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天色渐渐暗下来，昏暗中两个人没再讲话，断断续续地抽着同一种牌子的同一种香烟，薄荷凉凉的味道萦绕在周围。
等了半天的拉面终于上来，葵扒着吃了几口确实蛮好吃的，看了眼对面正埋头对付拉面的丽突然想起了什么，嘴里咬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喂，刚才抓你的手臂，怎么那么凉。”
“啊？”也是嘴里咬着东西含含糊糊地回答，“我体温好像比正常人低一点，一般也就35.2或者3的样子。”
“诶？为什么？”
“嗯……”丽蹭了下被蒸汽熏得潮湿的鼻尖，“医生说是什么末梢循环不好之类的。”
“哦。”
等两个人吃完饭磨磨蹭蹭地赶到超市已经快没什么人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对夫妇或者情侣在买东西，巨大的空间显得有点空旷，不过也好，不然两个大男人一起逛超市还真有点显眼。
“丽，明天吃烩菜好不好？”葵挑着架子上的蔬菜问。
“嗯？怎么想起来吃烩菜了？”推着推车的丽打了个哈欠。
“因为你一直都在做意粉和咖喱，再不然就是买生煎水饺回去，我都快吃吐了。”
“好啊，不过我不会做哦先说~”
“也没想让你做。”
葵又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当然不会做你要会做也不至于天天偷懒。
“往这边走吧，是不是还要买清洁剂。”拿好蔬菜的葵建议。
“用完了？没那么快吧，我记得才买过没多久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每天都要刷浴缸洗厕所……”
丽看着葵在清洁用品的架子前弯腰看了一圈，然后拿起两瓶看了看使用说明，心想这家伙简直是好男人的典型啊，虽然有点喜欢装酷吧，不过这点小缺点已经完全被“会做饭”和“能陪自己逛超市”掩盖了。
这样想着的丽不知又从哪里横生出了“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下去也不错”的念头，结果下一秒就被他自己吓到了。
先不说才一个月不到自己对这个基本还是陌生人的家伙就一点抵触的心都没了，单是想和同性过一辈子的想法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什么？”
“……”葵叹了口气，举起手上的两个瓶子，“以后买清洁剂的时候小心点，这种不要买了，和家里那个混在一起用的话会产生有毒气体。”
“诶？不会吧？以前都没注意过。”
“上次看电视看到的，说有个主妇因为把两种清洁剂混在一起用结果中毒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各提一个袋子，过天桥的时候丽停下来走到边缘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车流半天没说话，葵走过去，也看了看下面，除了急速的车流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看着下面的话葵会想到什么呢？”
“嗯……“光河”一类的词汇吧。”
“我会想，如果跳下去了，会怎么样呢。”
“跳下去？”
“以前很想这么干一次的，”丽直起腰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大概会引发一场蛮严重的交通事故，第二天还能登上报纸新闻什么的，然后就再没然后了吧。”说完一边朝向身后说着“走啦走啦”一边扬了扬手往天桥下面走。
葵停在原地没有动，他觉得丽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并不像在开玩笑，过了半响才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燃，追上去放在丽面前。
丽愣了下，随后笑着吸了口薄荷味儿的绿万说“谢谢”。冰凉的尼古丁在体内四处游窜，他想起刚才脚下明亮的被葵称作“光河”的车流，那只不过是被肉眼模糊掉的灯光而已。
如果……
如果当年真的跳下去了，光河会断开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尸体被运走，血迹被冲掉，一切恢复正常。
那么，他也就再没机会把一个叫“葵”的离家出走的男人捡回家了吧。
也许丽自己都没能发现，但他确实，在心底的某一处，非常感谢上天能给他这样的机会捡回这样的一个男人。
就好像涂满蓝色的画布，沾错了颜料，笔落下去，原本单调的画面阴差阳错地明亮起来。
高岛宏阳的生命，因为葵的偶然出现，从那个阴雨天开始，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2006年7月8日 晴
丽醒来发现自己既没横尸街头也没趴在桌上而是躺在软软的床上身上还盖了被子，不过脑袋痛得要死，昨晚聊过些什么、是怎么从餐桌到床上的已然完全不记得了。
看了看旁边的葵，还在睡，呼吸轻而平稳。
大概是他把自己弄过来的吧……这家伙的酒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想去客厅找止痛药，推开卧室的门惊奇地发现居然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餐桌有擦过，垃圾桶也是空的。
丽倒好水一边喝一边在心里感慨，葵明明和自己喝的一样多啊，怎么还能有力气把自己搬到床上再收拾残局……果然不是正常人。
