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青绿色帷幔，而从外传来了细微的鸟鸣。这，只是梦吗……？
她坐起身喘息着，丝毫未觉自己的上衣已被湿浸，她捂着头回想梦中的一切，但一无所获，她似乎忘记什么重要的东西，可，那是什么呢……？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她起身朝寝殿外喊：“白娘。”随着一声吱嘎声，逆着光的女子，款款而来，步步生莲。
一身淡雅锦衣，身量苗条轻盈。样貌虽只称得上清秀，可她那双欲睁未睁得眸子却如鸿毛一般，虽轻却足以挠得人心痒。不意外的看见白娘忧虑神色浮现在眼中。她笑了，真若冬日阳光，斜射进人的心窝里：
“只是梦魇，莫要担心。”
看着面前平淡无波的白鬼，歌轻笑，道，“只是梦魇，莫要担心。”
白鬼没再答腔，近来歌越发象极她了，仙智开始有了突破，神色眉睫都与她仿若模子般刻立，唯一未变的是她的记忆，一直如初生婴儿般毫无波动，里面一片空白，对于前世的记忆，她已然忘却。
歌扶栏眺望，拨弄被微风吹乱的长发，道，“为什么这样关心歌，您大可不必如此。”
白鬼却笑着回答，“你象极了我的故人。”她转身，欲要离去，突又扭头，“跟上来。”
歌一楞，跟上去。疑惑在心里荡漾，平常这时她不会告诉她这些事的，可她还是不动声色问道，“您说的那位已然不在人世？”
走在前方的白鬼点头，走向她从来不曾踏入的方向。歌见了，轻咬唇瓣，不安之色浮现于面，末了，仍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这里，曾被仙界之人称之为”六境殿“，仙界最高存在，界主的闺房。而如今却已是人去殿空。”一踏进来，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白鬼只有在梦中才出现的泥土清香。耳边还犹回荡着她似稚非稚，欲熟非熟的声音，干净含蓄的笑声带着一份稍稍淡的温暖，由远到近，尚在耳旁。白鬼走至门前，抬头望着门上的牌匾，仍是苍劲有力的那三字，带着赐字人独有的傲然狂妄，带着怀念旧人的心情推开门。曾经多少次触摸到这扇门，事隔千年，今日竟又以这种方式再次进入房间。
推门而入，这房间仍如当初那般出奇的大，堆放着许许多多东西，有奇果珍药，秘籍兵器，宫绸锦缎，还有散落一地的芙蓉，竟是妖美出奇。微眯起眼，白鬼轻嗅香气，喃喃自语，“还是这气息……”

“饶是如此，以防万一请姑娘让白娘为您解梦。”白娘如此说罢，看向她反应。然本人却一笑置之，轻描淡写似的说着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古今旧梦，鹄必远逝；国之将亡，必以劫数；十里茫然，主人已忘；阑干倚处，待得永救。”
“姑娘怎生如此之言……”白娘愕然，她知晓一切，却怎么还能笑得如此温和恬淡。
她笑得欣慰，“玉容千载，暗浮轮回；以美作契，断之以猖獗。”她站在高处远望，让人想不透她在想什么。就象现在她站在观星台上静立，忽又乘风疾御，飞速前行。白娘最擅聆听思绪，而面对她时这体质便象陷入沉睡，纹丝不动，她的思绪就象从里关上了门，让人无从窥探。
白娘看着她无言得视死如归。人人都知她睥睨如斯，却不知她终日被淡淡的愁锁着，自成国度。她喜欢在仙界各地收集宝物，为的却是给将来的仙族勇士打造坚执锐甲，以得永胜。可总被不明人士讹我。于是她不断地在房间里摆上刚刚采摘下来的芙蓉，安静地写着。诗词无一不是和芙蓉有关。她那般隐忍的样子，甚至有些疯狂，就好象她要把自己的思绪通过那些句子喷薄而出。
“姑娘……”白娘看着她，有些怔住，“你是仙界最至高的主人，您大可不必如此的。”
她轻轻拨弄缠在唇边的青丝，含着笑，“有的时候，我也会嫉妒白娘你可以这样轻松。”白娘抬起头，她也会有嫉妒那样的感情吗？她也许很离尘，却终究染了尘埃。
上古洪荒，神魔混战，终有一败。败者垂留羁地，胜者凌空驶莽，千百未犯，倘若天要亡我仙境之地，切不可向凌空之方投降
无论成败，皆是如此？
是。
白娘跟随她数百载，却从未知道她也是冷酷如斯之人。阳光透过薄薄层纱照射进来。在她的面容镀上一层冷冽。
