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夏末。满地是零碎的花泥。
星魂抬手推开镂空的朱红色雕花门,一眼便瞧见穿着浅色衣裳的少女望着窗外,目光沉寂如一潭死水。
见着他进门,少女的眉头轻轻地皱了皱。
“空青,外边日头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可好?”
意料之中的沉默。
星魂顿了顿,上前准备握住空青的手,在触及她的那一刹那,空青忽然急速的往后退了好几大步,目光警觉犹如一只受惊的兽。
“空青……”
“出去。”
星魂敛了敛眉,长久地望着她,没有动。
扶着窗栏的少女身子微颤,原本便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星魂握紧的拳头松开又紧握,反复几次后,终于低声对少女说道:“你好生歇息,我过几日再来。”
他几步退出房内,反身拉上门,低头的瞬间依稀可见掩饰不了的心疼与落寞。
而房内的少女仍旧是一脸煞白,双目空茫。
星魂抬头望着屋外晴好的天,不由得想起了那年三月江南温暖和煦的阳光。彼时还没有经历动荡与战乱,流年安稳,岁月静好。
空青喜欢在花开满枝的桃树下卧在那块石床上小憩,每当睡的熟了,星魂都会悉心替她盖上薄被,待她醒来,常常责怪她贪凉不爱惜身子,每每这时,空青都会瞪大眼仔细地瞧着他,一副无辜的模样,绕是少年满心怒火,也是被她讨巧的样子给浇灭。
空青依旧喜欢在那块青色的石床上小憩,而星魂也是依旧在她睡熟时帮她盖上薄被。
韶光易逝,昔日的情分被尘世间的多种扰乱冲淡冲散,淡了情,散了缘。
在始皇下旨于他,命他灭她一族时,星魂就猜到两人今后定是另一番局面,但他没有拒绝,他不会拒绝。他无法忍受他心爱的女子关怀着其他的人,哪怕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至亲。
直至很久之后,有个人对他说,他认为的爱不是爱,只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她的宗族所犯的罪行是谋反,即便是旁人捏造杜撰的,对于草木皆兵的始皇来说,也绝对容不得。而星魂他是绝对不愿去趟这场浑水的。
直至朝廷与他国开战。
星魂身为护国大法师,自然是要随军出征的。临行的前一天,他站在模仿着江南亭台小榭建筑的庭院里,望着那棵开的正艳的桃花树,久久不能回神。他的脑海里忽然浮起火光冲天的那夜,一身红衣的少女对他恨极的眼神,耳畔依稀能听见她恨恨地哭喊:“星魂!我不会原谅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少年就这样保持着仰视的姿势,良久。
后来,后来他便给她灌下了忘仙酒,酒是皇帝赐予他的,他用在他今生最爱的女子身上。
“你什么都无需记得。”他喃喃低语,望着怀中沉沉睡去的人儿,嘴角勾起一抹笑。
不要记得,是我今生唯一的期望。
再后来,他随军打仗去了,军营里出了奸细,他被敌军逼到一处隘口,四处皆是敌人,为首的军官望了他一眼,抬手喝道:“放箭!”
万箭齐发,他没能躲过,箭贯穿了整个身体,失去知觉的那刻,星魂好似看到了满眼盛开的桃花。
空青置酒的手猛然一颤,酒水系数洒在了衣裙上。旁边的丫鬟连忙问她:“小姐,怎么了?”
空青压住心底的闷慌,抬头笑笑:“无事。”接着便继续端着酒盏朝前走去,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娘,女儿把酒端来了。”
她是户部尚书的千金,而户部尚书,恰恰是最与星魂交好的。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也不会知道,因为没有人会告诉她。
星魂的坟葬在古煞寺的那棵百年桃树下,桃树有灵气,而星魂执念深重,不愿离去,久而久之,那一缕孤魂居然逐渐有了形体。星魂自然是高兴万分,但古煞寺的主持却告诉他,鬼魂在世间驻留的时间久一刻,下一世便会减一年阳寿。星魂听罢,怔然了很久,而后对主持笑道:“我只想再见她一面,一面足够。”
空青,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空青站在古煞寺的那棵桃树下,望着那片荒凉的孤冢,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觉得胸口像堵着一块石头般压抑的快透不过气来。
落英缤纷,恍惚间,空青好似看见一身蓝衫的少年站在面前,展颜朝她清浅一笑,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