洗漱完，头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不痛了，丽决定好好做一次早餐作为补偿，于是打开冰箱看还有什么食材，想了想拿出里面的鸡蛋、牛奶和面包。
烩菜什么的不会做厚煎鸡蛋卷还是会做的。
把鸡蛋打散，倒油，点火，青灰色的油烟飘进眼睛。
丽觉得今天眼睛好像格外难受，不是那种宿醉后的酸涩，而是……类似于哭过的感觉。
可是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不过他也不确定这种感觉究竟是不是因为哭过。
他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早都想不起来了，哭的感觉更是不可能记得。
但毫无疑问，丽现在的心情是很好的，煎好鸡蛋他一边切面包一边小声哼着歌，结果一不小心就切到了手指。
金属划过皮层，冰凉的触感，留下一条很淡的白色痕迹，也不疼，没什么感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冰凉被温热取代，暗红色的血从先前那条淡淡的白线里涌出来，一个个圆圆的球状的点，慢慢膨胀，在张力的作用下聚在一起流下来。
他当然不是想自虐，他只是看着伤口里涌出的血想起了一点点昨晚葵给他说过的话。
很奇怪，那么长的夜晚，那么多的对话，他竟然就记住了这一段，并且连葵那时的神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葵说：“你知道么？动脉里的血是鲜红的，因为里面布满了氧气分子，强大的压力推着那些鲜艳的粒子在人体内急速地奔走，而静脉的血不一样，静脉的血是暗色的，因为原本的氧气都被消耗掉了，没有氧气的血通过静脉慢慢地流回心脏，完成一个轮回。其实人生很像那些在血管里奔走的血液，年轻的时候是在动脉里，老了就变成静脉。可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提前来到了静脉里，没有氧气，正在以非常非常缓慢的速度，一步步走向死亡。”
丽想起来，那一刻，他其实很想起身揽过葵的头，轻轻地吻上去。
但他最终只是低头喝了一大口酒，抬头低头的瞬间看见手腕内侧隐隐浮现的暗青色血管，以及几道淡了的伤疤。
葵躺在卧室里仔细分辨着客厅里传来的各种声音，边听边闭着眼睛猜丽此刻在干什么。
倒水的声音，洗漱的声音，开关冰箱的声音，点火的声音，油烟溅起的声音，关火的声音，刀具碰撞在切菜板上的声音。
然后一切静止。
又等了几秒，还是没有声音，葵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看见丽站在流理台前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怎么了？”
“啊？”丽听见葵的声音转过头，“哦，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在做早餐，结果不小心切到手了。”
丽无奈地耸耸肩，笑着伸出受伤的手给葵看。
“笨蛋，切个面包也能切到手。”
虽然嘴上骂着“笨蛋”，葵还是洗了手翻出酒精和棉签帮丽消毒包扎。
后来吃早餐的时候葵用叉子戳着盘里的鸡蛋卷说了一句：“你……”
“嗯？”丽抬起头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便微笑着追问了一句：“什么啊？”
“也没什么。”
“快说啦，你不说我又要想好久。”
“你做的鸡蛋卷挺好吃的，就想说这个。”
“没了？”
“嗯，没了。”
丽看了看葵，又看了看葵盘子里被戳得千疮百孔但完全没吃过的鸡蛋卷，“不想说算了。”然后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其实葵想问丽的问题是昨天为什么要哭，想了想觉得这种问题现在问了也没意义，谁能记得喝醉时候都干了什么，更何况别人的隐私自己又没那个打探的资格。


“那你干嘛靠着我？”
丽含着吃冰激凌用的勺子，突然转换话题说：“你相信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么？”
“相信啊，比如你居然真的肯让身为陌生人的我住下来。”
葵起身去开灯，突然听见身后的丽说：“能先别开灯么？”
手静止在半空，刚想埋怨他思维跳跃得太快，一转身看见电视机明灭的光线里他抱膝坐在那儿，就像一个月前的那天，月色里他睁开眼就看见他抱膝蹲在自己面前。
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正如此刻没有开灯站回到丽面前的葵，慢慢俯下身子低头吻掉了丽嘴角的奶油，被吻的人也没有推拒，反而伸出手揽住了葵的脖子。
接吻的时候丽觉得脑海里充斥着一片温润的乳白色，后来躺到床上的瞬间丽想也许根本没办法细致的解释一段感情的发生。葵吻过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考虑，只觉得非常美好，心里的幸福感满满的像是快要溢出来一样。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秒的时间内坍塌，沦陷进柔软芬芳的唇，方才电影中那种蓝莓般的温暖与甜蜜蔓延进现实，尘土静止在半空，喧嚣被阻隔在电视机微弱的光线之外，只有窗外雨滴不断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好像新蚕啄食桑叶，沙沙地响着。
但有一点是他可以确定的：并不是因为被电影感动了或者觉得寂寞空虚了才没有拒绝对方，而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欢葵。
