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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像是，
漫漫无际的黑夜……
他看着指尖陷入茫茫的黑暗里，日复一日。
他看见冰冷的栏杆不再泛着月光的色泽，干草下掩藏的石子再也无法划刻，跌落掌心化为了齑粉。
惨白的墙壁覆满了斑驳的颜色，阴晦潮湿，深致久远而辨不清晰，龟裂的痕迹在混杂的颜色里交叠着，宛如血痕横生。壁上落满尘埃的油灯，很多年没再亮起，枯寂的灯芯像黯淡的眼睛，在寂静的黑夜里长久地灰暗沉默。
稍微一侧头，李元芳就能看见铁栏外，那条长长的甬道，依然黑漆漆的，不见尽头.
通往自由的路，被那块巨大的磐石生生阻断。
磐石上是否长满了青色的苔呢，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甬道的尽头，不会有月光升起，照亮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身体一颤，忽然觉得心中发冷。
——任凭墙皮剥落了一层又一层，任凭冰冷的栏杆上铁屑飘落如尘，任凭那似雪的花开谢了五度春秋，这暗无天日的“黑匣子”，仍然固执无比的存在着，束缚着如今的他，宛如永久的桎梏。
颧骨高突的脸庞上，眉梢舒展无悲无喜，眼角浅浅的豰纹里溢满了沧桑。犹然神情冷傲，只是缺了当年少年时举手投足间的那股飘逸潇洒。
那般，无拘无束的狷狂。
回忆清晰。在扬起的黄沙里，那少年黑眸清冽，手中刀光清冷，凌空中寒花一绽，周身之人尚未来得及呼喊，溅出的鲜血便染上了丹枫树上朵朵红叶。如血红叶，冷艳无比，宛如一场妖娆的，绝美的盛放。——虽然，是用生命铸造的美轮美奂。
叹息缓缓自唇边流出。并非对昨日的留恋，而是年少轻狂后的叹惋。少年不经事呵……
他不由自主想起五年前，那寒月如霜的夜里，名为任青的墨衣少年。冷月像是要滴出血来，少年手中的刀闪着妖冶的光，如同一条冰冷的吐着蛇信的毒蛇，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吻上他的颈项。
那冰冷的刃，差一点，就割破他的喉咙。
颈间血痕已然成疤。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心里仍然在微微的发寒。其实，心有余悸，不过是印象太过深刻，难以忘怀。
——那叫任青的少年下手狠戾，比他自己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在败了的那瞬，他吐出大口的鲜血，眼中泛起些波澜。看着那只及自己肩部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扬起头，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道，你输了。
他微怔，却是笑了，随便擦掉唇边的血迹，对少年点点头说，很好。
少年志气，冷傲狠绝，很好……
然后满身血污的他在少年讶异的双眸里，被无数拥上的内卫捆绑推搡着带走。少年任青的眼里，只剩个渐远的背影。
虽然某种程度上说是拜任青所赐，他五年的光阴在囚禁中度过，余生的岁月也将于阴暗的牢房苟延残喘。但他并不怨恨那少年，相反，倒是很欣赏。
一则为了“忠君之事”四个字，他无可厚非。 二则，却是因为——他从那少年的眼里，恍惚中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同样的，少年轻狂。
【贰】
梦魇，近乎真实……
