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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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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子蔡当年的作品《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相信大家都看过吧,后来他的很多作品我也很喜欢,不过惟独《檞寄生》给我的震撼最大。

在不确定的年代,人心深处最软弱的角落,需要的还是爱……
一次没有目的地的旅程,
一种犹豫不定的情感流动,
一段难以割舍的情绪记忆,
体会属于痞子蔡的深度浪漫,
学会与爱情和平共处——

作者:蔡智恒



1楼2007-03-04 11:55回复
    【一】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我便在你胸口了

      "台北火车站。" 
      左脚刚跨入出租车开了四分之一的门, 
      右脚还没来得及甩掉沾上鞋底的湿泥,我便丢下这一句。 
      "回娘家吗?" 
      司机随口问了一句,然后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 
      虽然是大年初二,但我却是单身一人,只有简单的背包。 
      还有,我是男的。 
      即使雨下得很大,仍然只能改变我的发型,而不是性别。 
      我不是高桥留美子笔下的乱马,所以不会因为淋到冷水而变成女生。

      "今天真冷。" 
      "嗯。" 
      "淋湿了吧?车后有面纸,请用。" 
      "谢谢。" 
      "赶着坐火车?" 
      "嗯。" 
      "回家吗?" 
      "不。找朋友。" 
      "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 
      "嗯。"

      下了雨的台北,陌生得令人害怕。 
      看来我虽然在这个城市工作了半年,却从来没有认真生活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融入这城市的血液。 
      台北的脉动也许左右着我的喜怒哀乐,却始终得不到我的灵魂。 
      我像是吴宫中的西施,身体陪伴着夫差,但心里还是想着范蠡。

      隔着车窗,行人像一尾尾游过的鱼,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好安静啊,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困在黑洞里。 
      我知道黑洞能困住所有的物质和能量,甚至是光。 
      但声音能从黑洞里逃脱吗?高中时有同学问过物理老师这个问题。 
      "声音?你听过有人在黑洞中叫救命的吗?" 
      老师说完后陶醉于自己的幽默感中,放声大笑。 
      也许我现在的脑袋就像黑洞,困住了很多声音,这些声音到处流窜。 
      包括我的,荃的,还有明菁的。 
      "165元,新年快乐。"

      "喔?……谢谢。新年快乐。" 
      回过神,付了车钱。 
      抓起背包,关上车门,像神风特攻队冲向航空母舰般,我冲进车站。 
      排队买票的人群,把时空带到1949年的上海码头,我在电影上看过。 
      那是国民党要撤退到台湾时的景象。 
      我不想浪费时间,到自动售票机买了张月台票,挤进月台。 
      我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有方向。 
      往南。

      月台上的人当然比车站大厅的人少,不过因为空间小,所以更显拥挤。 
      车站大厅的人通常焦急,月台上的人则只是等待。 
      而我呢? 
      我是焦急地等待。 
      爱因斯坦说的没错,时间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等待的时间总像是失眠的黑夜一样,无助而漫长。 
      而该死的火车竟跟台北市的公车一样,你愈急着等待,车子愈晚来。

      "下雨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 
      突然想到荃曾经讲过的话,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那天下着大雨,她没带雨具跑来找我,湿淋淋地说了这句话。 
      "帮个忙,我会担心你的。" 
      "没。我只是忘了带伞,不是故意的。" 
      "你吃饭时会忘了拿筷子吗?" 
      "那不一样的。"荃想了一下,拨了一下湿透的头发: 
      "筷子是为了吃饭而存在,但雨伞却不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存在。" 
      荃是这样的,她总是令我担心,我却无法说服她不令我担心。

      相对于明菁,荃显得天真,但是她们都是善良的人。 
      善良则是相对于我而言。 
      "为什么你总是走在我左手边呢?" 
      "左边靠近马路,比较危险。" 
      明菁停下脚步,把我拉近她,笑着说: 
      "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会吗?还好吧。"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很善良,但你比他们更善良。" 
      我一直很想告诉明菁,被一个善良的人称赞善良是件尴尬的事。 
      就像颜回被孔子称赞博学般地尴尬。

      我慢慢将脑袋里的声音释放出来,这样我才能思考。 
      这并不容易,所有的声音不仅零散而杂乱,而且好像被打碎后再融合。 
      我得试着在爆炸后的现场,拼凑出每具完整的尸体。 
    


    3楼2007-03-04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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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1 21:4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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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开始意识到我是否正在做一件疯狂的事。 
        是疯狂吧,我想。 
        从今天早上打开香烟盒想拿烟出来抽时就开始了。 
        搞不好从突然想抽烟这件事开始,就已经算是疯狂。 
        因为我戒烟半年了。

        有一次柏森问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我想了半天,只能想出钥匙忘了带所以从10楼阳台翻进窗户开门的事。 
        "这叫找死,不是疯狂。" 
        "熬了两天夜准备期末考,考完后马上去捐血。算吗?" 
        "仍然是找死。" 
        "骑脚踏车时放开双手,然后做出自由式和蛙式的游泳动作呢?" 
        "那还是叫找死!"

        后来我常用同样的问题问身旁的同事或朋友,他们的答案就精彩多了。 
        当然也有一面跑马拉松一面抽烟这种找死的答案。 
        有人甚至告诉我,大选时投票给陈水扁是最疯狂的事。 
        他是公司里一位快退休的工程师,20年忠贞的国民党员。 
        他的思想偏右,立场偏右,据说连穿四角内裤时也是把命根子摆右边。 
        "那为什么你要投给陈水扁呢?" 
        "如果当你年老时,发现自己从没做过疯狂的事,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我也许还不算老,但我已经开始觉得遗憾了。 
        记得有次柏森在耍白烂,他说: 
        "你没有过去,因为你的过去根本不曾发生; 
        你也没有未来,因为你的未来已经过去了。 
        你不可能变老,因为你从未年轻过; 
        你也不可能年轻,因为你已经老了。" 
        他说得没错,在某种意义上,我的确就是这么活着。 
        "你不会死亡,因为你没有生活过。"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柏森并没有回答我。

        像一株檞寄生吧,明菁曾经这么形容我。 
        终于有火车进站了,是班橘色的莒光号。 
        我往车尾走去,那是乘客较少的地方。 
        而且如果火车在平交道发生车祸,车头前几节车厢通常会有事。 
        因为没看到火车经过,才会闯平交道,于是很容易跟火车头亲密接触。 
        更不用说抛锚在铁轨上的车辆被火车迎头撞上的事故了。 
        只可惜,乘客太多了,任何一节车厢都是。 
        我不忍心跟一群抱着小孩又大包小包的妇女抢着上车。 
        叹了口气,背上背包,退开三步,安静等待。

        火车汽笛声响起,我成了最后一节车厢最后上车的乘客。 
        我站在车门最下面的阶梯,双手抓住车门内的铁杆,很像滑雪姿势。 
        砰的一声巨响,火车起动了。 
        我回过头看一下月台,还有一些上不了车的人和送行的人。 
        这很容易区别,送行的人会挥舞着右手告别; 
        上不了车的人动作比较简单,只是竖起右手中指。

        念小学时每次坐车出去玩,老师都会叮咛"不要将头手伸出窗外", 
        我还记得有个顽皮的同学就问:"为什么呢?" 
        老师说:"这样路旁的电线杆会断掉好几根啊!" 
        说完后自己大笑好几声,好像动物园中突然发情的台湾弥猴。 
        很奇怪,我通常碰到幽默感不怎么高明的老师。 
        我那时就开始担心长大后的个性,会不会因为被这种老师教导而扭曲。

        火车开始左右摇晃,于是我跟着前后摆动。 
        如果头和手都不能伸出窗外,那么脚呢? 
        我突然有股冲动,于是将左脚举起,伸出车外,然后放开左手。 
        很像在表演滑水特技吧。 
        柏森,可惜你不能看到。这样可以算疯狂吗? 
        再把右手放开如何?柏森一定又会说那叫找死。 
        所谓的疯狂,是不是就是比冲动多一点,比找死少一点呢?