丽没告诉过葵，他小时候有一个非常不幸福的童年，没有得到过父爱，母亲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离开了只留下这间小公寓，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辍学靠卖仿制品为生了。
所以丽很希望能有一个人带给他家的感觉，能有一个他爱的人爱着他，重视着他。
然后在葵出现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他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共同生活在这间小小的公寓，共同生活在这个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
“葵，抱我……”
这算是诱惑么？算的吧……
他能感觉到葵的身体有那么一秒的静止，然后听话地抱住了自己，用温暖潮湿的唇吻着自己的眉，自己的眼，自己的颈，自己的全部生命。
也许所有的事情从这一刻开始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他们在炎热的夏夜里，在冰激凌的香醇里战战兢兢地迈出了出乎意料的一步，谁都没有预计到的一步。
抱着葵温暖的身体的时候他看到了很多东西，高高的天花板、屋子一角空了许多年的水族缸、窗外雨点坠落的模样，以及对方因激情而被汗水沾湿的消瘦肩膀，那一滴滴炙热的液体覆盖在自己赤裸冰凉的身体上。
原本冰凉熟悉的事物，此刻都变得陌生而温暖。
他想说“我爱你”，可又怎么都说不出口，语言太苍白，那么无力，而且，会不会一说出口一切就会化为虚无，到头来只是春梦一场？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葵是怎么想的，是寂寞了？还是被电影感动了？也有可能，他本来就是很随便的人。
所以丽不敢说哪怕一个词，看着天花板细细感受对方在自己身体里不断的碰撞，无意义的音节接连不断地从半张的嘴中溢出，飘向房间的各个角落，降下，沉淀。
过了很久很久，丽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地温暖起来，仿佛葵的体温移植进了血液，通过彼此相连的某个部分，通过暗色的、没有氧气存在的静脉。
一个冷却，一个温暖，就像宇宙中的万物，以亘古不变的能量守恒定律相互依存。
最后，在接近，或者是到达高齤潮的瞬间，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静脉缠绕在了一起，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呻吟着，挣扎着，跳动着，赋予对方重流回心脏获取氧气的力量。
漫天的粉色的纯洁的樱花落下来。
他明白，那只不过是短暂而美好的幻觉罢了。
幻觉，属于夏天的幻觉。
但自己和葵确实上床了，这不是幻觉，从心灵到身体，他们上床了，激烈地交媾了。
折腾完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背过身各睡各的觉，夏天还是很热的，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睡的浪漫不属于他们更不属于这个季节。
丽心想，果然还是单方面的啊……葵大概只是寂寞了而已吧。
忍不住第无数次翻了个身。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想到这点就怎么样都睡不着。
“喂，你能不能不要翻过来翻过去的。”
“啊?”
“你一翻身被子就哗啦哗啦地响。”
“不会啊，是你耳朵太好用吧？”
丽说着又翻了个身。
葵皱起眉头说“你再没完没了地翻身我就把你从床上踢下去……”
“这是我家诶好不好……”
本来很有气势的一句话被丽念得黏黏糊糊完全类似撒娇，好像顽皮的猫被主人骂过之后又来蹭主人的腿，一边蹭还一边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主人的心也就软了下来。
“好了啦，你不要翻得那么频繁就是了。”
又不是烤牛舌……这种事情还能控制翻来翻去的频率么……
丽虽然这么想但也没有再翻身了，因为被子的下面，葵用手压住了他的手背，很轻的，覆盖在上面。
还是……有点喜欢的吧？
于是暗暗高兴着，不动声色地把手翻过去，手心相对，再握住。
微微的潮湿感，以及，有点冰凉的身体的温度，葵的温度。
谁也没有把手抽回去，就这样在被子下面轻轻地握在一起，静谧中除了两人渐趋平稳的呼吸声外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2006年9月28日 晴
发生齤关系后的日子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白天，葵依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度日，丽依旧摆弄着各色颜料在画布上涂涂抹抹；傍晚，两个人偶尔一起散散步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顺便再买几个套齤子；丽还是会时不时吐出一两句有点伤感的句子，对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但葵会在天色暗下来路灯还未亮起的时候自然地牵过丽的手，不是那种十指交缠的握法，只轻轻地，抓过他有些冰凉的指尖在手心细细齤摩齤擦；但葵会在丽表露出忧郁时独有的英气后揽过他在唇上印下一吻，不是那种激烈的充满情齤欲的亲齤吻，只轻轻地，双齤唇相接。