雨丝冰凉，像是自碧落悄然而来的天女，冰冷的纤手拂过他的面庞，钻心刺骨的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黄叶曼舞，秋风啸歌，流云带着淡淡的乌色，沉甸甸压在人的头顶，莫名带着一种窒息感。细雨敲击的青石路上，送行的队伍迤逦前行，白森森的招魂幡在萧瑟的风里摇晃，为已逝去的灵魂指引归路。
他站在路旁，茫茫然。
一个个身着缟素的人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身而过，宛如地狱的使者，边走抛撒下苍白的纸花，铺起一条通向彼岸的路。没有生命的花朵飘然，瞬间被雨丝浸湿，旋转着落下，凋落在陌上泥泞的土里，数人践踏而过。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枯白色的纸花不断飘落，模糊了他的视线，潮湿的雨雾里层层素白包裹的中央，那红色的沉重的棺椁，像是淅淅沥沥地淌着血。稀疏的雨丝逐渐结成了一层细密的冰晶帘儿，缟衣素服里，嗢咽声越来越低，渐渐地，没有人再低头垂泪。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雨丝飘零，纸花凋落，送葬者继续漠然前行，踏过用苍白纸花铺就的路，带着一种死亡的诡异的、优雅的姿态，撒落漫天的纸花……
没有了哭泣，惨淡的云雾里变得一片死寂。寒意袭来，雨丝慢慢地浸湿了衣襟，侵入肌肤冰冷彻骨。招魂铃在风中呜呜作响，泣血的棺木愈行愈远。他惊惶无措地看着那片如云缟素走远，逐渐消失在青石路的尽头……
脚步却像凝住一般。四顾茫然的他，蓦然间眼眸已湿。
——很奇怪，他分明知道那棺木里是谁……
——来自心底刺骨的痛苦，告诉他那棺木里是谁。
他怔怔地在细雨里站着，泪水流淌在清俊刚毅的脸上。曾经纵横沙场的他，竟然泪涕如雨。
风萧萧，雨飘飘。
枯叶与纸花在风雨里缠绵作舞，绸缪难分。寂寥的风吹起一丝褶皱，流云深处压抑的诡秘的呜咽，滞涩酸苦，终于刺破那漫天作舞的纸蝶，化作凄厉的高歌……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似自云霄之上，响遏行云，奇异高亢的挽歌如一把利刃，划过他的心口，痛彻心扉。他惊讶地看着真实的鲜血，汩汩自身体里涌出，漫在雪白的纸花上，如红梅映雪，竟是梦魇般的凄美……
身躯，沉沉坠入红梅与雪。不计其数的梅花凄艳地开落，他透过那重重叠叠地血色，看见白色的纸蝶仍然缓缓地飘着，像下着一场白色的雨，雨花渐渐覆灭一切……
血色消褪，白茫茫的纸蝶“扑拉”一下隐去了，他陡然惊醒。
四顾之间，李元芳发现自己仍在青竹席的床榻上，茫然四顾，是自己屋内的景物，心中也微微安定下来。
——不过是小憩间做的梦，
只是，一个梦，而已……
想至此他感到一丝庆幸，不由得嘴角绽开了一个释然的笑容。翻身下榻，着衣出门。
正是初春的午后，狄府沉睡在阳光的沐浴里，安静宁和。院内那几颗槐花开得正好，白柔柔的花瓣隐在繁密的碧玉叶子里，在枝梢盈盈地笑着，如暖雪般、绽了满树。
微风拂过，便是一阵甜腻的香气。
“李将军，李将军！” 李元芳回头，就看着狄春急匆匆的，一路小跑而来。
“缓口气再说，”蓝衫青年看着跑到眼前的狄春，心中讶异，“怎么了？”
一改往日嬉笑的神情，狄春的眉间是少有的严肃，甚至有几分忧虑，“老爷找您……”
“我马上就到。”
李元芳沉吟着，看着狄春的背影消失在画廊拐角，才缓缓叹了口气。——风雨欲来，时机，可能真的要到了……
微风吹过，落了一地雪白的花瓣，风中似乎还有护花铃的回响。蓝衫青年伫在树下，抬头微笑地看着满溢春光的槐花，总觉得刚刚有些异样。
是哪里呢……
湛蓝的天空上，碧云涌动，悄无声息地遮住耀眼的日光，投下一片灰色的荫蔽——
不对！
青年掌心握着花瓣，眼中寒光乍现——刚刚，狄春褐色的衣服里，竟然露出了，缟素的衣襟！
