一起，那盆花也已经在前些年死去。
“对了先生，当年那盆花其实是别人送您的吧，土里面还埋了一张纸笺。”
“啊？这样么？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呢，那大概是我朋友给我的寄语吧，那还在吗？”
“因为不知道还能遇到先生您，而且有十年了，所以……”
“没关系，应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三)
时间怎样流逝的他不知道，只是忽然中发现，他的女儿也到了上大学的年纪了，而且考上的还是他当年毕业的理科大学。
那所他“策划”和白兰认识的学校。
女儿走了，这屋子空落落地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头发里开始掺银白色，他不像其他这个岁数的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叹着“老了老了”，看到地上落的头发捡起来看了颜色以后或许只是怀念一样地摩娑。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地过，最近的活动也越来越规范起来。每天吃了饭就去庭院里的藤椅上坐着，然后看着那棵树和旁边的秋牡丹就能闲坐一天。
树长得很好，散开了绿色的叶幛，花却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养不长，常常又要去买新的。
开始养花的时候总有点念想，想要把这花养到当初白兰送他那么多，那个时候的印象本来就不明晰，到底是有一个屋子还是车那么多记不清楚，总之他知道有很多－－多到已不能称为花语所代表的“淡淡的爱”。
可是念想终归只是念想，他也想过能够让白兰放弃，而他的花的念想最后也只是像那个白兰放弃的念想一样失败。
他一直以为他不喜欢这种花，起码是无感，但这些年却又觉得这种花很合心意。
是因为自己种了太久？还是看着这些花勾起的回忆太浓？
所以说老人家喜欢想以前的事是对的，他不去想当年也曾经在黑手党如何如何，只是想想小时候和妈妈姐姐一起生活和记忆没解封之前和白兰开心的日子。
这辈子前二十年最快乐，寻寻常常地过，不知道未来还在憧憬着梦想，和朋友一起研究感兴趣的东西，然后的十年就急转直下，背负的东西变多，要抛弃的东西变多，要装作看不到的没感觉到的也越多。
所以说，他还是喜欢现在这种日子，闲庭信步，坐观花树。


(五)
“先生，请问入江正一先生是这一户的住户吗？”
“入江先生啊，他在对面。邮差先生吗？很少看到有人给他送信呢。”
入江正一收到信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反应，然后他看到信封上的彭格列家徽也就明白了。泽田纲吉不会主动打扰他，那样的话他大概也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
死。
死。
死。
在通篇他已经不太熟悉的意大利文中，这三个单词尤其扎眼，或许有更文雅的翻译方式，但说白了也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泽田纲吉、狱寺隼人、云雀恭弥，这些样貌都记不清的人，死了。
他们，也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他们年轻的时候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因为一些原因认识，又因为一些原因离散。
信上说他们是在一个月内相继离开的，或因病，或因伤。
入江正一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明明知道黑手党而言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不像……
不像谁？
不像……白兰……
他霍地张大了瞳孔，刚刚……刚刚的疑惑是不是说明他开始，记不清了……
他摇了一下头，却因为动作太大，让夹在指间的信封里的另一页纸掉落出来。
他弯身去捡，上面的字很漂亮，漂亮到让他很难相信这是当初被嘲笑了无数遍的泽田纲吉的字，到底也几十年了……
纸上只有一句话－－
“正一君，那盆秋牡丹是白兰送给你的。”
“对了先生，当年那盆花其实是别人送您的吧，土里面还埋了一张纸笺。”
……
……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然后就是一场昏迷，老人家危及性命的事。


终)
“小正似乎很喜欢这间老屋呢。”外孙推着轮椅，张望着四周。
轮椅上的入江正一橘色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膝盖上搭着一条布，手就放在上面，瘦弱的身体几乎能通过粗皱的皮肤看到骨头的纹理。
本来因为十年前的昏迷事件被女儿接到身边照料的他，最近提出想回来看看，女儿答允了，让外孙把他带回来。
以他的行动能力其实不能坐飞机，但是又因为彭格列的帮助。
他其实已经到了说话都困难的地步。
外孙把他推到庭院的时后，自己先被震撼到了，满庭院的白色秋牡丹堆成了一片花海，只有一条小径通往那棵粗壮的大树。
“小正偷偷雇了人打理么？”
他动作很慢很轻地摇了摇头。
于是外孙没管那么多，顺着那条路把他往树那边推。
这时候有个年轻人过来了，看到他们两个就过来：“你们是……”
“这是我外公，是这间屋子的屋主。”
然后他们知道，这是那个花店老板生前请的工人，他和那个公交车上的女孩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后来知道入江正一不在了，就雇了专门的人来料理这片花。
“对了，有东西要拿给你们。”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跑开，外孙本来想叫住他，可是那人跑得很快。
“怎么办啊小正，我们还要赶着乘飞机呢。”他很困扰地说，然后想了想，捡起一根树枝在空着的地上划下了“乘飞机”几个字，“好了小正，我们走……”
然后他发现，入江正一的眼睛一直望着那些秋牡丹。
“怎么了吗？”
然后入江正一很困难地张了张嘴，用力想发出声音，但是音量很单薄，外孙只有弯下身把耳朵凑过去。
“白……白什么？……白草？”
入江正一听到从外孙嘴里扩大的声音显得很困惑的样子，然后又开始掀动嘴唇。
“白树？……白花？……这都是些什么啊。”然后外孙直起身子，安慰口气的说：“小正如果实在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想了。”
他知道自己的外公记不起很多事，连他的妈妈有时都认不出来，但却很奇怪地一直都记得他是谁。
“好了，小正我们走咯。”
于是又循着那条小路推回去，入江正一的目光一直放在那些花上面，然后慢慢地，很累一样地轻轻盍上眼。
“诶？人呢？”工人拿着两页泛黄的纸，望着空了的庭院。
其实是很简短的两个句子。
“先生，我以为这张纸笺应该是他送我的东西，所以一直保留着，后来才知道是别人给您的，不过我还是细心保存着，希望有一天能还给您。”
“小正，Tiamo。”
外孙推着头歪着的入江正一，嘴里还在念着：“不过到底是白什么啊……”
树与花终究都会腐朽，在那样的腐朽里，谁还记得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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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的美腻啊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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