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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君如梦】◎原著◎金粉世家——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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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张恨水


IP属地:江苏1楼2012-08-16 20:09回复
    第一回 陌上闲游坠鞭惊素女 阶前小谑策权戏娇嬛


    IP属地:江苏2楼2012-08-16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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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道:“我头回戴着的墨绿的呢帽子,丢在这里吗?”佩芳笑道:“趁早别这样说了。年青青的哥儿们,戴个什么绿帽子呀?”金燕西道:“现在戴绿帽子的,多着呢?”佩芳明知他把话说愣了,故意呕着他道:“因为戴绿帽子的多,你就也要戴上头顶吗?”燕西笑道:“你这是戴了眼镜锔碗,没岔找岔儿啦。”佩芳笑道:“你听听,自己说话说错了,还说我找岔儿啦。”燕西道:“得了,你告诉我一声罢,帽子在这里不在这里?我等着要出去呢。”佩芳道:“你总是这样,东西乱丢,丢了十天半月也不问,到了要用的时候,就乱抓了。这个毛病,有个小媳妇儿管着,就好了。”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又道:“我看你待小怜很好,要不,我对母亲说一声,先让她去伺候你,给你收拾收拾衣服鞋袜吧?”小怜一撒手道:“大少奶奶也是的!”说着,一掉辫子就跑了。燕西道: “人家也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了,你就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开玩笑,也不怕人害臊。”佩芳笑道:“害什么臊?她还不愿意吗?”燕西道:“到底帽子在这里不在这里?”佩芳道:“帽子没有,马褂倒是有一件扔在我这里,你别处找罢。”燕西想着,二嫂那里是没有的。不在翠姨那里,或者就在三嫂那里,因此由长廊下转到后重屋子里来。
        一转弯,只见小怜拿了一根小棍子,挑那矮柏树上的蛛丝网。这柏树一列成行,栽着象篱笆似的。金燕西在这边,小怜在那边。小怜看见金燕西来了,说道:“你找什么帽子?” 金燕西道:“刚才不是说了,你没听见吗?你又想我说一句找绿帽子吧?”小怜笑说:“我才不占你的便宜哩。”说时,用棍子指着金燕西衣服,问道:“是和这个颜色一样的吗?” 金燕西道:“是的。你看见没有?”小怜道:“你的记性太不好了,不是那天你穿了衣服要走,白小姐留你打扑克,把帽子收起来了吗?”金燕西道:“哦!不错不错,是白小姐拿去了。她放在哪里,你知道吗?”小怜道:“她放在哪里呢?就扔在椅子上。我知道是你买的,而且听说是二十多块钱买的,我怕弄掉了,巴巴的捡起来,送到你屋子里去了。”燕西道:“是真的吗?”小怜道:“怎样不真?在你房背后,洗澡屋子里第二个帽架子上,你去看看。”金燕西笑道:“劳驾得很!”小怜将那手上的小棍子,对燕西身上戳了一下,笑道:“你这一张嘴,最不好,乱七八糟,喜欢瞎说。”燕西笑道:“我说你什么?”说着,燕西就往前走一步,要捉住她的手,抢她的棍子。小怜往后一缩,隔着一排小柏树,燕西就没有法子捉住她。小怜顿着脚,扬着眉,噘着嘴道:“别闹!人家看见了笑话。”燕西见捉她不到,沿着小柏树篱笆,就要走那小门跑过来,去扭小怜。小怜看见,掉转身子就跑,当燕西跑到柏树那边时,小怜已经跑过长廊,遥遥地对着金燕西点点头笑道:“你来你来!” 金燕西笑道,就跑上前来。小怜身后,正是一个过堂门,她手扶着门,身子往后一缩,把门就关上了。


      IP属地:江苏6楼2012-08-16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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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月夜访情俦重来永巷 绮宴招腻友双款幽斋


