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天生俪质】———我为俪姐写小说———连载贴（日更，求罩

第九章 声声慢，美人如花风动弦
太后咯咯笑了起来：“就属紫苏你嘴贫，紫蓉她们就是好的，仔细本宫罚你到院子里跟那株腊梅说话，不把她说开了花不让你进来了。”
紫苏一边屈膝行礼，眼睛里却都是笑意，没有一点害怕：“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要能让腊梅在秋日里开花，不成了花神了。”
唤作紫蓉的侍女也一旁打趣道：“娘娘听听，这猴儿越发的皮了，娘娘身边的簪花侍女都不够她显摆的了，还想当花神了。”
娘娘用帕子掩着嘴，与众人笑闹了一阵，方才继续梳妆。邓绥心里也不像刚觐见时那样紧张了，心里松快了不少。
娘娘吩咐道：“邓家丫头，你来为本宫选个头饰。”
邓绥屈了屈膝，道了声是，便上前仔细甄选。她取了一支玉镂雕丹凤纹簪，簪头为白玉，形状如水滴，两面饰纹相同，都是丹凤朝阳的花纹，用镂雕加阴线琢纹法精雕细琢而成。连接簪体的一端银渡金饰，与银质簪体浑然一体，流线自然。
邓绥上前呈给太后：“臣女看这支玉镂雕丹凤纹簪是极好的，将凤与牡丹雕成一体，华贵中带着雅致，玉质晶莹剔透，更衬娘娘雪玉肤质。”
太后展眉看了一眼，目中含笑：“嗯，甚合本宫心意。”
邓绥但笑不语，亲自将簪子为太后别在头上。太后对着镜子细细看了看，脸上露出几缕笑意，想必是满意的了。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从镜中看去，太后三十几岁依旧是肌肤胜雪，年轻时想必是极美的了，太后的眉眼与皇上并不相同，刘肇那样出彩的眉目，竟是遗传自先王了。
又服侍太后用了些莲子羹和桂花糕，太后吩咐道：“邓家丫头也坐下用些吧，用完膳让侍女陪你去御花园走走，虽然秋风萧瑟，花开得却是极好的。”邓绥依言用了碗莲子羹，由知画和知雨陪着去御花园赏花。
清晨，风还有些凉，太后便赏了我一件白色貂裘。仲秋时节御花园别有一番景致，桂花花香四溢，茉莉素洁清芬，米兰玲珑可爱，十分赏心悦目。
邓绥游园赏花，兴致极好，便让小公公回去抱了房中的古筝，寻了一个赏景的亭子，唤作“风竹亭”的坐下。
亭子西面是一片紫竹林，风过竹林，似乎都能听到沙沙的声音。亭子北面是一片碧绿色的湖水，湖面水波随风荡漾，尚有未曾开败的出水莲花，莲蓬荷叶间似有几只寒鸦。
邓绥自幼学习剑舞，需要精通乐理，熟悉多种乐器。祖母便请了不少名师指点，除了最擅长古琴之外，对古筝也算娴熟。
古筝与古琴不同，古琴滑音的灵活多变，更具有艺术表现力，声音低沉柔美空灵，且余音缭绕，韵味浓于古筝。而筝宏亮大气明净，声音清脆浑厚，比古琴声域要广，更适合演奏。
邓绥面朝水面坐下，看着湖中出水莲花，水中寒鸦，乐声渐起，且弹且吟：
“日照西樵，冷气轻浮。
风吹竹影动，天净鸿雁鸣。
莲动浮秋水，寒鸦花影重。
云卷云舒处，不与四时同。
眸剪秋水，指剥春葱。
移愁随波去，捻恨入弦中。
慢弹回断雁，急奏转莲蓬。
歇时情不断，弦断响晨钟。”
弹完一曲，知画不觉在一旁拍手称赞道：“小姐这一曲，风吹竹动，莲出清水，天高云淡，寒鸦秋雁，真是美妙。可有名字？”
我沉思片刻，轻声说道：“就叫它‘剪秋水’吧”。
话音刚落，却听得竹林处一阵埙声响起，埙声是极为低沉、伤感的，特有一种忧郁的气质，空有万丈豪情却无法施展，纵有良辰美景也觉得索然无味。埙声吹奏的是一曲“风竹”。
风来竹面，吹动亘古的思念；
雁过长空，带走今人的惆怅；
天地悠悠，空有满怀的豪情；
剪断秋水，止不住柔情万种。
邓绥被这种深沉的气质所吸引，不免和吹埙的人一起忧伤起来，不知不觉竟然弹起古筝与他应和起来……


埙声里似乎诉说着吹埙人的故事，是那样的千回百转，侠骨柔肠，乐声渺渺，尽散在风声、竹影、池塘里，扯起漫天的哀伤与忧郁，让人泫然而泣，只觉得肝肠寸断。
埙声渐渐淡去，吹埙人逐渐走入邓绥的视线，与他的埙声一样自带着一股忧郁的气质，一眼望去，都会忍不住为他蹙眉伤怀。来人身穿月白长衫，相貌与刘肇有四五分的相似，年纪相仿，身高也不相上下，比刘肇少了几分英武和霸气，却多了几分书卷气，显得平和知礼。
来人信步向亭子走来，身材清瘦一些，越发显得神清骨秀，尤其是眼神中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气质动人心弦；鼻子挺挺的，棱角分明，他走的并不快，月白长衫穿在身上，多了一丝谦和。能在后宫行走，想必多半是先帝的皇子，当今皇帝的兄弟了。
知雨善意的轻声提醒：“小姐，这位是清河王，陛下的兄长。”
邓绥微微点头，虽猜到这位男子多半是刘肇的兄弟，却还是很意外他竟是先前的废太子刘庆。
刘庆年长刘肇一岁，是先帝第三子，母亲为先帝时宋贵人，刘庆出生不久就被立为太子，但好景不长，宋贵人因罪自裁，刘庆幼年被废，改封为清河王。
刘庆幼年失去母亲庇佑，加上废太子的身份尴尬，自然比其他皇子更早的成熟起来，为人十分谨慎，待人接物谦和有礼，与刘肇更是兄友弟恭，感情很好。
邓绥见清河王步入凉亭，躬身跪下施礼：“臣女拜见王爷，王爷万福。”
清河王微笑着看着邓绥，声音和煦，如沐春风：“起来吧，你自称‘臣女’，看来不是宫中的女子了，是谁家的小姐？”
邓绥刚要回禀，只听长公主的声音婉转传来：“她是太傅邓禹的孙女，护羌校尉邓训家的丫头，陛下十分钟爱，明年二月就要奉旨入宫了。”
邓绥与清河王寻声看去，见长公主正坐在銮驾上，来到风竹亭外，邓绥敛衽跪下，清河王亦是利落的向太后施礼：“庆儿给姑姑请安。”