        收回左脚,改换右脚。交换了几次,开始觉得无聊。 
        而且一个五六岁拉着妈妈衣角的小男孩,一直疑惑地看着我。 
        我可不想做他的坏榜样。 
        荃常说我有时看起来坏坏的,她会有点怕。 
        明菁也说我不够沉稳,要试着看起来庄重一点。 
        她们都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外在形象,而让别人对我产生误解。

        我总觉得背负着某些东西在过日子,那些东西很沉很重。 
        最沉的,大概是一种叫做期望的东西。通常是别人给的。 
        然后是道德。 
        不过在学校时,道德很重,出社会后,道德就变轻了。 
        它们总是压着我的肩,控制我的心,堵住我的口。 
        于是我把背包从肩上卸下,用双脚夹在地上。 
        因为我不希望这时身上再有任何负担。

        我从外套左边的口袋掏出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烟。 
        站在禁烟标志下方的妇人带点惊慌的眼神看着我。 
        我朝她摇了摇头。 
        把这根烟凑近眼前,读着上面的字: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我便在你胸口了。"


      4楼2007-03-04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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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海蚌未经沙的刺痛

         
          就不能温润出美丽的珍珠

          于是我让思念

          不断地刺痛我的心

          只为了,给亲爱的你

          所有美丽的珍珠

          火车刚离开板桥,

          开始由地下爬升到地面。

          读完第二根烟上的字后,我将身体转180度,直接面向车外冷冽的风。

          车外的景色不再是黑暗中点缀着金黄色灯光,

          而是在北台湾特有的湿冷空气浸润下,带点暗的绿,以及抹上灰的蓝。

          吹吹冷风也好,胸口的炽热或许可以降温。

          试着弄掉鞋底的泥巴,那是急着到巷口招出租车时,在工地旁沾到的。

          我差点滑倒,幸好只是做出类似体操中劈腿的动作。

          那使我现在大腿内侧还隐隐作痛。

          站在摇晃的阶梯上,稍有不慎,我可能会跟这列火车说Bye-Bye。

          从我的角度看,我是静止的;但在上帝的眼里,我跟火车的速度一样。

          这是物理学上相对速度的观念。

          会不会当我自以为平缓地过日子时,

          上帝却认为我是快速地虚掷光阴呢?

          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雨,总是会逼人去翻翻脑海里的陈年旧账。

          想到无端逝去的日子,以及不曾把握珍惜过的人,

          不由得涌上一股深沉的悲哀。

          悲哀得令我想跳车。

          火车时速每小时超过100公里,如果我掉出车门,

          该以多快的速度向前奔跑才不致摔倒呢?

          我想是没办法的,我100公尺跑13秒3,换算成时速也不过约27公里。

          这时跳车是另一种形式的找死,连留下遗言的机会也没有。

          其实我跳过车的,跳上车和跳下车都有。

          有次在月台上送荃回家,那天是星期日,人也是很多。

          荃会害怕拥挤的感觉,在车厢内紧紧抓住座位的扶手,无助地站着。

          她像猫般地弓起身,试着将身体的体积缩小,看我的眼神中暗示着惊慌。

          火车起动后,我发誓我看到她眼角的泪,如果我视力是2.0的话。

          我只犹豫了两节车厢的时间,然后起跑,加速,跳上火车。

          月台上响起的,不是赞美我轻灵身段的掌声,而是管理员的哨子。

          跳下车则比较惊险。

          那次是因为陪明菁到台北参加考试。

          火车起动后她才发现准考证遗留在机车座垫下的置物箱。

          我不用视力2.0也能看到她眼睛里焦急自责的泪。

          我马上离开座位,赶到车门,吸了一口气,跳下火车。

          由于跳车后我奔跑的速度太快,右手还擦撞到月台上的柱子。

          又响起哨子声,同一个管理员。

          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铁杆,我可不想再听到哨子声。

          更何况搞不好是救护车伊喔伊喔的汽笛声。

          人生中很多事情要学着放松,但也有很多东西必须要抓紧。

          只可惜我对每件事总是不紧不松。

          真是令人讨厌的个性啊。

          我还没有试着喜欢自己的个性前,就已经开始讨厌了。

          今天早上,被这种大过年的还出不了太阳的天气弄得心浮气躁。

          思绪像追着自己尾巴的狗,在原地打转。

          明明咬不到却又不甘心放弃,于是愈转愈快,愈转愈烦。

          刚闪过不如抽根烟吧的念头,脑中马上响起明菁的斥责:

          "不是说要戒烟了吗?你的意志真不坚定。"

          荃的声音比较温柔,她通常会叹口气:

          "你怎么漱口或吃口香糖都没用的。你又偷抽两根烟了吧?"

          够了。

          我负气地打开抽屉,找寻半年前遗落在在抽屉的那包MILD SEVEN。

          点上烟,烟已经因为受潮而带点霉味,我不在乎。

          捻熄这根烟时,好像看到白色的残骸中有蓝色的影子。

          仔细一看,上面用蓝色细字原子笔写了两个字,第二个字是"谢"。

          第一个字已烧去一些,不过仍可辨认为"射"。

          合起来应该是"谢谢"。

          谢谢什么?难道这是MILD SEVEN公司所制造的第一千万根香烟,

          所以要招待我环游世界?

          我拿出盒内剩下的十根香烟,发现它们上面都有蓝色的字。

          有的只写一行,有的要将整根烟转一圈才能看完。

          字迹虽娟秀细小,却很清晰。一笔一画,宛如雕刻。

          再努力一点,也许会成为很好的米雕师。

          烟上的字句,炙热而火烫,似乎这些烟都已被蓝色的字句点燃。

          轻轻捏着烟,手指像被烫伤般地疼痛。

          读到第七根烟时,觉得胸口也被点燃。

          于是穿上外套,拿起背包,直奔火车站。

          我只记得再把烟一根根放回烟盒,下不下雨打不打伞都不重要了。

          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抽这包烟时,没仔细看看每根烟。

          最起码那根写了"谢谢"的烟,我不知道前面写什么。

          蓝色的字随着吸气的动作,烧成灰烬,混在尼古丁之中,进入胸口。

          而后被呼出,不留痕迹。

          只在胸口留下些微痛楚。

          也许人生就像抽烟一样,只在点燃时不经意地瞥一眼。

          生命的过程在胸口的吐纳中,化成烟圈,消失得无踪影。

          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像抽烟一样。

          因为抽烟,所以寂寞;因为寂寞,所以抽烟。

          抽到后来,往往不知道抽的是烟,还是寂寞。

          我想我不会再抽烟了,因为我不想又将烟上的深情燃烧殆尽。

          在自己喜欢的人所抽的令自己讨厌的烟上,写下不舍和思念。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耳际响起当当的声音,火车经过一个平交道。

          我向等在栅栏后的人车,比了个胜利的"V"字型手势。

          很无聊,我知道。可是面对未知的结果,我需要勇气和运气。

          如果人生的旅途中,需要抉择的只是平交道而不是十字路口就好了。

          碰到平交道,会有当当的警示声和放下来阻止通行的栅栏,

          那么我们就知道该停下脚步。

          可是人生却是充斥着各种十字路口。

          当十字路口的绿灯开始闪烁时,在这一瞬间,该做出什么决定?

          加速通过?或是踩住煞车?

          我的脚会踩住煞车,然后停在"越线受罚"的白线上。

          而通常此时黄灯才刚亮起。

          我大概就是这种人,既没有冲过去的勇气,也会对着黄灯叹息。

          如果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个性,那么我这一生大概会过得谨慎而安全。

          但却会缺少冒险刺激的快感。

          也就是说,我不会做疯狂的事。

          如果这种个性在情场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5楼2007-03-04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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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一天国文老师把我叫到跟前,告诉我:

            "蔡同学,请你解释一下这段话的意思。"

            那是我写的一篇作文,里头有一段:

            "我跟朋友约好坐八点的火车去看电影,可是时间快到了,他还没来。

            我像是正要拉肚子的人徘徊在厕所内有某个人的厕所外面般地焦急。"

            我跟老师解释说,我很焦急,就像拉肚子想上厕所,但厕所内有人。

            "你会不会觉得用这些字形容'焦急',太长了些?"老师微笑地说。

            我低头想了一下,改成:

            "我像是正要拉肚子的人徘徊于有人的厕所外面般地焦急。"

            老师好像呼出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心情平静。然后再问:

            "你会不会觉得用另一种方式形容'焦急',会比较好?"