2006年12月17日 阴
丽总觉得这个城市的气候向来没法用常理解释，秋天似乎只停留一两周，然后从某天开始，气温一下子跌落谷底，太阳不见了踪影，落叶植物变得光秃秃的，清晨的路边蒙上了凉薄的霜。
持续的阴天，阴天，阴天。
每年的十二月到次年三月，最难熬的阶段，四下里弥漫着的都是粘腻的，浓稠的，阴郁的颜色。
抵抗力不好的他自然也如往年一样患了重感冒，抱怨之余还要裹着被子抱着纸巾盒坐在客厅里一边擦鼻涕一边工作，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在葵第无数次从面前经过时爆发。
“喂，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我头晕……”
丽发现今天葵倒水的次数几乎比平时多了两倍，每回经过客厅往厨房去的路上还都要瞥一眼还在画画的自己。
“那你躺床上去休息呀，病成这样画什么画啊。”潜台词是：那样我也不用隔十分钟就出来倒次水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又没发烧，流鼻涕而已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啦。”
“既然没发烧那你裹着被子干吗？”
“天太冷了不行啊。”
没再说话，葵放下水杯跑进卧室叮叮咣咣地翻了一阵不知在找些什么，丽叹了口气转回身，刚准备继续画那幅画廊上个月订的静物水彩就看见葵又走了回来。
“把笔放下，张嘴，如果你不想重画这幅水彩。”
虽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乖乖放下画笔回头皱着眉问了句“干吗啊”，结果话还没说完一支冰凉的不明物体就被塞了进来。
“量体温。”
丽想，照这样看来，画廊要的静物图怕是没可能在今天完工了。
于是叹了口气踢开身上的被子叼着体温计去洗画笔。
葵这么关心自己是很高兴啦但是……
但是工作被强行打断还是挺不爽的，又不是小丫头了，二十五岁的大男人感个冒而已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么。
这样想着的丽一转身看见葵正站在自己背后不禁吓了一跳，刚想张嘴骂人说你走个路都不出声音的准备吓死谁啊，又想起来嘴里还叼着体温计不能讲话。
“时间到，张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葵把体温计拿过去若有所思地盯了半天。
丽看他半天没说话好奇地把脑袋凑上去，电子显示屏显示的是再正常不过的“37.0”几个数字，于是摊开两只手作无奈状说：“你看吧，我就说我没发烧，你还不信。”
“你上次跟我说你平时体温多少？”
“35.2或3啊，怎么了。”
“还没明白？我看你是烧傻了吧，给我乖乖到床上躺着休息去。”
休息就休息呗，反正笔都洗干净了他本来也没准备继续搞那幅画。
葵把丽安顿好后又去书房把笔记本搬过来换了身睡衣和丽一起躺进被子里。
“干吗？”
“省得我还得大老远地跑来跑去帮你倒水啊。”
“葵，我真没事。”
葵象征性地“嗯”了一声便接着折腾电脑不再理他，丽翻过身盯着墙角空的水族箱心想这人有时候还真是不讲理的厉害，大白天的怎么睡得着啊。
然后，突然，他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干燥的手覆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摩擦。
“睡吧。”
十分奇特地，随着那只手抚摸的节奏，真的有淡淡睡意飘荡进大脑，有如粘稠的丝线，逐渐缠绕上听神经视神经触觉神经。出乎意料地不再觉得生气，半睡半醒间他想起昨天吃饭的时候葵说文集的事这两天进入到最后阶段了，编辑提出写一个新的中篇放进文集可能会比较好。
滴答滴答的键盘声。
不知道那篇新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啊……葵单手打字会比较慢吧……前面每过十分钟就出来倒一次水葵自己其实也挺烦的吧……
这样想着的丽不自觉又翻了个身，离葵近了些，一只手搭上对方的腰，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旁边的葵还在写稿子，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映照得房间也生出融融暖意。
“几点了……”
葵侧过头看了眼显示屏下方的表，又摸了摸齤丽的额头。
“六点了，要不去医院吧？好像越来越烫了。”
似乎有些耳鸣，葵低沉的声音就像从海底飘摇直上的气泡，包裹着透明的温暖传向海面，在阴霾下轻轻绽开，微小的水珠四溅飞散。


“不要，一个大男人感冒而已就去医院丢不丢人，再说你不是学医的么，去什么医院。”
“我是学医的没错，可我学的是外科啊宝贝……”
丽听见那句“宝贝”差点被呛死，心想还好不是吃饭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句称谓，不然自己八成是要英年早逝了。
葵叹了口气，放下电脑从被子里钻出来换衣服，“算了，我出去买退烧药，你在家好好躺着。”
等葵出了门丽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爬起来在房子里四处转悠，大概是发烧的缘故，总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都不像走在平地上，跟踩了棉花似的。
也不知道晃了多久，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葵正好回来，看见他没穿袜子也没穿拖鞋不由皱起了眉头。