惊恐渐渐占据双眸，他定定地站着，竟无法移动半分。柳条拂动，春风和煦，他抬看那花落如雪，娇柔的花瓣轻巧蹁跹，在空中舞蹈，却忽然化作白色的纸花……
苍白，无力的，纸蝶。
一只只扇着翅膀，坠落在他的掌心里。掌心开始汩汩地流出鲜艳的血，他怔怔地看着，纸蝶轻翾而落，越来越多，血流如河……
层层叠叠的惨白中，他看见狄春双目含泪，一身缟素，泣不成声地对他说，老爷走了……
双耳轰鸣，脑中一片空白。
飞舞的纸花，铺天盖地，湮没了所有……
徒留天地茫茫。
雨丝飘零，纸花凋落，送葬者继续漠然前行，踏过用苍白纸花铺就的路，带着一种死亡的诡异的、优雅的姿态，撒落漫天的纸花……
没有了哭泣，惨淡的云雾里变得一片死寂。寒意袭来，雨丝慢慢地浸湿了衣襟，侵入肌肤冰冷彻骨。招魂铃在风中呜呜作响，泣血的棺木愈行愈远。他惊惶无措地看着那片如云缟素走远，逐渐消失在青石路的尽头……
脚步却像凝住一般。四顾茫然的他，蓦然间眼眸已湿。
——很奇怪，他分明知道那棺木里是谁……
——来自心底刺骨的痛苦，告诉他那棺木里是谁。
他怔怔地在细雨里站着，泪水流淌在清俊刚毅的脸上。曾经纵横沙场的他，竟然泪涕如雨。
风萧萧，雨飘飘。
枯叶与纸花在风雨里缠绵作舞，绸缪难分。寂寥的风吹起一丝褶皱，流云深处压抑的诡秘的呜咽，滞涩酸苦，终于刺破那漫天作舞的纸蝶，化作凄厉的高歌……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似自云霄之上，响遏行云，奇异高亢的挽歌如一把利刃，划过他的心口，痛彻心扉。他惊讶地看着真实的鲜血，汩汩自身体里涌出，漫在雪白的纸花上，如红梅映雪，竟是梦魇般的凄美……
身躯，沉沉坠入红梅与雪。不计其数的梅花凄艳地开落，他透过那重重叠叠地血色，看见白色的纸蝶仍然缓缓地飘着，像下着一场白色的雨，雨花渐渐覆灭一切……
血色消褪，白茫茫的纸蝶“扑拉”一下隐去了，他陡然惊醒。
四顾之间，李元芳发现自己仍在青竹席的床榻上，茫然四顾，是自己屋内的景物，心中也微微安定下来。
——不过是小憩间做的梦，
只是，一个梦，而已……
想至此他感到一丝庆幸，不由得嘴角绽开了一个释然的笑容。翻身下榻，着衣出门。
正是初春的午后，狄府沉睡在阳光的沐浴里，安静宁和。院内那几颗槐花开得正好，白柔柔的花瓣隐在繁密的碧玉叶子里，在枝梢盈盈地笑着，如暖雪般、绽了满树。
微风拂过，便是一阵甜腻的香气。
“李将军，李将军！” 李元芳回头，就看着狄春急匆匆的，一路小跑而来。
“缓口气再说，”蓝衫青年看着跑到眼前的狄春，心中讶异，“怎么了？”
一改往日嬉笑的神情，狄春的眉间是少有的严肃，甚至有几分忧虑，“老爷找您……”
“我马上就到。”
李元芳沉吟着，看着狄春的背影消失在画廊拐角，才缓缓叹了口气。——风雨欲来，时机，可能真的要到了……
微风吹过，落了一地雪白的花瓣，风中似乎还有护花铃的回响。蓝衫青年伫在树下，抬头微笑地看着满溢春光的槐花，总觉得刚刚有些异样。
是哪里呢……
湛蓝的天空上，碧云涌动，悄无声息地遮住耀眼的日光，投下一片灰色的荫蔽——
不对！
青年掌心握着花瓣，眼中寒光乍现——刚刚，狄春褐色的衣服里，竟然露出了，缟素的衣襟！
惊恐渐渐占据双眸，他定定地站着，竟无法移动半分。柳条拂动，春风和煦，他抬看那花落如雪，娇柔的花瓣轻巧蹁跹，在空中舞蹈，却忽然化作白色的纸花……
苍白，无力的，纸蝶。
一只只扇着翅膀，坠落在他的掌心里。掌心开始汩汩地流出鲜艳的血，他怔怔地看着，纸蝶轻翾而落，越来越多，血流如河……
层层叠叠的惨白中，他看见狄春双目含泪，一身缟素，泣不成声地对他说，老爷走了……
双耳轰鸣，脑中一片空白。
飞舞的纸花，铺天盖地，湮没了所有……
徒留天地茫茫。
翊芳儒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