            我想想也对。突然想起老师曾教过诗经上的句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于是我又改成:"我拉肚子,想上厕所。厕所有人,于是焦急。"

            "啪"的一声,老师拍了桌子,提高音量问:

            "你还是不知道哪里出错了吗?"

            "是……是不是忘了押韵呢?"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师倏地站起身,大声责骂:

            "笨蛋!形容焦急该用'热锅上的蚂蚁'啊!我没教过吗?"

            "热锅上的蚂蚁只是焦急而已……"我因为害怕,不禁小声地说,

            "可是……可是我这样的形容还有心情很干的意思。"

            "竟然还讲脏话!去跟国语推行员交五块钱罚款!"

            老师将被他弄歪的桌子扶正,手指外面,

            "然后到走廊去罚站!"

            从那天开始,国文老师总会特别留意我的作文。

            所以我的作文簿上,一直都有密密麻麻的红色毛笔字。

            有时红色的字在作文簿上晕开,一滩一滩的,很像吐血。

            "光阴像肉包子打狗似的有去无回。"

            "外表美丽而内心丑陋的人,仍然是丑陋的。就像即使在厕所外面

            插满芳香花朵,厕所还是臭的。"

            "慈乌有反哺之恩,羔羊有跪乳之义,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所以我们要记得孝顺父母,就像上厕所要记得带卫生纸。"

            像这些句子,都被改掉。

            有次老师甚至气得将作文簿直接从讲台上甩到我面前。

            我永远记得作文簿在空中飞行的弧度,像一架正在失速坠落的飞机。

            作文簿掉落在地面时,摊开的纸上面有着鲜红字迹:

            "蔡同学,如果你再故意写跟别人不一样的句子,你一定会完蛋。"

            这些鲜红的字,像诅咒一般,封印住我的心灵。

            从那时开始,我心灵的某部分,像冬眠一样地沉睡着。

            我不知道是哪部分,我只知道那部分应该和别人不同。

            我真的不明白,"肉包子打狗"叫有去无回,光阴也是啊,

            为什么这样形容不行?

            而形容每个人出生的样子叫"呱呱坠地",可是我们是人又不是鸭子,

            怎么会"呱呱"呢?

            但是我不敢问,只好说服自己这些东西是"太阳从东边出来"的真理。

            久而久之,我开始害怕自己跟别人不同的思考模式。

            只可惜这些事在老师圈子里传开,于是很多老师上课时都会特别关照我。

            常常有事没事便在课堂上叫我站起来回答一些阿里不达的问题。

            我好像是一只动物园里的六脚猴子,总是吸引游客们的好奇眼光。

            我只好开始学会沉默地傻笑,或是搔搔头表示无辜。

            甚至连体育老师也会说:

            "来,蔡同学。帮我们示范一下什么叫空中挺腰然后拉竿上篮。"

            你娘咧,我又不是乔丹,挺个屁腰,拉个鸟竿!

            对不起,明菁。我又讲脏话了,我是俗辣,下次不会再犯了。

            因为被莫名其妙地当作怪异的人,所以我也是无可奈何地生活着。

            即使想尽办法让自己跟别人一样,大家还是觉得我很奇怪。

            我只希望安静地在课堂上听讲,老师们的捉弄却一直没停止。

            这种情况可以算是"生欲静而师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吗?

            如果我又把这种形容写在作文簿上,恐怕还会再看一次飞机坠落。

            幸好我高中念的是所谓的明星高中,老师们关心的只是升学率的高低。

            我的成绩始终保持在中上,不算好也不算坏,因此不会被特别注意。

            其实如果这时候被特别注意的话,好像也不是坏事。

            记得联考前夕,班上一位很有希望考上台大医科的同学患了重感冒,

            于是忍不住在课堂上咳嗽出声。

            老师马上离开讲桌,轻抚着那位同学的背,悲伤的眼里满是哀凄。

            还说出你就像是我的孩子,你感冒比我自己感冒还令我痛苦之类的话。

            我敢打赌,如果咳嗽的是我,一定会以妨碍上课安宁为由,

            被赶到走廊去罚站。

            高中的课业又多又重,我无暇去关心总统是谁市长是谁之类的问题。

            反正高中生又没投票权,选举时也不会有人拿钱来孝敬我。

            连那时流行的日本偶像明星中森明菜和松田圣子,我都会搞混。

            偶尔会关心中华队在国际比赛的成绩,输了的话当然会难过,

            但这种难过跟考试考不好的难过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

            感谢老天,我终于会跟大家一样用"小巫见大巫"这类普通的形容词。

            而不是再用"小鸟见老鹰"、"烂鸟比鸡腿"之类的白烂词。

            高三时,班上的导师在放学前夕,都会握紧拳头激动地问我们:

            "告诉我,你们生存的目的是什么?"

            "联考!"全体同学齐声大喊。

            "告诉我,你们奋斗的目标是什么?"

            "联考!"全体同学口径一致。

            虽然多年后社会上才教导我生存的目的是赚钱,奋斗的目标是女人。

            但那时我和所有人的心跳频率相同,总是让我觉得放心与安全。

            我像是冬眠的熊,而考上大学就像是春天,唤醒了我。


          7楼2007-03-04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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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八字中五行缺木,不容易稳重,所以父亲将他取名为柏森。

              "真是难为了我老爸,"柏森笑着说,"可是好像没什么用。"

              "我爸比较轻松。'崇'是按照族谱排行,所以他只给我一个'仁'。"

              "如果你只叫蔡崇就好了,这样就是一只菜虫。"柏森又开始大笑:

              "菜虫吃菜菜下死,杀手杀人被人杀。这可是很有名的布袋戏戏词喔。"

              从此,菜虫便是我的绰号。

              柏森是我上大学后所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我相信,我也期望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

              我心灵的某部分经过好几年的冬眠,醒来后渴望着食物,

              而柏森是第一个提供养分的人。

              于是我像在沙漠行走一个月的旅人,突然碰到绿洲。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1013室后来又住进了一个同学,他叫叶子尧,睡2号床位。

              当过兵,重考两次,整整大我和柏森五岁,我们都叫他子尧兄。

              大部分的时间里,班上同学很少碰到他,他总是有一堆外务。

              由于我和柏森与他同寝室,因此起码每晚会见到他一次。

              不过如果他忙的时候,我们也会连续好几天没看到他。

              只有床上凌乱的书本证明他回来过。

              子尧兄总是背着一个过时的背包,颜色像是被一大群野牛践踏后的草地。

              背包里因为装太多东西,所以总是鼓鼓的,像吹牛皮的青蛙。

              背包的拉链可能是因为坏了,或是根本拉不上,

              所以总有几本书会不安分地探出头来。

              子尧兄除了对上课和社团不感兴趣外,对很多东西都热衷地过头。

              这可以从他床上和书桌上堆得满满的书籍中察觉。

              书籍种类包括计算机、命相、易经、中医、宗教、财务管理、生物等等。

              后来书太多了,我们便把1号书桌、床铺和衣柜也让他摆书。

              子尧兄算是个奇怪的人,有时讲话的逻辑很特殊。

              当然我是没有立场说别人奇怪,因为我也曾被视为奇怪的人。

              不过如果我可以算是奇怪的人,那被奇怪的我说成是奇怪的人的子尧兄,

              一定更奇怪。

              记得我有次看到他床上摆了本《宗教与人生》,我随手拿起来翻阅。

              正好子尧兄回来,他问道:

              "咦?菜虫,你对宗教也有兴趣?"

              "没有啊。只是好奇翻翻看而已。"

              "好奇心是很重要的……"

              子尧兄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奇形怪状的石头,放入书桌的抽屉,接着说,

              "很多杀人命案的尸体,都是因为路人的好奇心,才被发现的。"

              "这跟宗教有关吗?"

              "嗯。表示你与佛有缘。床上这么多书,你只挑中这一本,善哉善哉。"

              "子尧兄,你在说什么?"