“感冒了还光着脚到处跑，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再出来，快回卧室躺着去。”
丽“哦”了一声跑回卧室，其实屋子里开着暖炉还挺热的，但他还是乖乖套了件毛衣外套又找了双棉拖鞋穿上，出来看见葵正站在煤气前做饭只穿了件T，本就是短袖，袖子还被挽到肩膀，一双手臂瘦而细长，肩胛骨嶙峋且突出。
“不睡了？”
“再睡下去晚上该不用睡了。”
“嗯，那等下饭好了先吃点粥吧，直接吃药对胃不好，”
“好。”
那天晚上，丽靠在流理台边看葵给自己煮粥，久违地想到了“家”这个词。
所谓“携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不过自己居然能从一个同性别的人身上联想到“白头到老”这样的东西，果然不正常……
于是不自觉笑了出来，葵搅着手底下的粥瞥了他一眼，“傻笑什么呢。”
“觉得你好看呗。”
“花痴。”
盛出粥递给丽，一只手轻轻拍上他的脑袋，“快吃吧，小心别烫着了。”
“嗯。”
后来，还不到九点葵就陪着丽早早爬上床睡觉了，少有的抱在一起的睡法，葵说怕他会冷，丽也就不再说什么任由对方抱着。
安安稳稳地睡过去，夜里丽感觉到葵有几次醒来用棉签沾着温水擦拭自己因高烧而干裂的嘴唇，懒得睁开眼睛，只觉得嘴唇上暖暖的潮湿的触感很舒服。
就好像，天使起飞时翅膀上簌簌落下的羽毛，轻轻地，柔软地，覆盖在他的唇角，他的心上。
2007年1月20日 雪
葵28岁生日这天，公司打来电话通知他出版的文集中的一篇中篇获得了本年度的某某文学奖，让他准备下三天后去参加颁奖典礼。
之前出版社的人推荐葵去参选的时候葵压根没当回事，心想反正没多大可能获奖，于是抱着“投稿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的心态同意了，居然还真能得奖？
总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推掉编辑的晚宴邀请葵假装平静地道过谢后便匆匆挂了电话，颤抖着打开电脑上网搜寻关于新秀奖的消息，果真各大网站的首页上都挂着自己的名字。
在大腿上捏了一把，还会痛，说明不是在做梦，下意识地感慨道：“真的……出名了啊……”
可是这运气会不会有点好过头了？无论怎么努力、努力多少年都还是不能出名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自己只不过刚刚二十八岁、给杂质写了六七年的稿子而已，又不是文学院出身，出第一本书就获奖了？
就在葵坐在电脑前发呆时客厅的门突然开了，丽闪进客厅抖掉头发上的积雪抱怨外面下了好大的雪，然后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
“葵，你猜我买到了什么？”
被问的人显然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完全没听见丽有问他话。
“葵？”
“啊？哦，你刚说什么？”
关掉网页起身去厨房倒水喝。
“发什么呆呢……我说外面下了好大的雪，还让你猜猜我买到了什么。”
丽跟着进了厨房，将手中一直拎着的纸盒放在桌上后走上前摸了摸葵的额头。
“不会是发烧了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像你，身体差得可以。”葵笑着拍掉丽的手，看了眼桌上的盒子，“买到了什么？”
“就是你的书啊~封面好漂亮呢。”
丽把书从包里掏出来拿在手里扬了扬，然后放在一边拆开桌上的纸盒说：“顺便，28岁生日快乐呦~”


“诶？你怎么知道？”
葵明显吃了一惊，他不记得有告诉过丽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啊。
“书的内页里写着呢，还好今天交画的路上经过书店就进去晃了一圈，不然今年的生日可要错过了，为了买蛋糕害我绕了好远的路来着。”
“笨蛋，那么冷的天满大街地找蛋糕，难道你还想再感冒一次啊？没有就没有呗，都多大的人了过什么生日。”
“你说一句‘谢谢’会死啊，真是的……”丽白了一眼葵，点燃蛋糕上的蜡烛，“那么既然蛋糕都买回来了你要不要勉为其难将就着过了这次生日呢？”
葵走过去揉了揉丽的头发，被揉的那个赶忙弯下腰用手护着自己的宝贝发型不要被搞乱了。
“你很讨厌啦！”
不管一旁的埋怨，葵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重新睁开双眼吹灭了蜡烛。
“看我多给你面子，还许愿了呢，要知道我已经二十年没干过这种事了。”
“切~那是你自己不高兴许，刚才许了什么愿啊？”
“才不要告诉你。”
“说出来听听嘛，反正都许了。”
“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你不是不信这些的么……”
“那你总信的吧？”
“嗯，信的啊。”
“和你有关。”
“那……那还是别说了……”
“你呀……”笑着将丽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在耳边轻声说道：“谢谢……真的，不光是因为这个蛋糕，如果没有你的那番话，我也许根本没有机会参加这次文学奖的筛选，更不可能获奖了。”
“你……获奖了？”
“嗯。”
那一刻，被葵抱在怀里的丽，心中理应被幸福或是感动一类的词汇填满，但十分莫名地，冲进大脑的，却是名为“不安”的悸动。
参选的事葵曾在吃饭的时候跟丽轻描淡写地提过一次，当时丽也没有多想，然而现在，这个男人真的要出名了，或者说，“已经出名了”会比较合适。
那么……自己呢？
