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与温蒂告别,仍旧居无定所时,他偶然遇到了一队逃难的士兵。他们穿着破烂的制服,面容枯槁,流露出恐惧和绝望。他们见到他时,竟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弄清楚并非同一人以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全部大吃一惊——同一个世界竟有长得完全相同的两个杰拉尔。
他们告诉了他名为乐园之塔的恐怖计划和名为杰拉尔和艾露莎的少年少女带领着奴隶们的起义运动的成功,和他们拼死逃出了奴隶们追杀的惨痛——他们逃的快一些,于是捡回了一条命,在他们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活着逃出塔。
看着那些逃兵仍旧诚惶诚恐,他竟油然而生出莫名的愧疚,尽管做出一切的并不是他。
为了避免平添麻烦,他将自己并不独一无二的脸遮挡起来,刻意减少着与外界的接触。
然后他便遇见了那个艾露莎。
他第一次见到艾露莎的时候,才刚刚加入妖尾。那天他在角落休息时,她正完成了任务归来。
她很孱弱,白色的连衣裙更显出她瘦小的身材。那次任务仿佛做的不顺利,她身上的伤口斑斑驳驳,神情也很疲倦——即使这样,那双怀疑一切、流露着倔强目光的瞳孔,也让被她扫视的人不禁噤若寒蝉。米斯顿葛狐疑着打量着她。
乐园之塔,别名R系统,是复活黑暗魔道士杰尔夫的究极黑暗系统,其存在便已是人人得而诛之,如果真的如那些人所说,一旦建造成功,后果将不堪设想——乐园之塔的人竟然来到了正规公会,实在是居心叵测——听到会长叫着她他曾耳闻的名字,他也不免起疑心。
他爱这个充满笑容的公会,虽然是新人,也并不与其他人有什么接触,但他绝对不能允许任何威胁到公会的状况发生。
他暂停了任务,兀自展开了自己的调查,暗中窥视着她的一切貌似可疑的行为。
她不喜欢面露笑容与和别人交往,也并不融入任何一个群体,排斥着一切善意和友好,特立独行到甚至令人不快,但这并不妨碍别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身上,无与伦比的魔力增速,利落果断的高任务完成率,虽然入会时间不长,但她迅速得到了妖尾公会全员的认可和敬重,甚至让他这个监视者的目光也慢慢的发生着改变。
他本以为这个小姑娘会继续坚强下去,直到他发现她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都会一个人坐在河边,空洞着眼神望着缓缓流动的河面。
他像往常一样藏在树后,比平时更为仔细的注视着。
晚风吹拂着的她耀眼的绯红色发丝,她随手将被吹散的中长发抚向旁边。
“……谁!”原本一切都应如平常一样静悄悄的发展,但风声过去后,艾露莎竟突然锐利的盯着他藏身地——刚刚的风将自己轻质的魔杖吹动,撞击着树干发出了轻微不自然的声响。
她的观察力竟如此锐利——他吃惊,有些无奈的走出树冠投下的阴影。
“你是……”见打扮得如此奇怪的人走出,她甚至紧张的摆出了战斗准备姿势。
“米斯顿葛。”淡淡地回答道,他的目光飘向别的地方——他还不习惯被这样注视,尤其是被一直监视着的人当场揪出后逼供般的注视。
“……这个名字确实有印象,但是我还没见过你。”她托起下巴略一回忆,下结论般地回答道,审视的目光便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怀疑这种话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他一时语塞,随即编出了个欠揍的理由:“那个……格雷让我向你下战书。”
“战书?格雷那小子又皮痒了么,真是没有记性……”她有些恨恨地说。
“……”格雷抱歉,你又要死一次了……他有些心虚地望向她的脸,却意外的发现她的瞳孔微红,目光也带上了平时见不到的水色——
“你...…哭了么?”他小心翼翼地猜想着。
她一惊,随即有些惊惶地扭过头去,用力擦拭着眼眶,嘴上还不忘嘟囔着遮掩:“你看错了吧!我、我才没哭……”
“……”他此时竟语塞——她没什么朋友,更没有值得如此坚强的她独自哭泣的原因——直觉告诉他,这和那个同为杰拉尔的少年分不开。
虽然他不是那个杰拉尔,但面对她时,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歉意
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在这样的情景,他甚至感到手足无措,任凭不自然的沉默包围着两人。
夕阳的余晖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温暖却不灼热,晚风并没停歇,吹动着高过两人身高的水草,拨出沙沙的乐曲,流水潺潺依旧,泠泠作响,远处的桥仿佛划过金黄光线的虹,连接着两岸的碧翠草地——即使是平时见惯了作为观望者的种种景致,现在也竟莫名地希望着,夕阳不要再这样耀眼,风不要再这样旁观。
“……好了,不和你聊了——你真是个古怪的家伙。”她再次扭过身,眼眶已经被她大力揉的有些红肿。
“嗯……”闷闷地应了一声,他却并没有回过身离开,只是定定地盯着脚下的地面——这原本与他无关,但莫名的强大执念束缚了他的双脚,让他寸步难行——
“对不起……”他低着头淡淡吟出这句话,目光飘忽不定,拳头无意义地握紧又松开。
“……你又是突然在道什么歉!”半埋怨地咕哝着,她并不对面前的人有着些许的亲切,就如同对待公会里的其他人一样。
“我……”没来由地支支吾吾着,他也解释不清自己越来越重的内疚。
或者说,他也不曾明白。
“真是莫名其妙……”没有理会在一旁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米斯顿葛,她转身便走。
“……”不知怎样挽留,更是无需挽留,米斯顿葛望着艾露莎断然离去的背影,索性席地而坐,呆呆地看着天边飘过的洁白的云朵。
总这样跟踪也不是办法,明天……也该出出任务了呢……他向着潺潺的河水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