              "痴儿啊痴儿,让我来告诉你吧。"

              "宗教到了最高境界,其实是殊途同归。所以佛家讲:色即是空,空即

              是色;对照于基督教,就是耶稣即犹大,犹大乃耶稣。神魔本一体,

              善恶在一念,为神为魔,行善行恶,仅一线之隔。阿弥陀佛……当然

              我们也可以说哈利路亚。阿弥陀佛和哈利路亚都是四个字,这就叫做

              殊途同归。"

              我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则在床上拿了几本书,硬塞进去背包,然后又出门了。


            9楼2007-03-04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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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我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拿万金油擦拭被橘子学姐捏成瘀青的腿。

                柏森爬上我的床铺,看看我的腿,拍拍我肩膀:

                "我也退出话剧社了。我可不想扮演死在别的罗密欧剑下的提伯特。"

                "那太可惜了。你真的很适合扮演被杀死的角色。"

                "嘿嘿……菜虫。你那句'去死吧!朱丽叶',真的好酷。"

                他说完后,夸张地笑着,很像脸部肌肉抽筋。

                我突然也觉得很好笑,于是跟着笑了起来。

                "来吧!双脚瘀青的罗密欧!你这个侮辱莎士比亚的恶贼!"

                柏森迅速地从上铺跳下,拿出衣架。

                "混蛋提伯特!你这只九条命的怪猫,让我再杀死你一次吧!"

                我腿很痛,无法用跳的,只好狼狈地爬下床铺,拿出衣架。

                衣架上面还挂着一件内裤,子尧兄的。

                所有的不愉快,都在最后一次杀死提伯特后烟消云散。

                辩论社是柏森最投入的社团,但却是我最不感兴趣的社团。

                每次到社团参加活动,总觉得像在上课。

                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充分举证律,这四大基本逻辑还不算难懂。

                只是柏森每次从辩论社回来后,总喜欢跟我练习辩论。

                "猪,吃很多;你也吃很多……"柏森指着我,"所以你是猪。"

                "乱讲。演绎法不是这样的。"

                "嘿嘿……我当然知道这样讲似是而非,但你千万别小看这个东西喔。

                如果将来要从政,就得先学会这种逻辑语言。"

                柏森又嘿了两声,站起身,手里拿枝笔当麦克风:

                "不珍惜后代子孙生活环境的人(猪),会赞成盖核电厂(吃很多);"

                "国民党(你)也赞成盖核电厂(吃很多),"

                "所以国民党(你)是不珍惜后代子孙生活环境的自私政党(猪),

                是历史的罪人!选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要用选票加以唾弃!"

                柏森望着我,笑嘻嘻说:

                "菜虫,这样够酷吧?如果政治立场不一样,再把关键词改一改就行。"

                "太扯了吧。"

                "怎么会扯呢?台湾的立法院每天都充斥着这种语言啊。"

                说的也是。不过我只是单纯的小老百姓,不敢妄谈政治。

                有次辩论社举办红白对抗赛,将新进社员分成两组,进行辩论。

                记得那次的辩论题目好像叫做"谈恋爱会不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性"。

                柏森和我,还有一个机械系的大一男生,代表反方。

                正方也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可爱,还绑了两条长长的辫子。

                正方的观点一直锁定在谈恋爱的人总会做出很多不理性的行为。

                以学生而言,即使隔天要期末考,晚上还是会跟女孩子看电影。

                或是半夜在女孩楼下弹吉他大唱情歌,不怕被愤怒的邻居围殴。

                为了爱情茶不思饭不想睡不着的人,更是所在多有。

                而许多疯狂行为的产生,通常也是因为追求爱情。

                更有甚者,为了爱情而想不开自杀,或是杀害情敌与爱人,也时有所闻。

                "例如著名的爱德华八世,放弃王位而成为温莎公爵,只为了和心爱的

                辛普森夫人厮守终生。辛普森夫人是个离过两次婚的妇人,温莎公爵

                竟然为她失去王位并被流放,我们能说温莎公爵没有失去理性吗?"

                那个绑着辫子的女孩,左手抓着辫子,右手指着我,大声地说。

                我在答辩时,首先定义理性应是思考的"过程",而非"结果"。

                所以不能因为经过思考的结果和一般人不一样,就否定他没经过思考。

                举例来说,如果在白色与黑色之间,大家都选白色,却有一个人选黑色。

                并不能因此判定那个人没有理性,只不过在一般人眼里他是不正常而已。

                正不正常只是多与少的区别,没有对与错,更与理不理性无关。

                就像爱因斯坦智商比正常人高很多,表示他不正常,但能说他不理性吗?

                "英国的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是因为对他而言美人比较重要。

              


              13楼2007-03-04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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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一般人都觉得江山比较重要,那也只是价值观上的差异。不应该

                  因为这种不同的价值观,就认定温莎公爵因为爱情而失去理性。"

                  我没绑辫子,又不甘示弱,左手随便抓着一撮头发,右手也指着她。

                  柏森站起身准备结辩时,右手还在桌子下方对我比个"V"手势。

                  "对方辩友举出许多因为'爱情'而杀人或自杀的极端结果做例子,

                  来证明'谈恋爱'是不理性的……"

                  柏森的语调很激昂。这语调我很熟悉,好像是?……

                  "我方想反驳的是,即使有许多人为了'金钱'而杀人或自杀,

                  就能证明'赚钱'是不理性的吗?"

                  柏森把语气再加强一些,我终于知道了,那是在话剧社时念对白的方式。

                  "所以我方认为,'谈恋爱并不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性'。谢谢!"

                  柏森下台时,答礼的姿势是土风舞社的邀舞动作。

                  结果揭晓,我们代表的反方获胜,柏森还获得该场比赛的最佳辩士。

                  学长说我表现得也不错,只是抓头发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像猴子。

                  "可惜这是辩论比赛,不是马戏团表演。"学长拍拍我肩膀,遗憾地说。

                  当天晚上,依照惯例,柏森还是在熄灯睡觉后爬到上铺问我,

                  他是不是天生的英雄人物。

                  从此,柏森就一直是辩论社社员,到大四为止。

                  我陪柏森到大二后,就不去辩论社了。

                  因为我辩论时,偶尔会冒出你娘的圈圈叉叉,

                  或是他妈的鸟儿飞之类的脏话。

                  学长说我很孝顺,都不会提到我妈。

                  孝子是不应该因为说脏话而被对方辩友砍死的。

                  总之,大一和大二的时光,对我和柏森而言,是非常快乐的。

                  正因为快乐,所以时光走得特别匆忙。

                  大二下学期,柏森还被选为班代,我被选为副班代。

                  那学期我们相当活跃,办了几场舞会,还有撞球比赛和歌唱比赛。

                  舞会时,我们有开舞特权,可以先挑选可爱的女孩子跳舞,不必跟人抢。

                  撞球比赛我和柏森搭档,撞遍班上无敌手,拿到冠军。

                  歌唱比赛子尧兄竟然也参加,他唱的是曹雪芹的"红豆词"。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子尧兄左手抱着一本《红楼梦》上台,声音浑厚低沉,全班震惊。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瞧不尽镜里花容瘦……"

                  他的右手先轻掐着脖子,再摸摸脸颊,身段很像歌仔戏里的花旦。

                  "展不开眉头,捱不明更漏……"

                  子尧兄深锁双眉,眼睛微闭,右手按着额头,非常投入。

                  "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悠"字尾音拉长十几秒,绵延不绝,全班鼓掌叫好。

                  毫无异议,子尧兄是班上歌唱比赛的冠军。

                  系上的课业,我和柏森也都能轻松过关。

                  子尧兄一直被流体力学所困扰,考试前我和柏森总会恶补他一番。

                  要升大三的那个暑假,1013室的三个人,决定要搬出宿舍。

                  因为每个人的东西变多了,特别是书。

                  所以我们在外面找了间公寓,是楼中楼格局,有四个房间。

                  还剩一间,我们把它分租出去。

                  最后租给一个大我们一届的中文系学姐,杨秀枝。

                  我们都叫她秀枝学姐。

                  秀枝学姐的出现,除了让我知道东方女孩也有傲视西方的胸围外,

                  最重要的是,她让我认识了明菁。

                  因为明菁,我才知道,我是一株檞寄生。


                14楼2007-03-04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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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1 21:4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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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我们,仿佛,见过?"孙樱直视着我,若有所思。