丽毕竟不是女人，不可能每天只是呆在家里煮饭打扫带孩子照顾丈夫的起居，他也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可是，当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之前的平衡要怎样才能维持下去呢？
原本，他和他是为各自的理想共同努力相互依存的伙伴，而如今，他逐渐出名，并且以后会越来越有名越来越有钱，还停留在原地的他要怎样才能追上对方的脚步呢？名利双收的葵又要怎样才能像以前一样理解自己的感受呢？
葵……还会说出“我总觉得，好像梦一样，没有任何的真实感，这双手，终究是什么都抓不住的吧……”这样的话么？自己……还能用和当时一样的心情握住对方的手安慰对方说“这是很好的事情”么？还能用和当时一样的心情环住对方在耳边轻声说“葵，你的书要出版了，这不是梦，这是你的未来，是你已经抓在手里的东西。而你手里握着的东西，是谁都夺不走的”么？
丽不确定，也不想确定。
爱一个人应该是别无所求的，对方不好的时候自己会难过、对方好的时候自己会高兴才对。看到葵露出的笑容他不是该高兴的么？不安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一晚在出租车上，他甚至希望将葵所有的难过都喝进体内，让它们融进血液的回路在身体里流淌，他想要在每个寒冷的夜晚能有一个自己来温暖葵的冰冷，好让葵不再难过，让葵活得好好的。
但此刻，他在葵温暖的怀中，却觉得庞大的不安正混杂着同样庞大的空虚感一口一口地啃噬着自己的血肉，自己的骨骼，自己的心脏。
那种感觉，让他前所未有地恐惧。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自私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儿，丽轻轻挣脱了葵的怀抱，他不是反感现在的葵，他是反感现在的自己，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恶心。
“怎么了？”
“没事，我有点不舒服，想去下洗手间。”
推开浴室，关门，落锁，背抵在门上仰头看天花板上明亮的吊灯，头仰得久了有点晕。
门外，葵问“没事吧”，他说没事，一低头正对上镜子里的那张脸。
厌恶感从身体的每个缝隙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他想对镜子里的人说：“心口不一，如此虚假，你真让我恶心。”


2007年1月31日 阴
葵过完生日的第二天，丽便推掉所有仿作的预约开始了新作品的创作，他不想两人间的差距影响到这段关系，辗转反侧想了一夜，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和葵站在同样的高度沐浴进同样的光芒。
这天，葵出去签售不在家，丽偷偷带着自己赶了十天完成的新作出门去上次他们一起看过的那家画廊，心想如果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好歹也算离葵近了一点。
画廊老板接过丽手里的画看了许久，皱了皱眉，说：“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代卖，用色构图什么的都还不错，应该能卖个差不多的价钱。”
“谢谢。”
画廊老板递给他一张名片，又留了他的手机号码，“等卖出去了我给你打电话。”
看了看白底黑字的名片，榊原……ひろし？
“那么，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榊原先生。”鞠了一躬准备出门，“但是，”名叫榊原的男人叫住了丽，“我觉得你能画得更好，这幅作品表达的感情太潦草了，你应该好好整理一下情绪，用心去对待自己的画，不要抱着那么强的功利心。”
推门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丽“嗯”了一声推开门，街道上的寒冷像一堵冰冷的墙瞬间从对面压了过来，狠狠地，狠狠地，将他压入惨淡的阴霾中。
他不是抱着功利心去画的，他只是抱着过于急切的、想要追赶上对方脚步的心，完成了这幅作品。
不想回家，靠在便利店的玻璃橱窗外点了支烟抬起头看天，阴沉沉的云层厚重得好似要直接摔在地面上再四散裂开一般，丽咬了咬嘴唇上翘起的一小块死皮，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吸进肺里的空气干燥冰冷，瞳孔像是起了雾，周围是行色匆匆下班赶着回家的人群。
然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掏出来，屏幕上是忽明忽暗的一个“葵”字，孤孤单单地，躺在空旷的、微弱的光线中。
扔掉烟蒂踩灭，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喂~”
“丽啊，晚上不要做饭了，我买了你最爱吃的东西。”
“嗯嗯，好啊，那赶快回来吧。”
“我现在在出租车上，应该快到了。”
……
其实葵很少在丽面前谈起工作上的事，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也会小心避开对方。
大概……也是在拼命地想要维持好两人之间的平衡吧。
不是不知道，就是知道得太清楚，所以内心里一种“这样的自己怕是根本配不上如此好的葵吧”的感觉才会油然而生。
我这样卑劣的家伙，要怎能才配得上你的好呢……
他当然也很想改，但无论怎样都还是改不掉。
2007年2月18日 雨
早晨醒来便发现外面在下雨，没拉好的窗帘露出一角蒙了雾的玻璃来，隐约能看见凝结起的水珠映着惨淡的光一道道地往下流，像哭泣的脸。
脏脏的，都是泪。
