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熟悉的房间，趴在熟悉的窗前，左手托腮，右手轻轻地蒙住右眼。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不知看过多少遍的景色。还是一样的景色，可在她眼中，就已经和从前看到的大相径庭。所有的物体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有点像那些分辨率低下的图片。甚至分不清何处是交界。她记得右边有很多棵高大的梧桐，可是却只能看到一些绿色。
大色块。还是大色块。即使过了几个月，事情还是这样的无法挽回么？无论多么地补救，也找不回她曾经的健康了。
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她却不忍去回想。
她出生的时候，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很是讨人喜欢，乌黑滴溜转的眼珠，像是会说话。妈妈刚伸手接过她，便被她那双可爱的眼睛迷住。自然地，她就有了一个名字，语瞳，会说话的眼睛，她是父母的骄傲，是全家人的骄傲。
这些都是后来她父母讲给她听的，刚开始她略懂一点事的时候就被灌输这些，以至于她在被问到名字的来历的时候都会很高兴地挺起胸脯，我叫语瞳，妈妈说因为我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然后问话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它们吸引。
瞳儿，瞳儿。已经习惯了被这么唤着的她，过着的平稳而顺利的生活，就在不久前，突然被打破。
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在那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那个错误的地点。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选择认识那些人，去参加他们的聚会，去听他们那些入不得耳的话语。也不会选择在慌不择路逃跑的时候，狠狠地撞上面前的桌子，上面的东西直接戳破了她的左眼。
她尖厉地哭着喊着被送进医院，那种疼痛不是能够用语言来表述的。一直被无尽的黑暗笼罩。她挣扎着想要捕捉哪怕一个图像，可是却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
躺着不知道煎熬了多长时间。断断续续的对话飘入她的耳朵，多半是关于治疗费用的问题。她紧蹙双眉。家庭条件本来就不充裕，又撞上飞来横祸的她，以后的生活真的不知道是该何去何从。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左眼传来轻微的痛感，右眼睁开时眼前的世界已经大不一样。
小县城里的医生技术都不是特别好，她遇到的那个还算不错，却也对让她的左眼重见光明无能为力。
父母亲戚朋友，多少次聚在她的床边泣不成声。父亲不止一次恨恨地指着母亲的鼻子骂道，谁让你给她起的这个名字，语瞳语瞳，你这不是找罪受吗？
她瘫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反驳的气力，全身像被抽空般一样。
最终还是要去大城市。父母自责了很久，流泪了很久，该掏的钱还是要掏，该走的路也还是要走。他们说如果修复的好的话，可能还能看见一点模糊不清的光明。
哪怕一线希望也是希望，也要牢牢抓住。她不得已的被拖出了小县城，虽然她自己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她是多么幸运地抽中了那并不算太常见的好运气。术后恢复得很快，左眼睁开后虽然还是有麻木的痛感，但至少已经不是全盲了。至少已经不再是一个残疾人了，虽然眼前的世界依然只有模糊的大色块。
她也终于开始开口讲话了，不因为别的，大概就算一只眼睛从此失去了光明，也不能因此而永远地沉沦。
只是每一声语瞳都会重重地敲在她心上敲出一个很深很深的伤口，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愈合。
她曾经多少次地幻想自己的失忆。这样就可以忘却这所有一切，忘却因为眼睛的痛苦给她带来的各方面的痛苦，忘却她青春期时经历过的种种这些事。那些伤疤她永远都不想重新揭开了。
手术后她回到家趴在窗前。景色依旧，却没有了清晰的韵味。没关系，模糊也同样是一种韵味。
不知何时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发出好听的声音。她凝望着雨中的梧桐，虽然也只能看见一片绿色，但她知道它们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