                    "同学。跳舞,旋转,陀螺。"我很紧张地回答。

                    孙樱想了一下,点点头:"了解。"

                    "很好。"我也点点头。

                    中午抵达清境农场,吃过饭后,有大约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然后下午三点在著名的青青草原集合,玩点游戏。

                    从下榻的地方,可以有两条路爬上青青草原。

                    一条是平坦的山路,是柏油路,比较好走。

                    另一条则是几百级的阶梯,由碎石铺成,陡峭难行。

                    我和柏森决定爬阶梯,因为听说沿路的风景很美。

                    "喂!过儿,你又丢下姑姑去玩耍了。"

                    我回过头,明菁和孙樱在离我们十几级阶梯下面,气喘吁吁。

                    "你还好吧?"我们停下脚步,等她们。

                    "呼……好累。这里的坡度真陡。"明菁掏出手帕,擦擦汗。

                    "潘金莲,你还可以吗?"柏森也问了孙樱。

                    "你……你……"孙樱喘着气,手指着柏森,无法把话说完。

                    "真奇怪。金莲妹子你身材不高,下盘应该很稳。怎会累成这样?"

                    柏森很讶异地看着孙樱。

                    "再叫,金莲。我就,翻脸!"孙樱一口气说完,就咳了起来。

                    我们在路旁的树下坐了一会,我和明菁先起身继续走。

                    柏森陪孙樱再休息一下。

                    这里的海拔约1750公尺,沿路空气清新,景色优美,林木青葱。

                    眺望远处,牛羊依稀可见。

                    灰白色的阶梯,很像是一条巨蟒缠绕着绿色的山。

                    我们大约在巨蟒的腹部,巨蟒的头部还隐藏在云雾间。

                    明菁抬头往上看,右手遮着太阳,停下脚步。

                    "怎么了?累了吗?"

                    "不是。"明菁笑了笑,"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吗?"

                    "嗯。"

                    "这条阶梯蜿蜒地向上攀升,很像思念的形状。"

                    明菁的视线似乎在尽力搜寻巨蟒的头部。

                    "思念的形状?对不起,我不太懂。"

                    "没什么啦,只是突然有种想写东西的感觉而已。"

                    明菁收回视线,看着在她左边的我,微笑地说:

                    "思念是有重量的,可是思念的方向却往往朝上。是不是很奇怪?"

                    "思念怎么会有重量?如何测量呢?"

                    "呵呵……你们工学院的学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容易一板一眼。"

                    明菁找了块石头,用面纸擦了擦,然后向我招手,一起坐下。

                    "过儿,当你思念一个人或一件事时,会不会觉得心里很沉重?"

                    "应该会吧。"

                    "所以思念当然有重量。"明菁把手当扇子,搧了搧右脸。

                    "而我们对思念事物的眷恋程度,就决定了思念重量的大小。"

                    "嗯。"

                    "让人觉得最沉重的思念,总是在心里百转千回,最后只能朝上。"

                    明菁的手顺着阶梯的方向,一路往上指:

                    "就像这条通往山上的阶梯一样,虽然弯来弯去,但始终是朝上。"

                    她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

                    "只可惜,一直看不到尽头。"

                    明菁似乎已经放弃寻找巨蟒头部的念头,低下头自言自语:

                    "思念果然是没有尽头的。"

                    "为什么思念的方向会朝上呢?"

                    在彼此都沉默了一分钟后,我开口问。

                    "我父亲在我念高一时去世了,所以我思念的方向总是朝着天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思念有重量,而且思念的方向朝上,那思念就是地球上惟一违反

                    地心引力的东西了。"

                    "呵……过儿。你果然是工学院的学生。"

                    明菁终于又开始笑了。

                    "过儿,我们继续走吧!"

                    明菁站了起来,生龙活虎地往上跑。

                    "喂!小心点。很危险的。"

                    我马上跟过去,走在她左手边,因为左边是山崖。

                    一路上,明菁说了些她在大一和大二时发生的趣事。

                    原来她也参加过土风舞比赛。

                    "那时还有个人在台上大跳脱衣舞哦。"明菁乐不可支。
                  


                  19楼2007-03-04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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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玩了什么游戏,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我好像戴上了耳机,听不见众人嬉闹的声音。

                     
                      五点左右解散,六点在下榻的山庄用餐。

                      我顺着原路下山,走了一会,往山下看,停下脚步。

                      "过儿,还不快走。天快黑了。"

                      我回过头,明菁微笑地站在我身后。

                      "同样一条阶梯,往下看的话,还会像思念的形状吗?"

                      "当然不会了。"

                      明菁走到我身旁,笑着说:

                      "思念通常只有一个方向。因为你思念的人,未必会思念你呀!"

                      "嗯。"

                      "过儿,肚子饿了吗?赶快下山去大吃一顿吧。"

                      吃完晚饭后,我和柏森为了七点半的营火晚会做准备。

                      "过儿,你在做什么?"

                      "我把这些木柴排好,待会要升营火。"

                      "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

                      "哦。"

                      明菁好像有点失望。

                      "这样好了,待会由你点火。"

                      "真的吗?"

                      "如果我说是骗你的,你会打我吗?"

                      "过儿,不可以骗人的,你……"

                      "好啦,让你点火就是了。"

                      本来我和柏森打算用类似高空点火的方式点燃营火,看来得取消了。

                      明菁在我身旁走来走去,蹲下身,捡起一根木柴,放下去,再站起身。

                      重复了几次后,我忍不住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我想问你,今天下午的传书包游戏,你以前玩过吗?"

                      "没有。"

                      "嗯。"

                      明菁停下脚步。

                      "过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不可以骗人。"

                      "好。"

                      "我想知道……"明菁踢了地上的一根木柴,"你为什么不亲我?"

                      我手一松,拿在手里的三根木柴,掉了一根。

                      "你说什么?"

                      "你已经听到了。我不要再重复一次。"

                      "我胆子小,而且跟你还不是很熟,所以不敢。"

                      "真的吗?"

                      "如果我说是骗你的,你会打我吗?"

                      "喂!"

                      "好。我以我不肖父亲杨康的名字发誓,我是说真的。"

                      "那就好。"

                      明菁微笑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根木柴,放到我手里。

                      "你再老实告诉我,你后不后悔?"

                      "当然后悔。"

                      "后悔什么?"

                      "我应该学柏森一样,狠狠地踢书包一脚才对。"

                      "过儿!"

                      "好。我坦白说,我很懊恼没亲你。"

                      "真的吗?"

                      "如果我说是骗你的,你会打我吗?"

                      明菁这次不搭腔了。蹲下身,捡起一根木材,竟然还挑最粗的。

                      "姑姑,饶了我吧。我是说真的。"

                      "嗯。那没事了。"

                      然后明菁就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看我排放木材。

                      七点半到了,人也陆续围着营火柴,绕成一圈。

                      我点燃一根火把,拿给明菁。

                      "点这里,"我指着营火柴中央一块沾了煤油的白布,"要小心喔。"

                      明菁左手捣着耳朵,拿火把的右手伸长……伸长……再伸长……

                      点着了。点燃的瞬间,轰的一声,火势也猛烈地燃烧。

                      "哇!"明菁的惊喜声刚好和柏森从音响放出的音乐声一致。

                      于是全场欢呼,晚会开始了。

                      除了一些营火晚会常玩的游戏和常跳的舞蹈外,各组还得表演节目。

                      42个人分成7组,我、明菁、柏森和孙樱都在同一组。

                      我们这组的表演节目很简单,交给柏森就行了。

                      他学张洪量唱歌,唱那首"美丽花蝴蝶"。

                      "你像只蝴蝶在天上飞,飞来飞去飞不到我身边……"

                      "我只能远远痴痴望着你,盼啊望啊你能歇一歇……"

                      那我们其他人做什么?

