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灵帝赤乌六年冬,雪。
从清晨便开始下起零星的雪,松松散散,落地,然后融化。直到上午时分,地面上才慢慢出现了积雪。如果能在空旷的天地间细心聆听,或许会听到雪花落地,还有融化的声音。
真的是一种寂寥的声音。
“这该是天启的最后一场雪吧。”湖心的长亭中,白衣的男子靠着石桌,看向一边拨弄琴弦的琴妓,笑道,“你说是吧?”
琴声骤停,琴妓慌张地低下头,“嗯..我想是的...”
男子微笑,“别那么紧张,你们都下去吧,弹得很不错。”
弹琴的女子们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收拾了乐具,各自退下。
此时的长亭中便只剩下原映雪和一个负责烧水煮茶的小厮。
原映雪把目光移向纷扬的大雪,开始专注倾听雪融化的声响,伴着尚未烧开的淡淡茶香,缓缓闭上眼睛。
末雪吗?还真是可惜。还要再等待一年才能听到这般寂寥动听的声音吗?
都说最难猜测的是人心,那么,最恒久不变的,便是时间了吧。春天过后夏天,夏天过后是秋天,秋天过后是冬天,这样便化作了一年。
为什么人心难猜测,是因为相比于时间,人心更经不起打磨,更输不起吗?
其实那么无趣的问题谁会去想?何况是辰月的教长原映雪,那个被称为“内心最接近神的人”。
但是内心离神越近,那么,离人就越远了吧。
而通慧如斯,又怎会为自己惹来如此不必要的烦恼。
随着火花伴着干柴轻轻爆开的声音,一壶上好的茶被端到桌上,青衣小厮轻轻说了一声,“教长请用。”便准备退下去。
“慢着。”原映雪直视着那个一直刻意低头的小厮,“不如一起喝一杯?这位刺客姑娘?”
只见那人微微一愣,旋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扬起了一个诡异的笑,“教长真是好眼力。”
下一刻,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那小厮突然从袖口抽出一把短匕齤首,直直从原映雪的心口扎去!原本戴在头上的布帽不知何时落地,一头青丝散开,在冬日惨淡的风下肆意飞舞,劈斩开灰暗的天色。
原映雪坐着一动不动,甚至可以说,连一丝躲避的动作也没有做出,连那匕齤首刺进胸口也恍然不觉。他只轻轻笑道,“原来真的不能小看天罗的实力,也会有像姑娘一般藏龙卧虎的人物存在。只是…那么轻易就对辰月的教长下手,是太草率还是太轻敌了?”
语气清淡熟稔,实在给人一种兄长问候妹妹的温暖,而并不适合用在这样的…杀人场。
那小厮装扮的刺客突然颤抖起来,手中沾血的匕齤首直直掉落在地,瞳孔缩小,愣愣看着那样不可思议的画面。
方才流出的血,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回到伤口!不出几秒,刚刚的创口竟…自动愈合了?
这到底…那刺客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姑娘不坐下来喝一杯吗?”清澈甘醇的声音再次传来,原映雪动手又起了一杯茶,放在桌对面。
刺客抬起头,原映雪笑吟吟地望着她,暖意融融,仿佛真的在做一场平常的邀约。
刺客急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原映雪所在的亭子。
而事实却是注定的,女刺客终究逃离不了自己的命运。
在距离长亭的几步,女刺客突然被几支不知从何处来的箭矢刺穿胸膛,霸道狠辣,不留余地。
鲜血,喷薄而出。女刺客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然后直直坠地,身下是被血染红的发丝和积雪。
纯白中渐渐晕染开来的明红色,就像开出…一朵花。
静默在这个表面风平浪静的世界,沉淀了所有罪恶,绽放了却又极尽琼华的恶之花。
天罗的规则,暗杀失败后,藏在暗处的同伴必须杀死执行任务的暗杀者,避免他们落入敌人手中,套出本堂下落。
残忍地失去血色的规则。
原映雪始终背对着雪地里的这一幕,握着杯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为了刺杀者的死去,还是因为血气扰乱了原本的空气而闷闷不乐。
或许是因为这个时代,还有接下来会出现的命运。
真的打算邀请那个孩子一道品茶的来着,识货的还可能发现这是羽人的樟木茶。
独自掌握未来的感觉真孤独啊。但是,内心作为神的容器,又怎会感到孤独?
还真是矛盾。
自己的老师,也就是辰月的教宗,那个记忆里始终坐在昏暗的天墟里,沉默寡言的老人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映雪,我们是凡人,却选择走一条神的道路,这条路注定要艰难和孤独。”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甚至出卖自己温暖丰富的心,化作神的容器,作为一个凡人,而眼中所见皆是虚妄。
他读懂心术,可知人任何心中所想,街谈、巷议、密谋、杀机…一分不少。他可以听见所有的污秽充斥着帝都,其实未来,早就注定。
有人不愿讲,而他,只是懒得讲。
有生皆苦。
他时常能感觉到自己行走在一片冰天雪地的荒原,风在这里也恍然定了格,他就这样走在既定的神之路上,不断行走,心无旁骛,脚步声回响了一遍又一遍。
错过了人心中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错过了尘世的故事,错过了他心中认为的虚妄之花,错过的鲜活细腻的人心。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阻隔在了冰层之外,在身边走马灯的一帧帧呼啸而过。
都错过了。
而他不曾后悔。
[fin]
嘛QAQ 重新发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