丽看着那一道道的水渍没有动，摸过床头的烟拿出一根放在唇间点燃。
灰色的气体飘起来，已经半个多月了，他的画仍旧没有消息。
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向来有起床气的他揉了揉眼睛皱着眉说了句“早安”，丽强迫自己微笑着说：“早安，我去帮你煮咖啡。”然后起身洗漱，如往常一样煮好两人份的咖啡，加奶的那份给自己，加两块糖的那份给葵。
中午，惴惴不安了十几天的他终于接到了画廊老板发来的信息，说画卖出去了，让他来拿钱。
找了个理由兴冲冲地跑出门赶去画廊，拿到的钱比以往的都要多。
“你叫丽对吧？”
“对的，榊原先生。”
“有没有好好想过上次我说的话？”
“那个……”
“我在美院也有一些认识的人，把你的画拿给他们看过后，他们也说你应该不止这个水平，如果不想浪费了自己的才华，最好先整理了心境再继续创作。”
“美院？”
“嗯，你要是肯好好干的话，我还能推荐你去参加一些展览啊比赛啊之类，在这行干了十几年这点关系还是有的，但按你现在的状态，就算去了也没什么用的吧。”
“……”
“当然，就算按照现在这样画下去也不至于饿死，再教两个学生的话收入估计也挺可观，”拍了拍丽的肩，榊原微笑着说：“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如果让别人说这些话，听的人也许多少都会有点不爽，但说话的人是榊原ひろし，是有着遮住温暖眼眸的软软刘海的榊原ひろし。
丽觉得，有的人大概天生就有那种能力，让每一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能顺利地进入你的耳朵。
所以丽并不是生气或是怎样，他只是很矛盾罢了，矛盾自己究竟该怎样做才能把对葵的伤害降到最低。
出了画廊，丽打着伞往家走，他想起和葵第一次见面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仰起头，粘稠的雨水打在透明的塑料伞上发出闷响然后散开，在楼下收伞准备上楼，楼道的光线一样的暗，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走进去，靠着墙站在当时葵站过的位置上。
九个月前……自己就是在这里遇见的葵呢。
夏日阴雨天的傍晚，车灯的光线里，丽无意间看见了无处可去发着烧的葵，他对他说“晚上好”，他问他“你没事吧”，然后他和他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快乐很快乐的时光，那种快乐如此单纯，但为什么我们是活在现实世界、而不是活在梦中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一直快乐下去呢？
已经九个月了……时间还真是过得好快。
他想起榊原说的那句话，“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可是选择权又真的在自己手中么？
丽低下头看着掌心的纹路，一寸一寸地摸过去，就像葵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他要怎么样对葵说分开呢？出问题的人不是葵，出问题的是他自己，像现在这样继续相处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两个人会没法再在一起。
因为，从1月20日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丽了，葵也一定感受到了这一点，但还是不断不断地迁就，可不断迁就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总会觉得累的……总会的。
他不想葵觉得累，他希望葵能好好的，他很喜欢很喜欢葵。
可是……
可是无论分开还是继续，葵都会受到伤害吧。
丽努力仰着头，却看不见天空，于是缓缓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
为什么，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葵又为什么……要喜欢这样的自己呢。
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努力看着天空，是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
2007年2月23日 晴
丽对着那张空白的画布发呆，房间里Metallica的音乐开得震天响。
已经五天了，他的脑子还和面前的这块画布一样处于空白状态，只有榊原的话在不断旋转旋转再旋转，每个字符都在吐着细密的丝，最终将身体整个地裹起来，密不透风，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代卖，用色构图什么的都还不错，应该能卖个差不多的价钱……等卖出去了我给你打电话……但是……我觉得你能画得更好，这幅作品表达的感情太潦草了，你应该好好整理一下情绪，用心去对待自己的画，不要抱着那么强的功利心。”
“你叫丽对吧？有没有好好想过上次我说的话……我在美院也有一些认识的人，把你的画拿给他们看过后，他们也说你应该不止这个水平，如果不想浪费了自己的才华，最好先整理了心境再继续创作……你要是肯好好干的话，我还能推荐你去参加一些展览啊比赛啊之类，在这行干了十几年这点关系还是有的，但按你现在的状态，就算去了也没什么用的吧……当然，就算按照现在这样画下去也不至于饿死，再教两个学生的话收入估计也挺可观。”
榊原最后的表情。