落辇步入亭中，长公主吩咐道：“别动不动的施礼了，姑姑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快过来坐。”说完，转头看向我：“丫头，你也别多礼了，起来吧。”
邓绥谢恩起身，扶着长公主坐在垫着座垫的石凳上，微微打量着这位清河王，只见清河王坐在长公主右手边，忧郁的眸子中似乎又多了一丝遗憾。少时侍女端上茶来，邓绥亲自为长公主奉茶。
清河王亦是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战事吃紧，侄儿奉命去了趟漠北，昨日方回来。本想着这两日去公主府拜见姑姑，不想竟在宫中遇到。”
长公主微笑：“昨日饮宴贪杯，这才在宫中留宿两日。”
清河王的视线看似无意的从邓绥身上掠过：“邓小姐的古筝弹的颇有灵性，诗也是做得极好的，皇上果然是得了一位佳人。”
邓绥有些羞怯的低头回道：“王爷谬赞了，臣女不过是微末之计，搏太妃和王爷一笑罢了。怎么比得了王爷的埙吹得入情入性。”
清河王略带玩味的说道：“入情入性，邓小姐可解得小王的曲子？”
邓绥含笑回禀：“风吹竹面，摇曳处思绪绵长；雁过长空，只留下伤感惆怅；天地悠悠，昂首间豪情万丈，剪断秋水，低眉间万种柔情。竹影，风声，秋水，长空尽在曲中，深沉而动荡，独有一种忧郁与哀伤，王爷把一曲《风竹》演绎到了极致呢。”
清河王听了解读，不禁哈哈大笑：“礼记上说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得遇小姐这样的知音，真是小王的荣幸啊。”
长公主听的亦是点头：“埙吹得好，解读的也好，庆儿，你清早入宫，可曾用过早膳了？”
清河王微微躬身回道：“还让姑姑记挂着，侄儿尚未用过，本惦记着姑姑府上的糕点最是美味，能否赏侄儿两块解解馋。”
长公主笑得很是开怀：“就属你嘴甜，惯会讨我开心，你一个大汉朝的王爷，谁还敢拦着你吃不成。”说完，吩咐一旁的侍女道：“去把新近做的桂花糕给王爷拿来尝尝鲜。”
清河王听是桂花糕，便来了兴致：“姑姑做的桂花糕最好吃，别人都做不出那种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口齿留香的味道来。”
长公主笑着打趣道：“御花园里的桂花这么多，不过是随手做来尝尝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清河王眉开眼笑，身上的忧郁气质淡了很多，与刘肇有了三分相像，清河王饮了口茶，继续说道：“姑姑有所不知，‘物之美者，招摇之桂’，早在吕氏春秋就把招摇山上的桂树说成是世上最为美好的东西。自我汉朝武帝时更是将桂树引入宫廷，民间嫦娥奔月，吴刚伐树的故事也多和桂树有关，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桂花都是极为受人推崇的。人闲桂花落，雁过水天清。今天我们一边赏景，一边吃桂花糕，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女穿上搏您一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太后展颜欢笑：“你们听听，瞧这小嘴，掉在了蜜罐里。”
太后身边的贴身丫头，唤作紫苏的说道：“邓小姐说的极是呢，奴婢们日常都不敢抬头多看娘娘一眼，生怕眼睛都能看直了去呢。”


第十章 春风乱，恨不相逢未嫁时
长公主看清河王说的眉飞色舞，笑着说道：“你一套一套的，姑姑是说不过你了。”
清河王将视线转到邓绥身上，笑着说道：“邓小姐喜欢桂花吗？”
邓绥微微屈膝，淡淡施了一礼：“桂花花色清新，清香怡人，除了可做桂花糕外，还可用于制作香料，泡茶，饮酒，装饰，确实功效很多,臣女也是十分喜爱。”
长公主奇道：“桂花还有如此多的妙用，你且说来听听。”
邓绥微笑回道：“禀长公主，九歌里就曾赞过：‘援北斗兮酌桂浆，辛夷车兮结桂旗。’诗里所说的桂浆就是指添加桂花而酿制的美酒，桂旗是用桂树的花枝作为旗帜装饰车辆，以此象征着友好和吉祥。可见古人对桂花是极为推崇的，楚地也早已将桂花作为一种食材了。若能泡一杯桂花茶，煮一盅桂花酒，尝一口桂花糕，如此良辰美景，也不算辜负了。”
清河王点头含笑：“是极，果然是世家嫡出的小姐，本王受教了。”说完，清河王微微拱手。
邓绥微微屈膝还礼：“臣女见识尚浅，方才造次了，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说到此处，侍女已将桂花糕拿来，长公主打趣道：“好了，你心心念念的桂花糕来了，快尝尝吧。”
清河王捻起一块，细细品尝，别有一番滋味，不知道是桂花糕甜还是心甜了，看着邓绥在一旁微微低着头安静地站着，刘庆头一次竟对皇帝有着说不出的羡慕。
邓绥亦是对这个时而忧郁时而爽朗的男子多了一丝好奇，但心里已经有了刘肇，总想起昨日他扶起我，附在我耳边说话的样子。
清河王许是来了兴致，竟又问道：“御花园八月里桂花、茉莉、米兰都开了，莲花也未曾败落，不知邓小姐最喜欢哪种花？”
邓绥闻言思索片刻，轻声回道：
“桂花不慕春荣，直待秋风，尤开月下，十里清香，似花中清客；
茉莉花素洁清芬，冰肌玉骨，轻盈雅致，香风轻度，如月宫仙子；
米兰花淡黄点缀，似星辰点点，玲珑可爱，花香浓郁，却不失幽长，宛若小家碧玉；
莲花滟滟波光，淡淡清香，娉婷多姿，花容绝世，不沾污垢，出尘高洁，当属花中君子。
这几种花都是极美的，各有各的婉约，各有各的高洁，臣女也难以取舍。”