        IP属地:江苏7楼2012-08-16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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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燕西笑了一阵,走回书房,找了帽子戴上,自出大门来。他这个地方,叫来雀巷,到落花胡同,还不算远。他也不坐什么车,带游带走,自向那里走来。金荣已经告诉他,那冷家住在西头,他却绕了一个大弯,由东头进去。他挨着人家,数着脚步,慢慢地走去,越到西头越是注意。一条胡同,差不多快要走完了,在那路南,可不是有一家小黑门上钉了一块冷宅的门牌吗?燕西一想,一定是这里了。但是双扉紧闭,除了门口那块冷宅宅名牌子而外,也就别无所获。踌躇了一会子,只得依旧走过去。走过这条落花胡同,便是一条小街。他见转弯的地方,有一家小烟店,便在烟店里买了一盒烟。买了烟之后,又复身由西头走过来,可是看看那小黑门,依然是双扉紧闭。心里想道:来来去去,我老看这两扇黑门,这有什么意思呢?这时,那黑门外一片敞地上,有四五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那里打钱,吵吵闹闹,揪在一团。金燕西见机生意,背着手,拿了藤杖,站在一边,闲看他们哄闹。却不时地回过头,偷看那门。大概站了一个钟头的光景,忽听得那门一阵铃铛响。已经开了。在这时,有很尖嫩的北京口音叫卖花的。金燕西不由心里一动,心想,这还不是那个人儿吗?他又怕猛然一回头,有些唐突。却故意打算要走的样子,转过身来,慢慢地偷眼斜着望去。这一看,不由得自己要笑起来,原来是个梳钻顶头的老妈子,年纪总在四十上下。但是自己既然转身要走,若是突然停住,心里又怕人家见疑,于是放开脚步,向胡同东头走来。
            刚走了三五家人家的门面,只见对面来了一个蓝衣黑裙的女学生,对着这边一笑,这人正是在海淀遇着的那一位。燕西见她一笑,不由心里扑通一跳。心想,她认得我吗?手举起来,扶着帽子沿,正想和人家略略一回礼,回她一笑。但是她慢慢走近前来,看她的目光,眼睛望前看去,分明不是对着自己笑啦。接上听见后面有人叫道:“大姑娘,今天回来可晚了。”那女学生又点头略笑了一笑。燕西的笑意,都有十分之八自脸上呈现出来了。这时脸上一发热,马上把笑容全收起来了,人家越走近,反觉有些不好意思面对面地看人家,便略微低了头走了几步。及至自己一抬头,只见右手边一个蓝衣服的人影一闪,接上一连微微的脂粉香,原来人家已走过去了。待要回头看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就在这犹豫期间,又走过了两家人家了。只在一刻之间,他忽然停住了脚,手扶着衣领子,好象想起一桩什么问题似的,立刻回转身来,装着要急于回头的样子。及走到那门前,正见那个人走进门去,背影亭亭,一瞥即逝。燕西缓走了几步,不无留恋。却正好那些打钱的小孩子大笑起来,燕西想道:他们是笑我吗?立刻挺着胸脯,走了过去。走出那个落花胡同,金燕西停了一停,想着: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她住在这里,是完全证实了。但是证实了便证实了,我又能怎么样?我守着看人家不是有些呆吗?这就回得家去,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呆想,那人在胡同口上那微微一笑,焉知不是对我而发的?当时可惜我太老实了,我就回她一笑,又要什么紧?我面孔那样正正经经的,她不要说我太不知趣吗?说我不知趣呢,那还罢了,若是说我假装正经,那就辜负人家的意思了。他这样想着,仿佛有一个珠圆玉润的面孔,一双明亮亮的眼珠一转,两颊上泛出一层浅浅的红晕,由红晕上,又略略现出两个似有似无的笑涡。燕西想到这里,目光微微下垂,不由得也微微笑起来。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说道:“七爷,你信了我的话吧?没有冤你吗?”燕西抬眼一看,却是金荣站在身边,也含着微笑呢。燕西道: “信你的什么话?”金荣道:“你还瞒着我呢,要不然,今天不是出去了一趟吗?这一趟,谁也没跟去,一定是到落花胡同去了。依我猜,一定还看见那个小姐呢?要不然,刚才为什么想着笑?”金燕西道:“胡说,难道我还不能笑?一笑就是为这个事。”金荣道:“我见你一回来,就有什么心事似的,这会子又笑了,我想总有些关系呢。”燕西道:“你都能猜到我的心事,那就好了。”金荣笑道:“猜不着吗?得了,以后这事就别提了。”燕西笑了一笑,说道:“你的话都是对了,我们又不认识人家,就是知道她姓名住址,又有什么用?”金荣笑道:“反正不忙,你一天打那儿过一趟,也许慢慢地会认识起来。前两天你还提了一段故事呢,不是一个男学生天天在路上碰见一个女学生,后来,就成了朋友吗?”燕西道:“那是小说上的事。是人家瞎诌的,哪里是真的呢?况且他们天天碰着,是出于无心。我若为了这个,每天巴巴的出去走一趟路,这算什么意思?”金荣笑道:“可惜那屋前屋后,没有咱们的熟人,要是有熟人,也许借着她的街坊介绍,慢慢地认识起来。”金荣这是一句无心的话,却凭空将他提醒,他手把桌子一拍,说道:“我有办法了!”金荣站在一边,听到桌子忽然拍了一下响,倒吓了一跳。说道:“办虽然可以那样办,但是那条胡同,可没有咱们的熟人呢。”金燕西也不理他,在抽屉里拿出一盒雪茄,取了一根,擦了火柴,燃着火起来。一歪身躺在一张大鹅绒沙发上,右腿架在左腿上,不住地发笑。金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问他,悄悄地走了。他躺在椅子上,想了一会,觉得计划很是不错。不过这一笔款子,倒要预先筹划一下才好。


