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你,小喜鹊
上午去公园打拳,走过松林,树根旁躺着一只喜鹊,浑身的羽毛蓬蓬着,脖子上还团着细细的绒毛,死了。一定是昨天傍晚突如其来的那阵大暴雨把它浸死了。它还小,没学会躲避这么大的雨呢,它在死前一定是很害怕的,因为它的眼闭得紧紧的。唉,天可怜见!把它捧起来,轻轻地放在旁边的一个土坑里,挖了几捧湿漉漉的土埋上。它的父母可真够放心的,那么大雨怎么不护着它?也许是觉得它已经长大了,该自己经风雨见世面了?也许,雨停后,它的父母盘旋着找了很久,最后落下来,伤心地呼唤它们的幼子,然而它终于没能醒来。郁闷。
在我锻炼的地儿,有九株悬铃木,我称它“九桐园”。那里除了高大的悬铃木外,北面高坡上一拉遛儿戳着钻天杨。坡面则是低矮的火炬树、白蜡树、枫树树丛。这里是燕雀而不是鸿鹄的天堂。每天这里有着麻雀们兴奋地讨论,金翅儿、点子、白头翁、斑鸠们独唱音乐会。间或那对雉夫妇也会大模大样地出来散步,还刺耳地咳嗽两声,仿佛领导进了会场。今天没有。打着拳,听到喜鹊在钻天杨上不住声儿地叫嚷。肯定有事,我知道的。原来西面矮树丛枝桠上,蹲着只小喜鹊。它爸爸(也许妈妈)招呼八九声,它只是爱答不理地回应一声,声音嫩嫩地哑。好像,它在那里挺惬意,东瞧瞧西看看,飞到地上,蹦达两下,又飞上树丛。它爸爸可能有点急了,飞下来,落在它头顶的悬铃木上,又是一通:“快快快快,往高飞往高飞!”小喜鹊听耳不闻依然故我。哼,接受过去的教训,老夫助尔一臂之力。几步跨到小喜鹊下面,手一扬,大喝:“去!不听话!”小喜鹊一声“妈呀”,趔趔趄趄就飞上悬铃木。为了表示它的不满,顺势拉了泡屎,幸亏没落头上。这臭小子,呵呵。大喜鹊一振翅:谢谢啦。爷俩就飞走了。
我说的“接受过去的教训”,是去年的喜鹊,今年又来这里训练小儿,演了出喜剧。
去年有只小喜鹊不知怎么试飞的,竟从楼道窗户飞到我家门口,被外孙从阳台放飞出去,最终飞上蓝天。今年那对夫妇又来了。我正坐在沙发上翻新到的一期《书屋》,背对着的阳台那里,听见喜鹊在叫我。回过头来,那只大喜鹊脚抓着防盗栏,身子向后仰着,脸对着我一串叫了七八声。心想,准是小喜鹊出事了。就踱到阳台上,喜鹊见我来到面前,振翅飞起来,落在对面偏东的楼顶上,仍然对着我叫,分明是“快快快快!”往东一望,一只小喜鹊在我东邻家的防盗栏上落着,向上看看,向下看看,在横栏上挪两步,又蹲下来。累了?害怕了?大喜鹊又飞过来,两脚攀着竖栏,上下移动,嘴里不停地喊:“快呀快呀,你干嘛呢,看什么看?快快!”它只距我不足一尺,我能看到它紫色的喉咙,嫩红的舌尖。只要那舌尖往下一压,吼声便脱口而出。我说:“你别着急嘛,我不是在想办法么?”它说:“你得快点啊,出事儿怎么办?”这时,喜鹊妈妈,那位秀气的女士也来了。不过她依然和去年一样,落在对面楼顶上,看看儿子,就矜持地踱两步,然后就飞起来,只几尺远,又落下来,看也不看我一眼。喜鹊爸爸见妻子来了,就像杂技一样,从我阳台防盗栏向下飞个孤形到了对面楼顶,转身又飞个孤形,落在我这里,继续催促我。
我离开客厅阳台,来到东面住室,爬上窗台,向东望去,小喜鹊离我也只三四米距离。我向它喊:“快飞起来,看你爸你妈急成什么样了!”小喜鹊站起来,看着我,又蹲下来。喜鹊爸爸和喜鹊妈妈在对面楼顶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想,如果我能捧住小喜鹊簌簌颤抖的身子,轻轻地捋顺它稚嫩的羽毛,让它安静下来。跟它说:“孩子,别害怕,勇敢地飞起来,蓝天等着你,绿树等着你,爸爸妈妈护着你。飞吧!”然后,用力往天上一抛,小喜鹊就会冲上去,融入蓝天。可是,我够不到它。我站在窗台上,跨出一条腿,踏在防盗窗护栏上,往下一望,一下子瘫坐在窗框上:这是四楼。我老了,恐高了。歇了一会儿,我哆哆嗦嗦收回了那条窗外的腿。小喜鹊看着我,大喜鹊也看着我。我回到客厅阳台上。喜鹊爸爸飞来了,攀着防盗栏向我叫着。我只觉得惭愧,跟它说:“对不起,我真的不中用。对不起……”
喜鹊爸爸还在向我说着什么,然而我突然觉得很难过,转过身来,慢慢地踱到沙发前,背对着喜鹊,茫然地拿起那本《书屋》。我不敢去面对他们……
捱了十几分钟或者很久,我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悄悄站起来,凭阳台向外望去,大喜鹊飞走了,小喜鹊也飞走了。我喃喃着:“祝福你,小喜鹊。”
(2012-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