清河王拍掌笑道：“邓小姐果然见解独到，《佛典》中说：昔时佛祖拈花，惟迦叶微笑，既而步往极乐。从一朵花中便能悟出整个世界，真可谓是一花一世界了，一叶一菩提了。”
佛学此时传入不多，清河王也算是见识广博了，邓绥淡淡微笑：“臣女不过是就花论花罢了，比不得王爷见识广博。”
清河王用了几块桂花糕，又与长公主说了会子话，就有皇上身边的小黄门寻了过来：“奴才参见长公主，参见王爷。”
长公主也没叫起，蹙眉问道：“这样急匆匆的，出了什么事？”
小黄门回道：“陛下召清河王宣室殿议事，奴才寻了许久，想不到王爷在这里。”
清河王听闻是皇帝宣他议事，不敢耽搁，忙起身向长公主告退：“还请姑姑恕罪，侄儿先行告退了，得空再去看望姑姑。”
长公主摆摆手：“既然是陛下召你议事，就赶紧过去吧，不要耽搁了政事。”
小黄门也冲长公主叩了个头：“奴才告退。”起身跟着清河王离开了。
逛了小半日，长公主神色也有些倦了，就要起身回宫，邓绥忙上前搀扶。长公主的左手搭在邓绥的手臂上，淡淡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汉元帝时班婕妤有却辇之德，飞燕合德却以才色侍奉，须知女子有姿色才艺自然是好的，可后宫女子德行才是最重要的。”
邓绥不禁一愣，知道长公主是在点拨自己，敛衽一礼：“臣女受教了。”
长公主迈步向亭外走去，话音传来：“看得出陛下对你动了真心，但你要明白，后宫中要懂得藏拙才是。”


邓绥伫立在风竹亭中，竟觉得秋风冥冥中多了几分萧索。可那随风飞舞的黄叶，即使是凋落北风中，依旧是轻松写意。
长乐宫中，太后听着王公公的禀报，拨弄着玉镯的手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下，脸上看不出喜怒：“入宫的第一日，便得了长公主的看顾，入宫的第二日，又与清河王品埙，这丫头还真不让人省心，让她午后来见我。”
小睡过后，午后的阳关透过雕花的窗棱照射进来，铺洒在殿中，显得格外慵懒和舒适。自邓绥昨日入宫，神经便一直紧绷着，生怕哪一点行差就错，这一觉竟格外放松。
一旁侍候的知画将邓绥轻轻扶起来：“奴婢伺候小姐更衣梳洗。”我点头含笑：“有劳知画姐姐了。”
知画十六七岁的年纪，听邓绥谢她脸颊竟微微有些红了，手上却很是利落的给邓绥更衣：“小姐客气了，奴婢当不起的。”伺候的倒是格外用心起来。
知雨闻声已是走了进来，看邓绥正在更衣，笑的温柔：“王公公方才来过，说是太后午睡后要见小姐。”
邓绥微微点头，任由她们为自己梳妆。
太后午睡已经起来，插瓶中插着一簇清新素雅的桂花，寝殿中弥漫着悠长的香气，我走进太后的寝殿，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臣女恭请太后圣体安泰。”
太后正斜靠在贵妃榻上，悠闲地品着下午茶，想是心情不错，见我请安，忙叫紫苏扶了，让邓绥坐到左手边的椅子上。
邓绥谢了座，规矩地半坐在椅子上，紫蓉给她端了一杯雨前龙井，她细细的品着，等着太后问话。
太后也不抬眼看我，只是随意的翻看着一卷竹简，声音淡然：“可曾读过《列女传》？”
《列女传》是西汉刘向所著，共分七卷，记载了上古至西汉一百多位具有通才卓识，奇节异行的女子。虽然每一个故事文墨并不长，但通篇背诵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邓绥微微躬身：“回禀太后，幼时祖母教导过。”
太后略微满意的点头：“将《齐女傅母》中傅母所言背与我听。”
邓绥不敢再坐，起身背诵：“子之家，世世尊荣，当为民法则。子之质，聪达于事，当为人表式。仪貌壮丽，不可不自修整……”
太后声音不缓不急：“可以了，你怎么理解？”
邓绥神色恭敬的回道：“家世尊荣，更应该注意自己的品性，谦恭而知礼；资质聪慧，更应该注重自己的德行，为世人典范；容颜美丽，更应该时刻警醒自己，不可恃宠而骄。”
太后微微点头：“解释的倒也中规中矩，听闻你也曾通读《诗经》、《论语》，孔子评论庄姜‘绘事后素’，何解？”
邓绥轻轻舒了一口气，继续回道：“美丽的画要在白色的绢上才能画出，庄姜夫人貌美被人称颂同样在于她的品德。”
太后淡淡的看了邓绥一眼，拿茶盖撇了撇茶叶，继续说道：“书读的倒是不错，希望你能时时以史为鉴。品埙赏花自然是风雅事，可太过锋芒毕露，才德兼备才是正理。”
太后是以品埙之事点拨她不要锋芒毕露，还是不喜她与清河王来往，邓绥不经心里一紧，恭敬的福了一礼：“臣女定谨记太后教诲，不敢言行有悖。”
茶的氤氲遮住了太后的容颜，也不知太后想什么入了神，许久才缓缓的说道：“起来坐吧，看这瓶子里的桂花开得再艳，也总有凋谢的一天。花开花谢总有它的定数，宫中的女人也是一样，花期总是短暂的，花开的再好，花谢时便无人问津了。”
邓绥不知道太后是意有所指，还是突发感慨罢了，只是觉着这个话题太过伤感，微微劝道：“人面比桃花，但人却胜在性情，亲人贵在相濡以沫，朋友胜在真诚相待，锦上添花固然是好，最难得的还是不离不弃。太后又何必因为一朵花而伤春悲秋呢，花开花落本是时间常态，悲欢离合也是人生百味，倒不如安之若素，心境也就空明起来。”
太后停下杯盏，定睛看着邓绥，许久说道：“难得你小小年纪懂得这么多道理，看来倒是本宫着象了。”
邓绥起身福了福：“心生万象，终究是殊途同归，绥儿也不过是咬文嚼字罢了。”
太后不禁笑道：“本想着点拨你一二，不想被你这丫头点拨了。”
邓绥慌忙跪下：“臣女不敢。臣女历练尚浅，还望太后能时常指点。”
