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其实就算亦清不问陆良宸,就在这临安城中随意找一个人问,都会知道聂明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是不夜宫的传奇。而不夜宫,则是临安城最为醉生梦死的地方。不管是男女老少,只要走进去,就能拥有***愉,哪怕明日头将断,今朝都可把酒言欢。进去了你就会明白,这种豪情万丈的气势,并不是来自于英雄,而是酒,一种只有不夜宫才能酿造出的绝世无双的美酒。那种酒有个很销魂的名字,叫做人间何世。既然取名为不夜宫,里面自然有声色犬马,清歌曼舞。里面的舞姬,都来自于漠北的天山脚下,个个声如坠玉,身姿曼妙,她们陪酒不陪笑,卖艺不卖身,也为不夜宫添了几许神秘而清雅的味道。莫说临安城,就算是皇宫大内的皇亲国戚,也没有人没到过不夜宫,看那胡姬舞姿曼妙,品人间何世的幽香醇酿。陆良宸自然也去过,也闻过酒香,识过美人。但最让他动心的便要属那不夜宫中的翘楚,也就是号称冷美人的聂明裳。她仿佛是天上永不融化的冰雪,晶莹剔透,玉洁冰清。那时,不知有多少人愿花重金为聂明裳赎身,可是都被她一一拒绝了。有人便说,她早已名花有主,她的主子,便是不夜宫的大老板。可是没有人知道声名远播的不夜宫的大老板究竟是谁,不过能开这样一间酒坊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于是那些对聂明裳垂涎三尺的人也只好远远地看着,那朵明媚的花儿绽放到极致的美,再独自忍受着不能占为己有的遗憾。直到有一天,从来不陪酒的聂明裳坐到了陆良宸的身旁,她为他斟酒,她对他笑,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的,总之高傲的聂明裳爱上了陆家的大少爷,一发不可收拾。女子的爱,一旦投入,便会大动干戈,倾尽所有。有人说,聂明裳为了脱离不夜宫,竟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容貌,一个丑陋的女子,就算拥有再曼妙的舞姿,都不会再有人愿意看她一眼。便是这样,她离开了不夜宫。然而,陆老夫人却嫌弃她的出身,横加阻拦,当众羞辱了一向高高在上的聂明裳。大家都说,因为不堪忍受从云端跌入泥土中的羞愤和苦楚,聂明裳这般刚烈的女子,最终还是选择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而美丽的一生。不夜宫的那场大火,至今临安城的人提起来都欷歔不已。不止因为那一场火结束了一个美人的生命,还因为跟不夜宫一起消亡的,还有人间何世的秘方。他们都被埋葬在那场大火之下了。 “是我,毁了明裳。” 说到这里,陆良宸痛苦地垂下头去,亦清想说点儿什么来安慰她,却发现自己亦是满脸泪水。不夜宫,不夜宫。没人知道,这也是她心中不能磨灭的苦楚。八仿佛一切都结束了,坊间再也没有关于女鬼的传闻,陆家的两起命案,也因陆家的势力,买通了官府而草草结案。亦清和陆良宸的婚事,终于近了。只是这几晚,亦清却频繁地梦见那一晚,在飞花巷后面的女子,她穿着白色的舞裙,披着长长的头发。白纱遮住了她的脸颊,只露出一双哀婉的双眸,有一种清雅脱俗的美。离大婚还有六天时,桂婆婆笑盈盈地领着绢扇坊的店主狄三娘来到了陆府。 “祝小姐快来看看,三娘绣好了您的喜帕。” 亦清从珠帘后面走出来,只随意看了一眼,就故意抓起蒙着面纱的狄三娘的手:“想不到三娘年岁已高,一双巧手却是宛若少女。” 狄三娘极快地收回手,用阴沉的声音答道:“未来的陆少夫人,见笑了。” 桂婆婆感觉气氛不太对,也就打发着狄三娘先回去,正准备伺候亦清换装时,却听见她猝不及防地吐了三个字:“聂明裳!” 狄三娘的背影突然僵硬。一抹淡淡的笑意爬上亦清的嘴角,桂婆婆满脸疑惑地停住了给她梳头的手。狄三娘沉默,转身欲走,却被她拦住。 “聂明裳,你瞒得了天下所有人,却瞒不过我。” 她顺势掀开狄三娘的面纱,果然露出一张沟壑丛生的脸。 “你究竟是谁?” 狄三娘,哦,不,应该是被毁容的聂明裳,声音阴冷地问她。 “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我当真想问问你,还记得冰凌哥哥吗?”隔了漫长的一千个日日夜夜,隔了塞北江南千里之遥,她终于对“裳儿”问出了这句话,胸口仿佛撕裂般地疼痛。话音刚落。聂明裳的脸色已是大变,冷冰凌,这三个字,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的亏欠,也是最大的遗憾。她表情悲痛地闭上双眼,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拉扯着,状似鬼魅。记忆犹如画卷般,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