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墙,仿佛用力一踩就能踩出木屑的门槛,门外是泥地,围着小小的一方空庭院。远处的墙爬满了青苔,倚着几盆花、几口缸。院落是青地,近处空的很,放着一个红红的大澡盆,里面放了一口锅和许多待洗的碗。
门内一张圆桌,坐着我与一些静默的、并不注意的人。灯光忽明忽暗,一切景物都显得流动而厚重。
也许我在等待开饭。
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泥地从容沿门槛走过,立即攫住了我的目光。它拥有鸽子的身躯,高贵优雅,它的脖颈却是鲜艳的红色,如血一般。更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有两个头!
燕君阿姨忽然从饭桌上离身,她显然注意到了那个生灵,走过去兴奋地指着它说:“这不是咸鸭吗?现在已经很难见得到野生的了。”
我疑惑;“咸鸭?”
燕君阿姨笑着解释:“你不是吃过咸鸭蛋吗?”
父亲却是突然从门外出现,他一把抓起咸鸭的一根脖颈,轻松将它捏起,说:“正好可以熬汤。”
咸鸭只是轻叫了一声,似叹气一般,便呆若木鸭,任凭父亲摆布。然而在它眼神中,我分明看一丝悲悯。
我从凳子上站起来说:“您不能杀它。”
“为什么?”父亲提着咸鸭问。
“因为它是野生的,我们要把它放生。”我不知道这两件事物之间是否有因果关系,但当时我确实是这么回答的。父亲也没有反驳,只是说:“哦,你先坐下。”便提着咸鸭向屋外走去,消失了。
我不安地坐下,向里看时,发现圆桌成了暗红的方桌,桌上已摆了四碗冒着热气的、一模一样的大白菜。
父亲忽然从里屋现身,手中捧着用白瓷盆盛的、热气腾腾的汤。我看到汤面上像拱桥一般立着两个鲜红的、湿淋淋的脖颈。(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不拔毛”这个问题)我的眼泪立即掉了下来。我默默地放下碗筷,转身往外走。
“来来来。”我听见父亲在身后呼唤。
我想起咸鸭从容的步伐、优雅的身躯、悲悯的眼神。泪水溅湿了地面。我望着天空,漆黑的夜空。周围仿佛更暗了。
父亲又叫道:“快来吃饭!我已将咸鸭汤端回去了。”
我闭上眼睛,双手颤抖。
“喂!”父亲的语调中透出些不耐烦。
我仍是没有动。
“喂!”这一声有如地动山摇。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的床上。父亲立在我的床前:“好起床啦!”
我愣了一下,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父亲饶有兴趣地问。
2012-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