                      因为柏森说,张洪量唱歌时,很像一个在医院吊了三天点滴的人。

                      所以我演点滴,明菁演护士,孙樱演蝴蝶,剩下两人演抬担架的人。

                      柏森有气无力地唱着,学得很像,全场拍手叫好。

                      我一直站在柏森旁边,对白只有"滴答滴答"。

                      明菁的对白也只有一句"同学,你该吃药了。"
                    


                    21楼2007-03-04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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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樱比较惨,她得拍动双手,不停地在场中央绕着营火飞舞。

                        晚会大约在十点结束,明早七点集合,准备去爬山。

                        晚会结束后,很多人跑去夜游,我因为觉得累,洗完澡就睡了。

                        "过儿,过儿……"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明菁在房门外敲门叫我。

                        "是谁啊?"

                        "太好了!过儿你还没睡。"

                        "嗯。有事吗?"

                        "我想去夜游。"

                        "那很好啊。"

                        "我刚去洗澡,洗完后很多人都不见了,剩下的人都在睡觉。"

                        "嗯。然后呢?"

                        "然后我只能一个人去夜游了。"

                        "嗯。所以呢?"

                        "因为现在是夜晚,又得走山路,加上我只是一个单身的女孩子,

                        所以我一定要很小心呀。"

                        "嗯,你知道就好。去吧,小心点。"

                        "过儿,你想睡觉是不是?"

                        "是啊。我不只是"想",我是一直在睡啊。"

                        "哦。你很累是不是?"

                        "是啊。"

                        "那你要安心睡,不要担心我。千万不要良心不安哦!"

                        "啊?我干吗良心不安?"

                        "你让我一个单身女孩走在夜晚的山路上,不会良心不安吗?"

                        "…………"

                        "如果我不小心摔下山崖,或是被坏人抓走,你也千万别自责哦。"

                        "…………"

                        "姑姑,我醒了。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夜游吧。"

                        "好呀!"

                        我拿了一支手电筒,陪着明菁在漆黑的山路上摸黑走着。

                        山上的夜特别黑,于是星星特别亮。

                        明菁虽然往前走,视线却总是朝上,这让我非常紧张。

                        我们没说多少话,只是安静地走路。

                        经过一片树林时,明菁似乎颤抖了一下。

                        "你会冷吗?"

                        "不会。只是有点怕黑而已。"

                        "怕黑还出来夜游?"

                        "就是因为怕黑,夜游才刺激呀。"

                        明菁僵硬地笑着,在寂静的树林中,传来一些回音。

                        "过儿,你……你怕鬼吗?"明菁靠近我,声音压得很低。

                        "嘘。"我用食指示意她禁声,"白天不谈人,晚上莫论鬼。"

                        "可是我怕呀,所以我想知道你怕不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就像你问我怕不怕世界末日一样,也许我怕,

                        但总觉得不可能会碰到,所以怕不怕就没什么意义了。"

                        "你真的相信不可能会碰到……鬼吗?"

                        "以前相信,但现在不信了。"

                        "为什么?"

                        "我以前觉得,认识美女就跟碰到鬼一样,都是身边的朋友,或是朋友

                        的朋友会发生的事,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现在呢?"

                        "现在不同啊。因为我已经认识美女了,所以当然也有可能会碰到鬼。"

                        "你认识哪个美女?"

                        我先看看天上的星星,再摸摸左边的树,踢踢地上的石头。

                        然后停下脚步,右转身面对明菁。

                        "你。"

                        明菁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很灿烂地笑着。

                        "过儿,谢谢你。我现在不怕黑,也不怕鬼了。"

                        "嗯。明天还得爬山,早点休息吧。"

                        "好的。"

                        午夜12点左右,回到下榻处,互道了声晚安,就各自回房睡了。


                      22楼2007-03-04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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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

                          我们开门回家时,秀枝学姐似乎在咆哮。

                         
                          "我说你的内衣不要一次洗那么多件,这样阳台好像是菜瓜棚喔。"

                          子尧兄慢条斯理地回答。

                          "你竟敢说我的胸罩像菜瓜!"

                          "是很像啊。尤其是挂了这么多件,确实很像在阳台上种菜瓜啊。"

                          "你……"

                          "菜虫,你回来正好。你来劝劝秀枝学姐……"

                          子尧兄话还没说完,秀枝学姐声音更大了。

                          "跟你讲过很多遍了,不要叫我学姐。你大我好几岁,我担待不起!"

                          "可是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啊。"

                          "你再说一遍!"

                          "秀枝学姐,两天不见,你依然亮丽如昔啊!"

                          柏森见苗头不对,赶快转移话题。

                          "子尧兄,我从山上带了两颗石头给你。你看看……"

                          我负责让子尧兄不要再讲错话。

                          秀枝学姐气鼓鼓地回房,子尧兄还是一脸茫然。

                          我把从山上溪流边捡来的两颗暗褐色椭圆形石头,送给子尧兄。

                          柏森也拿给子尧兄一颗石头,是黑色的三角形。

                          因为子尧兄有收集石头的嗜好。

                          子尧兄说了声谢谢,我们三人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隔天上完课回来,走进客厅,我竟然看到明菁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很讶异。

                          "呜……"明菁假哭了几声,"学姐,你室友不欢迎我哦。"

                          "谁那么大胆……"秀枝学姐走出房门,看着我:

                          "菜虫,你敢不欢迎我直属学妹?"

                          "啊?秀枝学姐,你是她的直属学姐?"

                          "正是。你为什么欺负她?"

                          "没啊。我只是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已。"

                          "那就好。我这个学妹可是才貌双全、色艺兼备哦,不可以欺负她。"

                          秀枝学姐说完后,又进了房间。

                          "我没骗你吧。"明菁耸耸肩,"我直属学姐总是这么形容我。"

                          我伸手从明菁递过来的饼干盒里,挑出一包饼干。

                          "没想到你住这里。"明菁环顾一下四周,"这地方不错喔。"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又问一次。

                          "学姐说你住这里,所以我就过来找你呀。过儿,你要赶姑姑走吗?"

                          "不要胡说。"我也坐了下来,开始吃饼干,陪她看电视。

                          "你找我有事吗?"

                          "过儿,"明菁的视线没离开电视,伸出左手到我面前,"给我。"

                          我把刚拆开的饼干包装纸,放在她摊开的左手掌上。

                          "不是这个啦!"

                          "不然你要我给你什么?"

                          "鞋子呀。"

                          "鞋子?"我看了一下她的脚,她穿著我们的室内拖鞋。

                          我再探头往外面的阳台上看,多了一双陌生的绿色凉鞋。

                          我走到阳台,拿起那双绿色凉鞋,然后回到客厅,放在她脚边。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我很纳闷。

                          明菁把视线从电视机移到我身上,再看看我放在地上的鞋子。

                          "过儿……"明菁突然一直笑,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你怎么了?"

                          "我是指你昨晚捡的鞋子,那是我的。我是来拿鞋子的。"

                          "喔。你怎么不讲清楚。"

                          "孙樱怎么会丢出你的鞋子呢?"

                          "她气坏了。随手一抓,就拿到我的鞋子。想也没想,就往下砸了。"

                          "她还好吗?"

                          "不好。她到今天还在生气。"

                          "真的吗?"

                          "嗯。尤其是看到今天宿舍公布栏上贴的公告后,她气哭了。"

                          "什么公告?"

                          "不知道是谁贴的。上面写着:'仿佛七夕鹊桥会,恰似孔雀东南飞。

                          奈何一句我爱你,竟然变为早点睡。'"

                          "柏森只是开玩笑,没有恶意的。"

                          "不可以随便跟女孩子开这种玩笑哦,这样女孩子会很伤心的。"

                          "柏森说他会跟孙樱道歉。柏森其实人很好的。"

                          "嗯。难怪孙樱说李柏森很坏,而你就好得多。所以她叫我要……"

                          明菁突然闭口,不再继续讲。

                          "叫你要怎样?"

                          "这间房子真是宽敞。"

                          "孙樱叫你要怎样?"

                          "这包饼干实在好吃。"

                          "孙樱到底叫你要怎样?"

                          "这台电视画质不错。"

                          "孙樱到底是叫你要怎样呢?"