太后笑着示意顾嬷嬷扶她起身：“看把这丫头吓得，哀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生活总是这样，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爱情更是如此，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走进你的心里，开花结果。


第十一章 青玉案，花色倾国两相欢
邓绥跪坐在书案前，在竹简上抄写，知雨正陪坐着，剪烛研墨。
邓绥自领了为太后抄写佛经的差事，这两日便一直奋笔疾书，知雨微微劝道：“小姐，稍稍休息下吧，快到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了，先用点参茶吧。”
邓绥笑着摇了摇头：“入夜还早，我再抄写一会。”
知雨见小姐坚持，也就不再多言。用剪刀细致的剪了剪烛花，让桌案更加亮堂一些。
又抄写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知雨打开门，竟然看到刘肇一身紫龙长衫，站在门外，惊讶的跪下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邓绥闻声抬头，毛笔掉在桌案上都不自知。赶紧起身上前，问安行礼：“夜露更深，不知陛下来访，还望恕罪。”
刘肇看着邓绥吃惊的样子，眉眼里都是笑意，上前两步将她扶起：“是朕让他们不要通传的，朕寻着桂花的香气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听刘肇找的好借口，邓绥不禁笑道：“桂花香，臣女这儿怕是没有了，这会子只有满屋的墨香。”
见邓绥不似一般宫人只会唯唯诺诺，竟然还敢回嘴，刘肇好笑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月色朦胧，满城烟水，朕踏露来访，邓小姐只顾着抄写，也不略尽宾主之宜了吗？”
说完，拉着邓绥一起坐到桌案前，翻看着她抄写的佛经说道：“你权且歇歇，朕帮母后抄些可好。”
邓绥低头嗔道：“闲庭踏月寻桂，红袖添香抄书，如此良辰美景，陛下倒是舍不得辜负。”
刘肇看她娇嗔的样子，顿觉身心舒泰：“美景尚可辜负，冷落了佳人就不好了。”
说完，竟一本正经抄写起来 ，邓绥写的是簪花小楷，娟秀工整。刘肇的笔锋飘逸，隽秀中平添了几分英武。邓绥头一次近距离的与刘肇相处，一边磨墨，一边打量起这个她未来的夫君来。
刘肇的眉目如画，鼻梁高挑，十分耐看，他耐心抄写，收敛了往日的皇者霸气，愈发让人觉得平和安宁起来，透露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许是感受到邓绥的目光，刘肇突然抬头看她，嘴角隆起一丝笑意。邓绥不禁低头，面上因羞怯而露出一点红晕。
刘肇见她害羞，心情不觉大好，竟说道：“朕一边抄写，我们一边对对子可好。”
邓绥自信的笑笑：“但凭陛下出题。”
刘肇低头抄写，便是信手拈来：“玉面含羞，美人研朱墨。”
邓绥不假思索，起身拿起案上的折扇，学着翩翩佳公子的样子走了两步，：“闲庭信步，公子摇秋扇。”
刘肇拍拍手，继续说道：“小妮子对的倒快，这个要难一些，你听好了，人闲花落，一旦流水一旦月。”
邓绥思索片刻，把扇子一合，拍手笑道：“有了，陛下请听，夜静山空，半入江风半入云。”
月光透过纱窗照到屋中，刘肇灵机一动：“秋月如盘，人在冰壶影里。”
邓绥看向屋中屏风，笑着回道：“春山似画，鸟飞锦帐围中。”
刘肇看邓绥眼睛一眨一眨的，眉目煞是好看，词上心来：“画娥眉，都说女人痴。”
邓绥指着自己的嘴唇，咯咯笑道：“点绛唇，只搏君王笑。”
刘肇极为开心，哈哈笑道：“世人都说邓太傅家的孙女温柔乖巧，朕看闻名不如见面，你倒是古灵精怪的很。”
邓绥不甘示弱：“子民都说陛下天威赫赫，果然见面胜过闻名。”
刘肇不禁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朕上次让你给你写的《忍凝眸》可还喜欢？可谱成曲子了？”
邓绥听刘肇提起画中词，回忆中满是甜蜜：“我填了新词，弹琴给陛下听可好？”
刘肇微微点头：“如此甚好。”
我信手抚琴，轻声吟唱：
“秋风动弦，徒惹哀愁澹澹；
夕水无痕，掬起泪光点点寒。
柳眉入卷，执笔墨香缱绻；


日照渔樵，晚风共醉云崖暖。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芰荷丛一段秋光淡，卷香风十里珠帘。
日照云崖红妆绾，洛神霓裳曲水怜，
莲花罗裙一色裁，飞飘香袂风动弦。
舞动红尘连山翠，
点点凝烟，晚风迷醉堪怜。
流觞水漫杯中酒，
花红逐水流，忍凝眸？
斑竹一枝千滴泪，泪断红颜。
紫马嘶入落花间，枉自踟蹰，人生若是如初见。
到底天涯寂寞路难求，十里长亭短。
爱无声，弃无言，
青山凝翠，碧水漪涟，
孤舟远过江南，
撑画船。
前世凝眸几许间，相无计，珠泪断，
多情自古伤情苦，倾国倾城奈何天。
爱无涯，恨无边，
来意不可知，归期不可见，
断朱弦。
扯断轻愁，散入闲云间。
相思雨漫天，身化流烟。”
琴音淡去，邓绥抬头笑问：“陛下可还喜欢？”
刘肇沉吟片刻，方说道：“曲子很好，就是伤感了些，”刘肇放下毛笔，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朕一定好好带你，必不让你伤情苦，断朱弦。”