这世，决不——
上古洪荒，神魔友和，相提相携，彼此两族之间，情同手足。可这一平衡却被一人打破，少年体内流淌着一半魔王一半神座之血，是那时神魔之界最至高宝血。
体内共享的鲜血，毁天灭地的能力，天神璀璨的容貌，这天地之间举世无双的帝王——迦洛摩特。
两族之间为幼子的帝王兵戈相待，争得头破血流。两方交战，必有一败。仙界败战，魔界得子。帝王准允之时，魔王梦甍，神座眠猝。群界之间群龙无首，帝王开面，终却此事。登基之日，竟已无帝王音讯，至此生死不明。
后，新主登位，因前主之失，两族间仍兵戈冷待，神魔之间再无怜悯，千百轮回混战。
直至发展至今。
听着仙界历史，歌抬起头，问，“那么那个帝王去了何处？”白鬼转身看她，“传言他与我族一位姑娘私奔隐世。但只是传言罢了，真正的只有迦洛摩特才知道。”
“婆婆，不如你跟我说说那位故人的事吧。”歌轻笑，有时候她开始觉得自己变了，思考开始不受控制，不愿听从任何事，不愿遵循任何命令，想要违抗，想要叛逆，却惟独对那位‘故人’感兴趣，如同冥冥之中被一根不可细察的红线引导一般，那样轻巧，轻松的勾起对事情的好奇。

她在接任界主之时曾站在高台上，冷冷地对神祈师白娘说道，“放眼轮回，仙界必以四分五裂之姿出现，你我都是这世间的劫数。”
一句，自此成名。
白娘第一次见到刚及金钗之年的她时，不禁疑惑，世间真有如此之人吗？
四周都是帘幕重叠，轻纱从天阁顶垂到地面。此间所有的繁复礼俗都不过过眼云烟，镜花水月，只剩下最安谧的真理。阳光渗入大殿，一片柔和之中那个女子坐在空中，她的四周有气围绕，仿佛这整个大殿就是她，感受到大殿上浩瀚的温柔的气，似与她嬉戏，又犹在絮语。
“鸟鹜齐飞互为舞，芙蕖起凤绵九州；神女祭香泣雨愁，天池映泉非凡物。一片丹心为谁留，主人无心亦冷彻。”她缓缓念道，从空中缓缓步下。她素色的纱群层层叠叠，如水柔情，似莲欲放。“芙蕖……芙……你名唤何？”她的声音温软和煦，清风一般掠过，让人忍不住追索。
“白蓉。”白娘答道。
“芙蓉花开暗香浮。也只有这样的名才配得你无双容颜。”她眸光一转，让她本就美丽的容颜平添艳丽，不禁想要迷失其中。“你可有所长？”
“小女自小精通神祈之术，通晓古今。”白娘说得骄傲，因为她是仙界特别的神祈师，仙界可以有魔法师，可以有预言师，却惟独极少神祈之师。
“神祈吗……”她转而微笑，“你可愿做我仙界神祈师？”
“小女愿意。”
“既是如此，那便去罢。”白娘缓缓拜谢，然后退出大殿。
那时的她还未是界主，却已然拥有超然脱俗，凌然冷绝的气质，实乃天之骄子。

抬首望着明朗没有一丝云影的天空，歌问，“那位‘故人’起先并非界主？”白鬼点头，缓缓道，“她当时年纪尚小，还不足以统领仙界大将，只得一阁阁主之职，为仙人祈愿预测之用，几年下来办理井井有条，于是前界主便将那界主之位禅让与她。”
歌歪头看她，末了，才问道，“仙界在那时，仍是败了？”白鬼斟酌半晌，才告诉她，“自从仙界管理以来，便遭到劫数不断，魔界迎来了新的大将鬼，这人骁勇骁战，实是战斗好手。我们仙界并没有出此人才，所以只得屡次屡败，被其魔界打压低下。姑娘出现之后这种败境才有所改善，但终究也是落得平局之势。”
而真正让歌在意的是，在高台之上“她”所说的话。
“放眼轮回，仙界必以四分五裂之姿出现，你我都是这世间的劫数。”
难道她已经预测到仙界仍会失败？亦或是，她端是已知后来的仙界大乱？是以说出如此之话，那么最后一句又是何意？她与白鬼都将要同生共死，同赴战场？若是如此，又是如何此刻只剩白鬼一人独留在这仙境之中？是她违背了天数，还是她忤逆了天劫？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歌眨着莫名其妙流着细泪的眼，问。不知为何，只要说起她，歌就会感到一种温暖的暖流从心中划过，荡漾起层层涟漪。
千年之前，上古洪荒之时，神魔混战，而界主就是仙界一员女将。那次与魔将鬼交战，双双负伤。鬼撞向西阑山，界主则是坠落崖底。下坠之时以自身罡气保护真身不伤，又以自己配剑横扫崖底寒潭，凌空卷起波涛几千。勉强借力落在池边，却发现此处早有一人。