                          "过儿!你比李柏森还坏。"

                          我搔搔头,完全不知道明菁在说什么。

                          明菁继续看电视,过了约莫10分钟,她才开口:

                          "过儿,你要听清楚喔。孙樱讲了两个字,我只说一遍。"

                          "好。"我非常专注。

                          "第一个字,衣服破了要找什么来缝呢?"

                          "针啊。"

                          "第二个字,衣服脏了要怎么办呢?"

                          "洗啊。"

                          "我说完了。"

                          "针洗?"

                          明菁不搭腔了。

                          "喔。原来是"珍惜'。"

                          明菁没回答,吃了一口饼干。

                          "可是孙樱干吗叫你要珍惜呢?"

                          明菁吃了第二口饼干。

                          "孙樱到底叫你要珍惜什么呢?"

                          明菁吃了第三口饼干。

                          "珍惜是动词啊,没有名词的话,怎么知道要珍惜什么?"

                          "学姐!你室友又在欺负我了!"

                          明菁突然大叫。

                          "菜虫!"

                          秀枝学姐又走出房门。

                          "学姐饶命,她是开玩笑的。"我用手肘推了推明菁,"对吧?"

                          "你只要不再继续问,那我就是开玩笑的。"明菁小声地说。

                          我猛点头。

                          "学姐,我跟他闹着玩的。"明菁笑得很天真。

                          "嗯。明菁,我们一起去吃饭吧。"秀枝学姐顺便问我:

                          "菜虫,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我等柏森。"

                          吃晚饭时,我跟柏森提起孙樱气哭的事,他很自责。

                          所以他提议下礼拜的耶诞夜,在顶楼阳台烤肉,请孙樱她们过来玩。

                          "你应该单独请她吃饭或看电影啊,干吗拖我们下水?"

                          "人多比较热闹啊。而且也可以替你和林明菁制造机会。"

                          "不用吧。我跟林明菁之间没什么的。"

                          "菜虫。"柏森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以后就知道了。"


                        25楼2007-03-04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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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诞夜当晚,天气晴朗而凉爽,很舒适。

                            我和柏森拉了条延长线,从五楼到顶楼阳台,点亮了几盏灯。

                           
                            秀枝学姐负责采买,买了一堆吃的东西,几乎可以吃到明年。

                            柏森拜托子尧兄少开口,免得秀枝学姐一怒之下抓他来烤。

                            然后我们再搬了几张桌椅到阳台上。

                            七点左右,明菁和孙樱来了。明菁看来很高兴,孙樱则拉长了脸。

                            不过当柏森送个小礼物给孙樱时,她的脸就松回去了。

                            我们六个人一边烤肉一边聊天,倒也颇为惬意。

                            当大家都吃得差不多饱时,子尧兄还清唱了他的成名曲"红豆词"。

                            "没想到你还挺会唱歌的。"秀枝学姐瞄了一眼子尧兄。

                            子尧兄很兴奋,又继续唱了几首。

                            然后他们竟然开始讨论起歌曲和唱歌这件事情。

                            柏森刻意地一直陪孙樱说话,可以看出他真的对那个玩笑很内疚。

                            明菁玩了一下木炭的余烬后,指着隔壁栋的阳台问我:

                            "过儿,可以到那边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

                            隔壁的阳台种了很多花草,跟我们这边阳台的空旷,呈明显的对比。

                            两个阳台间,只隔了一条约一米二高的墙。

                            "爬墙没问题吧?"我问。

                            "这种高度难不倒我的。"

                            "嗯。结婚前爬爬墙可以,结婚后就别爬了。"

                            "呵呵……过儿。你嘴巴好坏,竟然把我比喻成红杏。"

                            我和明菁翻过墙,轻声落地。

                            楼下是那对常摔碗盘的夫妇,脾气应该不好,没必要再刺激他们。

                            她一样一样地叫出花草的名称,我只是一直点头,因为我都不懂。

                            "你好像很喜欢花花草草?"

                            "嗯,我很喜欢大自然。我希望以后住在一大片绿色的草原中。"

                            明菁张开双臂,试着在空中画出很大很大的感觉。然后问我:

                            "过儿,你呢?"

                            "我在大自然里长大,都市的水泥丛林对我来说,反而新鲜。"

                            "你很特别。"明菁笑了笑。

                            "过儿,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

                            明菁靠着阳台的栏杆,眺望着夜景,转过头来跟我说。

                            "别客气。"我也靠着栏杆,在她身旁。

                            明菁嘴里轻哼着歌,偶尔抬头看看夜空。

                            "这里很静又很美,不介意我以后常来玩吧?"

                            "欢迎都来不及。"

                            明菁歪着头注视着我,笑着说:"过儿,你在说客套话哦。"

                            我也笑了笑:"我是真的欢迎你来。"

                            "对了,我送你一样东西。你在这里等我哦。"

                            明菁翻过墙去拿了一样东西,要回来时,先把东西搁在墙上,再翻过来。

                            很像朱自清的散文《背影》中,描述他爹在月台爬上爬下买橘子的情景。

                            如果她真的拿橘子给我,那我以后就会改叫她为爹,而不是姑姑了。

                            "喏,送你的。"

                            她也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活像"背影"的形容。

                            那是一株绿色植物,有特殊的叉状分枝。

                            叶子对生,像是童玩中的竹蜻蜓。果实小巧,带点黏性。

                            "这是什么?"

                            "檞寄生。"

                            虽然我已是第二次看到檞寄生,但上次离得远,无法看清楚。

                            我看着手里的檞寄生,有一股说不出的好奇。

                            于是我将它举高,就着阳台上的灯光,仔细端详。

                            "有什么奇怪的吗?"明菁被我的动作吸引,也凑过来往上看。

                            "檞寄生的……"

                            我偏过头,想问明菁为什么檞寄生的果实会有黏性时,

                            她突然"哎呀"一声,迅速退开两步。

                            "过儿!"

                            "啊?"

                            "你好奸诈。"

                            "怎么了?"

                            明菁没答腔,扁了扁嘴,手指比着檞寄生。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以为我故意引诱她站在檞寄生下面,然后要亲她。

                            "没啦,我只是想仔细看檞寄生而已。"

                            "嗯。刚刚好险。"明菁笑了笑。

                            我第三次错过了可以亲吻明菁的机会。

                            后来我常想,俗语说"事不过三",那如果事已过了三呢?

                            我跟明菁之间,一直有许多的因缘将我们拉近,却总是缺乏临门一脚。
                          


                          26楼2007-03-04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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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那次耶诞夜聚会以后,明菁和孙樱便常来我们那里。

                              尤其是晚上八点左右,她们会来陪秀枝学姐看电视。

                             
                              我和柏森总喜欢边看电视剧,边骂编剧低能和变态。

                              难怪人家都说电视台方圆十里之内,绝对找不到半只狗。

                              因为狗都被宰杀光了,狗血用来洒进电视剧里。

                              有时她们受不了我们在电视旁边吐血,还会喧宾夺主,赶我们进房间。

                              如果她们待到很晚,我们会一起出去吃宵夜,再送她们回宿舍。

                              有次她们六点不到就跑来,还带了一堆东西。

                              原来秀枝学姐约她们来下厨。

                              看她们兴奋的样子,我就知道今天的晚餐会很惨。

                              我妈曾告诉我,在厨房煮饭很辛苦,所以不会有人在厨房里面带笑容。

                              只有两种人例外,一种是第一次煮饭;

                              另一种则是因为脸被油烟熏成扭曲,以致看起来像是面带笑容。

                              我猜她们是前者。

                              她们三人弄了半天,弄出了一桌菜。

                              我看了看餐桌上摆的七道菜,很纳闷那些是什么东西。

                              我只知道,绿色的是菜,黄色的是鱼,红色的是肉,白色的是汤。

                              那,黑色的呢?

                              我们六个人围成一桌吃饭。

                              "这道汤真是难……"子尧兄刚开口,柏森马上抢着说:

                              "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味啊!"

                              秀枝学姐瞪了柏森一眼,"让他说完嘛,我就不信他敢嫌汤不好喝。"

                              明菁拿起汤匙,喝了一口,微蹙着眉:

                              "孙樱,你放盐了吗?"