邓绥那一刻竟然痴了，她渴望一生一世的爱情，可她却又是怯懦的，当生命与皇宫交织在一起，她就再也无法预知爱情的走向，甚至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爱情在后宫的风雨中飘摇，她不知道自己的执着能否乘风破浪。
可是这一刻，看着刘肇真挚的眼神，感受着他有力的双手，邓绥不再犹豫，这一刻她忘却了家族的兴衰，这一刻她不再惧怕后宫永无止境的风波，这一刻她只要轰轰烈烈的爱情，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她退却半步。
她眼睛湿了，深深的看到刘肇的眼睛里，嘴里轻声而清晰的说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刘肇用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怜惜的说道：“傻丫头，怎么哭了。”
邓绥破涕而笑：“我流的是欢喜的泪。”
刘肇郑重的拿起毛笔，在竹简上写道：“刘肇与绥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邓绥甜蜜的笑着，被刘肇揽在怀里，为了这一生一世的诺言，也许后宫对于女子来说是不幸的，但能遇到刘肇却是她的幸运。命运就是这样，幸与不幸之间，早已难去权衡。
刘肇看着从纱窗透过的月光，嗅着香炉里淡淡的清香，抚了抚邓绥额头的青丝，笑着对她说道：“朕写一首诗送给绥儿。”
刘肇笔走龙蛇：
“风清滴雨露，月朗照红颜。
灵动韵致里，芳菲谈笑间。
依依相顾盼，脉脉情怡然。
未饮三分醉，何似在人间。”
邓绥但笑不语，提笔应和：
“翘楚出星汉，翩翩少年郎。
皎皎如玉树，卓卓若亭轩。
风流鸣环佩，潇洒倾裙钗。
不求长相依，此生长想念。”
邓绥眼中满含着幸福，略带娇羞的低声说道：“这组诗就叫长相思，陛下可喜欢？”
刘肇宠溺的笑着，把整张竹简重新抄写了一遍，说道：“一个留给朕，一个留给绥儿，这是我们相依相守的誓言。”
刘肇身为天子，却如此体贴她，这份心意最是难得。邓绥喜欢这首诗，尤其感动陛下的心意，亲自将两轴竹简卷起收好，竟舍不得放下。
刘肇放下毛笔，看着窗外，夜色已是深了，便起身离开，邓绥取过侍女递来的紫色披风，亲自为刘肇穿上，一时竟舍不得刘肇离开：“更深露重，让侍卫们抬轿子的时候慢些走，不要吹了风。”
刘肇笑的格外开怀，搂过她的头在额前轻轻的亲了一下，方才起身离去。
望着刘肇的背影，邓绥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知雨为她披上披风。
正所谓是：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天空像一块墨绿色的翡翠，月色光华为它陇上一层薄纱。入夜的风已是凉了，邓绥独自伫立在晚风中，已是看不到刘肇的銮驾，只对着月下自己的剪影，竟有些顾影堪怜的感觉，正应了那句月夜莫凭阑，凭阑须断肠，邓绥不禁好笑，方才与刘肇离开片刻，她竟体会到相思了。
知雨为邓绥紧了紧白裘披风，语带关切的说道：“入夜风凉，小姐早些歇息吧。”
邓绥回头温婉一笑，踏着一地如水的月光走进屋中，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知雨姐姐先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会。”
知雨见她坚持，福身退了出去。
许是刘肇的到来扰乱了思绪，许是晚风的吹拂消散了睡意。烛火跳动着，月色也渐渐淡了下去，悄悄地从手指尖划过，邓绥不知不觉的睡去。
清晨，知画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邓绥枕着手臂沉沉的睡着，她轻轻的拍拍邓绥的肩，语气温柔的叫着：“小姐，奴婢命人做了冰糖莲子羹，在厨房温着，等小姐醒来用。”
邓绥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由着知雨为她罩上翠玉短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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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点降唇，红袖添香绣罗春
长乐宫中，顾嬷嬷接过侍女递上的方巾，在温水里细细浸湿了，熟练的拧干叠好递到太后手中，方才插话禀报道：“昨晚陛下在邓小姐那待了半个多时辰。”
太后一边擦脸，并不半点惊讶 “陛下心里记挂着她，去看看也无妨。”
太后到梳妆台坐下，任紫蓉为她梳头，看着镜子中的容颜，不觉有些意兴阑珊：“到底是岁月催人老，眼角细碎的皱纹再怎么遮也是遮不住了。”
说完，话锋一转，看着眼站在右侧的顾嬷嬷：“你看肇儿的眉眼可是和先帝越发像了，若是先帝还在，看到肇儿成婚该多开心。”
顾嬷嬷也不由唏嘘：“陛下是个孝顺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太后，太后顾念着先帝和陛下，该多保重自己才是。”
太后忍不住轻叹口气，略带惆怅的说道：“这些年，你是越发的恭谨了，光捡着哀家爱听的说。”
顾嬷嬷嘴里含着笑意：“奴婢的心思哪点能瞒过主子，眼见奴婢都一把年纪了，又一向嘴拙的紧，主子偏爱拿奴婢打趣。”
顾嬷嬷迟疑一下，轻声问道：“奴婢总不明白，按理说太后也该照拂静怡小姐，却独独把邓家小姐接进宫中。”