那人的长发黑如深墨，未挽发髻，只用一素珠带子系着，柔顺黑亮得散发着近紫的光晕。他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似在冥神。
竟一时，她起了杀心。长剑转手就向他刺去。奈何身受重伤，长剑力发却不似以往难有敌手，铿锵之声后，深深插入了地面，气流中传来扰人的嗡嗡之声。
“趁人之危，实非良善。”他的声音温和和煦，却隐隐透着清冷傲然。睁开的双眼炯炯有神，唇薄而冷艳。
他只在右手掌心聚起一团荧光，将本就重伤的她昏迷过去。他本想斩草除根，可却也下不了手。
在迷蒙之中，她只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帝王何妨，终有腐朽。”

她一阵心惊，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迦洛摩特。而自己竟想杀他。然后温暖的气流包裹身体，她感到腑脏的疼痛渐渐好转，终于忍不住陷入黑暗中。这便是他们的初见，并不见得美好，她却忍不住追索那道身影。
得了空她便去到那个崖底。数次仍没见到那个高傲孑然，也温润如玉的身影。当她看到御水行来的人，几乎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是你。”他凌空着，身后长发四散着翩然飞舞，如一朵猖狂的菊。
“迦洛摩特大人。”她说，眼中透露着少见的欣喜。
她说，“如今，惟有仙界才是您的归宿。”
他却不予置评，面对少女的紧追不舍，他会偶尔回首，会常常讽刺，却终究沉默。
“我不过神魔混血，并无所长，何需帝王之位。”
“你所说的，我不懂，也不愿懂得。”
“我所求为绝世，就象你追寻天道轮回，你的所作让我困扰。”
迦洛摩特所说的每句话都在拒绝她的邀请，即使是最低限度的驻留仙界的请求，他也会用平常的话狠狠的拒绝掉。她也傲然依旧，她相信他终有一日会明白仙界才是归宿。
白鬼说到此，道声天色已晚便离去。
歌看她离去的身影，漫不经心的打量身后的六境殿。血浸似的廊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有序且谨然，带着本人独有的傲然。
那人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歌抚摸着老旧的柱梁，一弘春水的眸中似闪过什么深意。
半晌，歌回过神，道，“刚才说的每句，你都知道。”她转过身。
寂静，冷一般的沉默，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最后，男子才颔首承认，接着道，“你不好奇吗，比如为何我执意在乱世之中追寻绝世。”
“乱世之中，自有乱世的生存法则，强者足以掌握世间的命运，弱者惟有蚕食比己更加弱小而生存，如是者，便是这个时代的‘世道’”她说。虽不足以回答完整，却仍是部分告诉他自己所想。

“我就是厌恶这样的生存法则。”他笑着，俊雅的面容更加令人迷恋，但歌知道，他就是这样谈笑间将曾经困扰在他面前的人搓骨扬灰。
“迦洛摩特……”
她第一次见到迦洛摩特。他傲然孤高，好象整个天下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而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操棋人。崖底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带着万千山河的缩影，却莫名的感觉温暖慰籍。迦洛摩特侧倚着栏杆，冷色罗衫，从阴影里遥望亭外的阳光。他的表情在晦暗中几不可辨，只有无以言状的淡淡无奈围绕着他。
“大人。”她站在亭外，犹豫是否要走近他。迦洛摩特回过神冲她颔首微笑。她状似无意，问道，“我很好奇，大人是如何看待乱世的。”她盯着那坦然的眸子，“我知道你可以逆天重塑，却为何任由我们所为。不要说你没有，我不相信一个渴望绝世的人会象世人一样懦弱胆小。”
他轻笑出声，温润如玉。“因为……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我若因一己之私欲而毁了因，又何来果。”他看着她，眼中闪烁不明的光。