“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点了一支烟，迷茫的雾气里榊原微笑的脸仿佛还近在眼前。
你应该不止这个水平，不要抱着那么强的功利心，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满满的，像爬虫一样令人作呕。
丽一脚踢翻了画架，还剩三分之二的烟无辜地掉在凌乱的地板上，“他妈的那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水平？！”
门突然被打开，葵哼着歌走进来，看见丽正握拳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明显愣了下，随即恢复了平常温柔的表情走过去关小音量捡起烟蒂捻灭在烟缸又扶起地上的画架。
“怎么了？谁让我们家宝贝这么生气？”
“少恶心人了，谁是你们家宝贝……没事，新画没灵感罢了。”
强迫自己用微笑的表情迎上对方的目光，丽接过葵手里的袋子，“这是什么？好香的味道~”
“你最喜欢吃的咯~”葵说着抱住丽在背上拍了拍，“别太勉强自己。”
“……嗯……”
可是，不勉强的话，我就永远只能用仰视的目光与你对望了吧……
“吃饭吧。”
餐桌上葵把筷子递给丽，说：“文集要加印，我想换个封面再加点插图，以前那个封面太差劲了，又没插图什么的，你愿意帮我画么？”
“啊？”丽的手停在半空，不可思议地望着葵，“你刚说什么？什么封面？让我画？”
“就是你上回在我生日时候买回来的我的文集啊，要加印，我想换个封面加点插图，你来画，行么？”
“……让我想想。”
丽接过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面条：一般作家的书加印哪有换封面的，还要加插图，又不是重印，葵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说那书之前的封面确实不怎么样吧，但是……
葵起身去厨房倒酒，“你要不想画也不勉强啦，反正稿酬不算高。”
两杯红酒，一杯给丽一杯给自己，“以前印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出版社就随便排了下版找了张图当封面，现在卖得好了自然想好好折腾下搞点噱头，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我自然是一下就想到你了啊，反正是我想要的风格，不需要和文章本身相关度很高，发挥空间还是很大的，总之你慢慢想，三天内给我答复就行。”
“哦……”
记忆中丽这还是头一回在面对自己最喜欢的中华炒面时都能提不起食欲，记得当年他妈一声不响地抛下十六岁的他和男人跑了后丽无比失望地从床上醒来，然后在街角用口袋里最后一点钱买了冰激凌和中华炒面，就连左手腕隐隐作痛干掉结疤的伤口似乎都变得无所谓了，更别提“想从天桥上跳下去”的愚蠢想法。
反正死不掉，反正没人要，反正是多余，何必再和这样的自己过不去？
只是被抛弃后不知道哪来的想法，丽觉得自己从此就是个男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十六岁的他从此就要独自撑起自己的生命了。
所以再也没有在清醒的时候哭过，估计泪腺都要枯掉了。
心不在焉地吃着本应美味的中华炒面、心想着“还不如不要对我那么好，那样的话自己就能以和当年一样的心情面对了”的丽看了眼窗外，晴空万里，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真是不应景，哪怕阴天也好啊，居然隐约还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闪来闪去，虽然不怎么亮吧，好歹也是星星……
可是，此刻的他望着逐渐黑下来的晴朗天空，却突然有了想哭的感觉，只可惜那些滚烫的眼泪最终也没有落下来。

2006年9月28日 晴
发生齤关系后的日子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白天，葵依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度日，丽依旧摆弄着各色颜料在画布上涂涂抹抹；傍晚，两个人偶尔一起散散步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顺便再买几个套齤子；丽还是会时不时吐出一两句有点伤感的句子，对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2006年9月28日 晴
发生齤关系后的日子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白天，葵依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度日，丽依旧摆弄着各色颜料在画布上涂涂抹抹；傍晚，两个人偶尔一起散散步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顺便再买几个套齤子；丽还是会时不时吐出一两句有点伤感的句子，对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但葵会在天色暗下来路灯还未亮起的时候自然地牵过丽的手，不是那种十指交缠的握法，只轻轻地，抓过他有些冰凉的指尖在手心细细齤摩齤擦；但葵会在丽表露出忧郁时独有的英气后揽过他在唇上印下一吻，不是那种激烈的充满情齤欲的亲齤吻，只轻轻地，双齤唇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