太后轻轻笑笑：“静怡的性子过于清冷，娴儿性子不够宽和，倒是邓家丫头，看着乖巧却是个有主意的，和哀家小时候一样，哀家一看到她，就喜欢的紧。”
顾嬷嬷似有似无的泪意在眼睛中打转：“是啊，尤其是那一颦一笑，真是像极了太后年轻的时候，太后既然喜欢着这丫头，她那日不过与清河王谈论了几句，太后又为何动怒？”
太后摆弄着青葱似的指甲，语气中带了三分无奈：“哀家哪里是气她，庆儿怕是也喜欢上她了，
他们兄弟若是因这丫头失和，是哀家最不愿意看到的。”
顾嬷嬷闻言惊了一下，但很快宽慰道：“许是太后多虑了吧，邓小姐倒是一门心思都在陛下那呢，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到陛下对女孩子这般温存的，真真的一对妙人。”
太后淡淡一笑：“玉不琢不成器，希望她不要辜负了哀家的一片苦心。”

只见王维庸急匆匆的进来，额头因着疾走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太后微微诧异：“何事如此匆忙？”
王维庸恭敬地把奏折呈给太后：“陇西传来的加急文书，太守邓训殁了。”
太后打开奏折，凝神片刻，娥眉皱了一皱，吩咐顾嬷嬷道：“传邓家丫头过来。”
不知长长的永巷是怎样的走过，邓绥定定的跪在太后面前，耳中传来太后柔和的宽慰：“你父亲去世，你心里难过也是有的，今日回去好生休息，明日送你出宫。”
邓绥郑重其事的叩首，忍住哽咽声说道：“请太后恩准臣女为父守孝三年。”
太后本要扶起她，听到她的话不禁一愣，重新坐下说道：“尽孝自是应该，可你已选入后宫，回家守孝三月即可，不要误了明年二月的册封礼。”
邓绥低声抽泣，语气坚定的不容置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本也。不为父亲守孝三年，邓绥寝食难安。还请太后成全。”说完以头撞地，额头已是殷红一片。
太后惊讶于邓绥的坚定，语气中却是多了一丝愠怒：“哀家单独召你入宫，就是属意于你为皇后。三年足以与后位失之交臂，你可想清楚了。”
邓绥只觉得这一刻，没有什么是比父亲更重要的，哪怕是万人瞩目的皇后之位，直起上身，一字一顿的说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还请太后成全。”
太后将手中佛珠掷在案上，屋子里的侍女吓得跪了一地：“去殿外跪着吹吹风，哀家看你是病糊涂了。”
一个人静静地跪在青石板上，已近黄昏，夕阳的余辉已没有了初时的热度，风也有些凉了，弥漫着哀婉与惆怅的味道，邓绥身上感到些许的寒意。
刘肇疾步走来，见邓绥单薄的跪在那里，面色已有些苍白了，心疼的额头拧在一起，上前扶邓绥，怜惜道：“朕来晚了，你受苦了。”
邓绥并没有任凭刘肇扶起，虽然虚弱却仍是低声抚慰道：“陛下不必担心，绥儿跪了还不到两个时辰，还撑得住。”
刘肇蹲下身，将邓绥搂在怀里：“朕给你求过情了，你进去认个错，不要再顶撞母后。”
邓绥拉住刘肇的衣袖，目光依依带着期许：“三年，陛下可愿等我。”
刘肇怔愣了一下，取下自己的白鹤大氅，披在邓绥的身上：“朕许给你一生一世，不争朝暮”。
邓绥轻声说道：“是我对不起陛下。”
刘肇用手指轻轻掩住邓绥的嘴，用他的大手握住邓绥的小手，轻轻的揉搓，为她取暖。
这一刻，有一个男人愿意陪她在晚风中受冻，邓绥心里感到无比的充实和满足。
王维庸出来传旨：“邓小姐，太后懿旨册封暂缓三年，准您为父守孝。并吩咐明日送您出宫。”
邓绥轻轻舒了一口气，膝盖早已麻木，哪里能够起身。刘肇心疼的将她抱起，说道：“不要动，仔细疼着，朕抱你回去。”刘肇将我抱起，转头吩咐随行的郑众，去传太医。
邓绥手搭在刘肇的脖子上，头贴着他的胸，心里升腾出一股暖意，能知道他待自己的情意，是今日唯一的慰藉了吧。夜晚的风冰凉如水，刘肇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却显得格外颀长。
刘肇小心的把邓绥放到床上，耐心的为邓绥上药。邓绥有些受宠若惊：“让侍女来做就好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
刘肇刮了刮她的鼻子：“侍女哪有朕来的仔细，朕怕她们弄疼了你。”
邓绥不觉眼睛有些湿润，只觉得眼前的不再是一国之君，真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月色光华照进殿中，交杂着庭院中米兰的香气，竟有一股如水的温柔和灵动。我看着烛火随着空气的流动摇摆，心情也是摇曳起来，竟希望这温柔的夜永远不要过去，这闪烁的烛火永远燃不到天明……
刘肇为邓绥上好药，又用布仔细的缠好，眼中早已有了离别的泪意，却强颜欢笑：“朕小时候背书被父皇责罚，母后也是亲自给朕上药。”


邓绥再也忍不住哽咽，紧紧地抱住刘肇，仿佛找到了依靠，放声哭泣：“我舍得下后位，却舍不得你。”
两个人相拥而泣。
女儿无言添心愁，空手执簪对流水。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容不得你我准备。
邓绥将贴身放着的神龙吐水的香囊给刘肇挂上：“陛下见香囊如见绥儿。愿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顾念绥儿。”
刘肇抚摸着香囊，他被这个女子深深的震撼了，她的美丽，她的善良，她的宽容，她的孝义，还有她的倔强，她的决绝，刘肇越来越痴迷了，离得近了，他弥足深陷，离得远了，他辗转难眠。