“你讨厌这个世间。”她不置可否，“你讨厌这个世间！”
“不，我讨厌的只是这个世间的生存法则罢了。”
“那……”
“只要不打破平静，我便不插手乱世。”他轻叹一声，四周弥漫着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西阑山。站在池边抬头仰望西阑山，许些日子她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好好认真欣赏这座奇峰。占据这座奇峰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不免有些惆怅，她还没有邀请他去过仙界一番，还有他口中的绝世何意……但是，回答之人已离去。
抬头望天，原本蔚蓝无云的苍穹霎时出现滚滚黑云，翻腾前进，仿佛带着阴郁的温度，刺痛眼睛，此刻，顷刻间染上血色的天穹竟有些狰狞，令人不寒而栗。
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中扩散，她回头看着不远处汹涌而来的银白感觉到黑暗的逼近。
“开始崩塌了。”
“轰！”惊雷之声似印证她所言非虚般炸开，接着地脉也开始不安分，动荡着要甩开所有踩在他头顶的东西，地面开始出现裂痕，裂痕之大，缝隙之深足以吞噬所有生命。
她叹息着，二话不说运气一阵飞奔，疾风从脸上呼啸而过，带着血腥味的刀片割着脸颊。她没有停下，这次天界交战规模到底有多大，谁也说不清，她不愿冒这个险。
天界交战，坚执披锐，她被鬼克制，陷入苦战。

却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他，居然是在神魔交战的战场之上。
“丝，我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若再是如此，我宁愿了结此生。”男子一如记忆中的高傲冷然，她显得有些愣怔。
“……”
迦洛摩特似是不忍，“你可知我所追求绝世，从不贪慕高位；而你，却只考虑到己方……”
丝站在漠漠黄沙中回望他似水的眼眸，“我并非只考虑天下。”
你又怎知我只考虑天下？他了解她未出口的话。他转身不去看她，“下次见面，你杀了我吧。我无法看着生灵涂炭，只为了高处的位置。”
“你还是遇到了……”歌从六境殿而出，一晃千年之久，对面的人，千年之后是如此的模样吗？白蓉。
“是，他一直在。”歌看着她，笑得温和恬淡，一如千年轮回前的她。
“姑娘都记起来了。”她似在呢喃，又似在叹息。
“千年，足以让人忘记一切。”
“姑娘……仍要如此吗？”
回答她的，是无言的寂静。
十里荷塘，在它们今年最后的花期，绽放着它独特的美丽。女脱去以往素色衣衫，换上浓艳的红装。她一丝不苟地将金丝绣纹的披肩，腰带，头饰一一戴好，她那么慎重地挽起发髻，戴上珠钗发冠。然后，逆着月光，步上台阶。
女和迦洛摩特共乘神辇周游仙界，他牵着女的手走上祭台，他说，“亏欠你两世，奈何只能给你此生。”
“如此足以。”
一场混战，更加惨烈。
丝看着迦洛摩特，他的衣袂翻飞。
她露出决然的笑颜，一瞬就消失不见。“迦洛摩特，我们还从未比试过，不如就来决斗吧。”她垂首看着迦洛摩特手中赤红的神剑，然后拨剑迎战。
最后，那个似菊孑然的男子用赤血剑，刺入一代天界女将——丝的胸口。
“迦洛摩特，既然不能得你，那便断了我的情丝罢……”
赤血剑，上古神兵之一。被其刺中，无论神魔皆魂飞魄散。
最终帝王为魔界凯旋，天界沦为败军。
祭坛之上，他低低吟唱咒文。逆天之法，就算是迦洛摩特也定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因为，天道伦常，最是无情，违了天道，便要付出狂妄逆天的代价。
迦洛摩特舍弃血统，甘愿身做普通人，只为替丝受千年刑罚，并代替她魂飞魄散，让丝今后可以再入轮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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