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街头时有小贩推三轮车卖向日葵，端起葵花盘一瞅，四壁密密地镶着瓜子，挨挨挤挤，却井然有序；再盖到脸上嗅嗅，尚有植物的野逸之气，全无炒瓜子的烟火味。
　　幼时极爱吃炒瓜子，坚实的瓜子壳在齿间发出清脆、欢快的裂响，此起彼伏，吃的人仿佛一律心有灵犀，低着头，不言不语，越发显得时光悠长。若是露天电影放映队来了，则家家都要炒瓜子。眼见幕布都张挂起来了，我们急得恨不能多长出几条腿，一会冲进灶间，视察瓜子炒得如何，再气咻咻地埋怨姆妈几句；一会跑回敞坪，看看座位有无被人抢占。真真跟打仗一般，并无人鸣锣击鼓，却只觉每一步都踏在鼓点上，说不出的紧迫，也说不出的喜悦，黏稠的，要爆裂般的欢喜。
　　瓜子吃多了，会上火，小孩子又凡事没个节制，且不听劝。无法，大人只好编故事来唬我们。说是古时有个女子，也是极爱吃瓜子，她嗑过的瓜子壳，装满了家里两个腌咸菜的坛子。没几天，这女子便得了“瓜子病”，茶饭不思，乱发脾气，眼见得一日瘦似一日，连郎中都束手无策。却有一个最是见多识广的人，教了一个秘方：把那两坛瓜子壳倒进锅里，添水，大火煮沸，再微火炖二十分钟，锅里的水便是治病的药。这个故事原是要求我们生出怕惧之心，万事不可过度。但他不合透露秘方，如此一来，我们到底少掉一重顾忌。只是，往后便不再将瓜子壳唾得漫天飞，而是珍重地归拢来，藏到自己才晓得的地方，倘若哪天得“瓜子病”，少不得要派上用场。
　　北迁以后，有一年的时间，由于房子没有分下来，全家挤在一间单身宿舍里。幸而当时年纪小，并未觉出局促窘迫。在午后下沉的微光里，狭长的走廊上，隔壁一户四川人家在炒瓜子，空气中都是焦香的瓜子味。不多时，她家女儿走出来，随手捞起一把瓜子，一路走，一路吃。她的头发淡静地垂在脑后，异常丰盛，在走廊尽头豁然开朗的亮光映照下，整个人被镀了一圈光晕，姿态美好，是女神才有的背影。
　　初二上学期期末，班里组织晚会。当中有一个节目便是吃瓜子比赛。一拨又一拨女生嘬着嘴，飞速嗑着瓜子，底下的人笑得乐不可支。我始终没有离开座位。凡事一讲求速度，我便莫名地想要后退，因自己缺乏那样的机敏与急智。我还是喜欢偕二三好友，围坐于唐诗中的红泥小火炉边，翻翻书，嗑嗑瓜子，间或闲聊几句。飘雪的窗前，一个面容温煦的老妪无名指缠过一绺毛线，两根棒针在她手里起起落落，穿梭如飞，一针一线，编织着水红的，温暖的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