父皇说过一个帝王可以多情，却绝不可以专情，可是刘肇不可抑制的被这个叫邓绥的女孩所吸引，为她的笑而笑，为她的泪而哭。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赵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多想吻住她的泪，拥她入怀，为她挡去人世间一切的风雨。可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因为他答应过父皇，他要成为一世明君，他不敢去亵渎人世间最单纯的情感。
马蹄声声去，秋风尽萧条。
邓绥静静的走下马车，秋风冰冷的吹干眼角的泪痕。府门前一派肃杀与萧条，隐隐的哭声入耳可闻，看着门前挂着的孝幡，她深深的叩倒在地，哭声再也压抑不住，眼泪像绝了堤的潮水，她知道自己的梦是永远也醒不了了。
早有家仆进去通禀，不多时长嫂便带着落霞秋水迎了出来，长嫂哽咽着来扶起邓绥，邓绥许久收了泪，起身问道：“嫂嫂，父亲是怎么过世的，灵柩停在哪里？”
嫂嫂一边用手帕为邓绥拭泪，一边哽咽说道：“八月二十父亲出巡时中了埋伏，伤重不治。今天清晨老管家派来报信的人才到，父亲留下遗言，要葬在陇西。母亲已吩咐准备行程，只待你回来，一道去陇西奔丧。”
邓绥身体晃了晃，一把被众人扶住，长嫂心疼的说道：“落霞秋水，陪九小姐去换身素衣。”
邓绥换了一身缟素，额前包扎的布条也已经换成白色，稍稍忍了泪，用了杯白水，
由落霞扶着去正房。
母亲额头围着白布躺在床上，脸色极为惨白，七叔与父亲是一母同胞，此时也陪在床前，赵嬷嬷含泪伺候汤药。
邓绥咬着嘴唇方才忍住泪水，走到母亲床前，跪在地上：“母亲，女儿回来了。”
母亲微微睁开眼，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颤抖着伸出手来：“绥儿，我的绥儿。”
邓绥忍着哭泣，膝行两步，握住母亲的手：“母亲别怕，绥儿在这里。”
母亲拉着邓绥的手，就舍不得放开，我接过递过来的药碗，伺候母亲用了药，母亲许是哭累了，喝了药便微微睡去。
邓绥起身走到七叔面前，跪下拜了三拜，说道：“七叔，侄女已奏请陛下要为父亲守孝，推迟三年入宫。今日便起程为父亲服丧，这里便全拜托七叔照应了。”
七叔眼眶红润的将邓绥扶起：“好好，不枉你父亲格外疼你。让你堂兄少康陪你们一同去。”

第十三章 秋点兵，秋风秋雨愁杀人
男子骑马，女子乘车，一行人匆匆向陇西赶去。
连着赶了两天的路，第三天清晨方才到了陇西太守府。父亲的灵堂早已搭建起来，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邓绥与嫂嫂扶着母亲下车，长兄早已带着家人守候在门前。
母亲轻轻的抱着长兄的头，哽咽着问道：“少卿，你父亲的灵柩都安排好了。”
长兄虎目含泪，起身扶住母亲：“母亲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母亲先进府吧。”
邓绥望着父亲的灵堂，却并没有前去祭拜，只是暗暗拭泪，静静的将赵胜叫到一旁，咬唇问道：“赵叔，告诉我父亲是被谁杀害的。”
赵胜是一个铁一般的汉子，可是此时也是泪眼滂沱：“是迷唐的亲弟弟，叫做迷山，太守出巡时被他们埋伏的人暗算，都是末将没用，救不了太守。”
邓绥看着赵胜痛苦的模样，安慰着他：“赵叔，你们拼死将父亲救回来，父亲才不至尸骨无存。”
邓绥从门外坚定的注视着父亲的灵堂，说道：“秋水，取我的枪和盔甲来，赵叔，你可愿意随我去兵营点兵，拔了他迷家的营寨，再来祭拜父亲。”
刘铮此时也凑了上来：“末将愿意护送小姐。”
秋水吓得跪倒在地，抱着邓绥的腿求道：“小姐三思，你连日未曾好生休息，可不能再去拔营了。”
邓绥一把推开秋水，直接去织云阁拿盔甲。落霞秋水赶紧追了上去，早有小厮看到情况不妙前去通知管家。
邓绥披挂上阵，与二人骑马刚出府门，竟看到母亲含泪拦在门外。邓绥也不下马，忍泪说道：“母亲和是来拦我的吗？”
母亲含泪哭泣：“你父亲尸骨未寒，你要是出去，就从为娘的身体上踏过去。”
邓绥拔剑割下一缕秀发，任它随风飘落，声音带了哭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请恕女儿不孝，如果女儿不能回来，就让这缕头发陪伴母亲吧。”
邓绥勒马掉头，喊道：“赵叔，我们走。”一路疾驰而去，只留下一缕烟尘。
少时，只闻后面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回首望去，大约十余骑，烟尘滚滚而来。刘铮急道：“小姐，大公子带人追过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长兄带人追赶，邓绥自知逃不过去，索性勒住缰绳，看着驱马而来的兄长：“长兄是要绑我回去吗？”
少卿勒住缰绳，看着身后的十余骑，说道：“他们都是我邓家的旧部，父亲大仇未报，我是长兄，岂能坐看你身处险境，为兄与你们同去。”
邓绥眼中含泪，看向前来助战的各位叔伯兄长，抱拳施礼：“多谢各位叔伯兄长大恩。”
邓绥自幼熟读孙子兵法，对陇西的局势胸中早有城府，父亲在世时常与她讨论布局谋略。
邓绥看到兄长眼神中的鼓励，开口对诸位将军说道：“各位将军，我们有七千士兵，迷唐部落也招募了七八千人，即使将士用命，损失也会极大。”
邓绥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迷山一部骁勇骄横，若不一举杀之，后患无穷。众位叔伯以为如何？”