                              "依稀,仿佛,好像,曾经,放过。"孙樱沉思了一下。

                              我把汤匙偷偷藏起,今晚决定不喝汤了。

                              "过儿,你怎么只吃一道菜呢?"坐我旁边的明菁,转头问我。

                              "这小子跟王安石一样,吃饭只吃面前的那道菜。"柏森回答。

                              "这样不行的。"明菁把一道黄色的菜,换走我面前那道绿色的菜。

                              "过儿,吃吃看。"明菁笑了笑,"这是我煮的哦!"

                              这道黄色的菜煮得糊糊的,好像不是用瓦斯煮,而是用盐酸溶解。

                              我吃了一口,味道好奇怪,分不出来是什么食物。

                              "嗯……这道鱼烧得不错。"黄色的,是鱼吧。

                              "啊?"明菁很惊讶,"那是鸡肉呀!"

                              "真的吗?你竟然能把平凡的鸡肉煮成带有鲜鱼香味的佳肴,"

                              我点点头表示赞许,"不简单,你有天分。你一定是天生的厨师。"

                              我瞥了瞥明菁怀疑的眼神,拍拍她的肩膀:

                              "相信我,我被这道菜感动了。"

                              "过儿,你骗人。"

                              "我说真的,不然你问柏森。"我用眼神向柏森求援。

                              柏森也吃了一口,"菜虫说得没错,这应该是只吃过鱼的鸡。"

                              看着明菁失望的眼神,我很不忍心,于是低头猛吃那道黄色的鱼。

                              说错了,是黄色的鸡才对。

                              "过儿,别吃了。"

                              "这么好吃的鸡,怎么可以不吃呢?"

                              "真的吗?"

                              "如果我说是骗你的,你会打我吗?"

                              我和明菁应该是同时想到营火晚会那时的对话,于是相视而笑。

                              "真的好吃吗?"明菁似乎很不放心,又问了一次。

                              "嗯。菜跟人一样,重点是好吃,而不是外表。"

                              我把这道菜吃完,明菁舀了一碗汤,再到厨房加点盐巴,端到我面前。

                              吃完饭后,我和明菁到顶楼阳台聊天。

                              "过儿,你肚子没问题吧?"

                              "我号称铜肠铁胃,没事的。"

                              "过儿,对不起。我下次会改进的。"

                              "你是第一次下厨,当然不可能完美。更何况确实是满好吃的啊。"

                              "嗯。"

                              我看明菁有点闷闷不乐,于是我跟她谈起小时候的事。

                              我妈睡觉前总会在锅子里面放一点晚餐剩的残汤,然后摆在瓦斯炉上。

                              锅盖并不完全盖住锅子,留一些空隙,让蟑螂可以爬进锅。

                              隔天早上,进厨房第一件事便是盖上锅盖,扭开瓦斯开关。

                              于是就会听到一阵劈啪响,然后传来浓浓的香气,接着我就闻香起舞。

                              我妈说留的汤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的话蟑螂会沾锅;

                              太多的话就不会有劈啪的声响,也不会有香气。

                              "这就叫'过犹不及'。了解吗?孩子。"我妈的神情很认真。

                              另外她也说这招烤蟑螂的绝技,叫做"请君入瓮"。

                              我妈都是这样教我成语的,跟孟子和欧阳修的母亲有得拼。

                              "烤蟑螂的味道真的很香喔。"

                              "呵呵……"明菁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所以炒东西前,可以先放几只蟑螂来'爆香'喔。"

                              "过儿,别逗我了。"明菁有点笑岔了气。

                              "天气有点凉,我们下去吧。"

                              "嗯。"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嗯。"

                              后来她们又煮过几次,愈来愈成功。

                              因为菜里黑色的地方愈来愈少。

                              孙樱不再忘了加盐,秀枝学姐剁排骨时也知道可以改用菜刀,

                              而非将排骨往墙上猛砸。

                              我也已经可以分清楚明菁煮的东西,是鱼或是鸡。


                            31楼2007-03-04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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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1 21:3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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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像偷跑出去玩的小孩,总是无声地溜走。

                                明菁身上穿的衣服愈来愈少,露出的皮肤愈来愈多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大三下学期快结束时,秀枝学姐考上成大中文研究所。

                                秀枝学姐大宴三日,请我们唱歌吃饭看电影都有。

                                令我惊讶的是,子尧兄竟然还送个礼物给秀枝学姐。

                                那是一个白色的方形陶盆,约有洗脸盆般大小,里面堆砌着许多石头。

                                陶盆上写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乃大爱也"--子尧兄的字迹。

                                左侧摆放一块椭圆形乳白色石头,光滑晶亮。子尧兄写上:

                                "明镜台内见真我。"

                                右侧矗立三块黑色尖石,一大两小,排列成山的形状。上面写着:

                                "紫竹林外山水秀。"

                                陶盆内侧插上八根细长柱状的石头,颜色深绿,点缀一些紫色。

                                那自然是代表紫竹林了。

                                最特别的是,在紫竹林内竟有一块神似观世音菩萨手持杨枝的石头。

                                我记得子尧兄将这个陶盆小心翼翼地捧给秀枝学姐时,神情很腼腆。

                                秀枝学姐很高兴,直呼:"这是一件很美的艺术品呀!"

                                我曾问过子尧兄,这件东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子尧兄是这样回答我的。

                                几年后,子尧兄离开台南时,我才解出谜底。

                                升上大四后,我开始认真准备研究所考试,念书的时间变多了。

                                明菁和孙樱也是。

                                只不过明菁她们习惯去图书馆念书,我和柏森则习惯待在家里。

                                子尧兄也想考研究所,于是很少出门,背包内非本科的书籍少多了。

                                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六个人会一起吃顿晚饭。

                                碰到任何一个人生日时,也会去唱歌。

                                对于研究所考试,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把握。

                                而且我总觉得我的考运不好。

                                高中联考时差点睡过头,坐出租车到考场时,车子还抛锚。

                                大学联考时跑错教室,连座位的椅子都是坏的,害我屁股及地了。

                                不能说落地,要说及地。这是老师们千叮万嘱的。

                                大一下学期物理期末考时,闹钟没电,就把考试时间睡过去了。

                                物理老师看我一副可怜样,让我补考两次,交三份报告,

                                还要我在物理系馆前大喊十遍:"我对不起伽利略、牛顿和法拉弟。"

                                最后给我60分,刚好及格的分数。

                                每当我想到过去这些不愉快经验,总会让我在念书时笼罩了一层阴影。

                                "去他妈的圈圈叉叉鸟儿飞!都给你爸飞去阿里山烤鸟仔巴!"

                                有次实在是太烦闷了,不禁脱口骂脏话。

                                "过儿!"明菁从我背后叫了一声,我吓一跳。

                                我念书时需要大量新鲜的空气,因此房门是不会关的。

                                "你……你竟然讲脏话!"

                                "你很讶异吗?"

                                "过儿!正经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讲脏话的。"

                                "你这样我会很生气的。"

                                "你怎么可以讲脏话呢?"

                                "讲脏话是不对的,你不知道吗?"

                                "你……你实在是该骂。我很想骂你,真的很想骂你。"

                                明菁愈说愈激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姑姑,你别生气。你已经在骂了,而我也知道错了。"

                                "你真的知道错了?"

                                "嗯。"

                                "讲脏话很难听的,人家会看不起你。知道吗?"

                                "嗯。"

                                "下次不可以再犯了哦。"

                                "嗯。"

                                "一定要改哦。"

                                "嗯。"

                                "勾勾手指?"

                                "好。"

                                "过儿,你心情不好吗?"

                                "没什么,只是……"

                                我把过去考试时发生的事告诉她,顺便埋怨了一下考运。

                                "傻瓜。不管你觉得考运多差,现在你还不是顺利地在大学里念书。"

                                明菁敲了一下我的头,微笑地说:

                                "换个角度想,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反而是天大的好运呀。"

                                明菁伸出右手,顺着大开的房门,指向明亮的客厅:

                                "人应该朝着未来的光亮迈进,不要总是背负过去的阴霾。"
                              


                              32楼2007-03-04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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