参军李芳说道：“小姐所言极是，只是我等苦无良策，这也是太守先前为何不愿主动进攻的原因。”
邓绥颔首说道：“陇西羌族分为东西南北四部，以北部迷唐最为强大，常常欺凌各部，各部之间也是恩仇不断，这也是他们所以不能结合的原因。”
众人分别点头，赵胜问道：“小姐可有胜敌之策？”
邓绥点头说道：“若想取胜，需要借兵。”
李芳不以为然：“若能借兵，何必等到今日。”众人不禁丧气。
邓绥轻轻笑笑：“要他们出兵相助不难，全在一个利字。”
有人问道：“如何以利诱之？”
“让他们每人出兵两千，谁肯出兵就将迷唐部落的地盘拿出一成给他。”
众人迟疑一下，相互看了看，赵胜说道：“两千人马并不多，小姐所言实现不难，只需能言善辩之人前去即可。”
参军王英插言：“只是就怕他们出工不出力，两头观望。”
邓绥一笑：“王参军，我要的就是她们两头观望。”
邓绥拿出一支令箭，交给赵胜说道：“赵叔，这援军之事便由你着手安排，无论说动与否，我再给你一千兵马，明日清晨务必赶到营寨前。”
赵胜拱手：“末将领命。”
“营寨正面多山林，李参军，你与王参军各骑兵一百，步兵八百，从正面佯装进攻，傍晚时分就让马匹在林子中跑，尽量使尘土飞扬，让士兵喊杀起来，不要大举进攻，不时稍加骚扰即可。”
“末将得令。”
邓绥看向千夫长赵远德说道：“赵兄，你要准备足够十万支火箭，带上五百弓箭手，从后方协助二位将军，敌军若是进攻，就用火箭射退。”
“末将得令。”
“大哥，刘铮，几位将军，你等随我率领余下将士，埋伏在后山，多多准备回马刀，不要辎重物资，轻装上阵，待正面喊杀声起，我们便摸黑上山。”
“末将得令。”
邓绥继续说道：“顺利的话，明日清晨敌军就会大乱，到时候正面要给败军留下一头出路，只用箭矢和滚石，在之后就交给援军了。”
“众将听令，命大家养足精神，戌时点将出兵，子时正面进攻。”
“末将得令。”

黄昏的阳光温柔而写意，洒照在冰凉的铠甲上，却带不来一丁点的温暖。
急促的战鼓声声，邓绥站在点兵台上，看着台下肃立着的七千甲士，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根白绸。
邓绥摘下头盔，如水的秀发飘落而下，她静静的站着，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各位兄弟，太守是我的父亲，感谢你们对大汉的忠诚，感谢你们对太守的拥护，请受邓绥一拜。”说完, 重重的跪在点将台上，以头触地。
台下一片哗然，想不到点兵台上竟然是个女郎，而且是邓太守家的小姐。马上有当初跟随邓绥破阵的士兵喊道：“真的是邓家小姐，破了八卦阵，枪挑迷唐的邓小姐。”
战场是一个崇敬英雄的地方，无论你是男是女，士兵们纷纷拜倒：“参见小姐，参见小姐。”
邓绥看着这些铁血的战士、笔直的长枪和冰凉的铠甲，一种豪气油然而生，起身大声喊道：“众将士请起。”
“战争让邓绥失去了父亲，也让你们失去了亲人。迷唐一部残杀老弱，捋掠百姓，不灭不足以平民怨，不灭不足以报家仇！不灭不足以兴社稷！不灭不足以得安宁！今天，我们聚在一起，就是要杀敌报仇！”
台下沉默片刻，便有士兵开始喊道：“杀敌报仇！杀敌报仇！”
邓绥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今日让兄弟们随我征战，是用你们的生命去战斗。在场的兄弟，谁愿意跟邓绥前去的，就戴上你们手中的白绸，有舍不得家人的，邓绥绝不强求。”
说完，邓绥起身将一根白绸裹在额头，一旁的将军们纷纷戴上，战士们也纷纷戴上，竟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冲天的杀气，凛冽的寒风，这是一场战争，战争意味着马革裹尸，怯懦的从来不是真正的战士，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邓绥高喊一声：“好！拿酒来，我与众将士同饮。”
将士们纷纷满饮。
邓绥转身向赵胜点头示意，击鼓传令：“
出发！”

大军趁着朦胧的夜色开拔，清冷的月光洒照在身上，映衬着盔甲越发的明亮。邓绥的肩上有千斤重，她承载着战争的成败，更承载着七千战士的生命。
两个时辰，兵分几路，邓绥已经带人在后山埋伏完毕，众将军分别
长兄上前禀报道：“小妹，末将带人上山打探过了，迷山今晚大摆庆功宴，不少人伶仃大醉。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已经埋伏在这里。”
邓绥微微一笑：“长兄，迷山虽然没有迷唐擅长用兵，却也不是等闲之辈，我军集结，他不可能毫无准备，庆功宴不过是他的障眼法罢了。
传令下去，命王参军和李参军，子时正面佯攻，记得要造出声势来。赵将军从旁掩护。”
长兄面色一凛：“末将得令。”
子时，前山火起，只觉得兵甲林立，战马奔腾，杀气腾腾，烟尘滚滚，迷山站在眺望台上，看着山下的景象，哈哈大笑：“我等佯装醉酒，汉军竟以为我这是一座空寨不成。”
便有身边一统领奉承道：“都是大王神机妙算，邓训已亡，这陇西迟早收在大王名下！”
迷山胜券在握：“兄弟们随我去会一会这汉军。”
前山喊杀声起，刘胜不禁唏嘘：“小姐真是神了，迷山果然佯醉。”
邓绥一声令下，：“前队用回马刀割去杂草，后队跟上，注意轻声些。”
迷山的兵力都布置在了前山，汉军主力几乎没有损耗，便轻松地夺了敌军的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