          IP属地:江苏8楼2012-08-1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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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大家已散了席,各人随便说话。乌二小姐便引着邱惜珍同来访燕西。燕西已换了长衣服,套了小坎肩,头发理得光滑滑地。他听到窗子外面,的咯的咯的一阵高跟皮鞋的声音,就知道是乌二小姐来了。但是一面还有两个人的笑语声,似乎不是一个人。心里想着,难道姊妹二人都来了?马上就听见门外有人叫道:“七爷。”燕西连忙道:“啊哟,密斯乌,请进请进。”门帘一动,乌二小姐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早是含着笑容,远远地一鞠躬。燕西认得她是邱惜珍,而且见面多次,不过没有谈过话罢了。便笑嘻嘻地道:“这是密斯邱,一向没有请教过,难得来的,请坐请坐!”乌二小姐笑道:“你们认识呀?”燕西道:“原是不认识的,因为上次白府上的二爷结婚,女边是密斯邱的傧相。听见人说,那位就是邱小姐,所以我认识了。”乌二小姐笑道:“就是这样,二人也总算彼此认识,无须介绍了。”燕西将她两人让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了,自己对面相陪。眼睛却不由得对乌二小姐射了两眼。心里说,你何必带一位生客来?乌二小姐也会其意,眼皮一撩,不免露着微笑。燕西因为邱惜珍是生朋友,自然要先敷衍她。便说道:“密斯邱,近来到白府上去过吗?”惜珍道:“常去的。那个新娘子,是我的老同学,我们感情很好的。”燕西道: “是,他们新夫妇刚由南边度蜜月回来哩,听说又要到日本去了。”说着,笑了一笑,然后说道:“这种风俗,中国学样的,也慢慢地多了。”邱惜珍没甚可说,只微微一笑。乌二小姐是个知趣的人,觉得燕西的话,邱惜珍有些难于接着说,便道:“你猜我们作什么来了?”燕西想,你知我知,还要猜什么呢?答道:“我是个笨人,哪里猜得着你们聪明人的心窍?”乌二小姐道:“听说七爷的杂志很多,我们要来借着看呢。”燕西道:“有有有!”顺手将身后一架穿衣镜的镜框子一摸,现出一扇门。门里是一间书房。屋的四周,全是书橱书架。燕西站起来用手向里一指,说道:“请到这里面去看。靠东边一带,三方书架,全是杂志。要什么,请二位随便拿。”乌二小姐和邱惜珍走到里面去,见里面除了一案一椅一榻之外,便全是书。看那些书,一大部分是中外小说,其次是中外杂志,也略微有些传奇和词章书。大概这个屋子,是燕西专为消遣而设的,并不是象旁人的书房,是用功之地。邱惜珍翻一翻那外国杂志,名目很多,不但有电影杂志,就是什么建筑杂志,无线电杂志都有。邱惜珍道:“七爷很用功,还研究科学?”燕西笑道:“哪里,我因为那些杂志上有许多好看的图画,所以也订一份。好在外国的杂志,他们是以广告为后盾,定价都很廉的,并不值什么。”惜珍在那些杂志堆里,挑了一阵,拿了六七本电影杂志在手上。说道: “暂借我看几天,过日叫人送回来。”燕西笑道:“说什么送回来的话?”邱惜珍道:“我虽不是一个读书人的,但是读书人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借他别的什么珍爱的东西,你不还他,他都不在乎。你若是借了书不还他,他很不愿意的。七爷,对不对?”燕西笑道: “从前我原是如此。后来书多了,东丢一本,西丢一本,又懒去整理,于是乎十本书倒有九本是残的,索性不问了,丢了就让它丢。”乌二小姐笑道:“这倒是七爷的实话哩。”邱惜珍道:“那我总是要还的,因为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呢。”乌二小姐笑道:“你这人看也惹不得,第一回刚到手,又预定着借第二次了。”燕西道:“不要紧,有的是,尽管来要。” 邱惜珍一面说话,一面就走。乌二小姐跟着惜珍后面,也一路地走出来,燕西一再把眼睛对她望着,意思叫她多坐一会。乌二小姐含着微笑,只当不知道。燕西只得说道:“二位何不坐一会儿?”惜珍道:“今天不早了,急于要回去,过日再来谈罢。”燕西道:“密斯乌也是这样忙吗?”乌二小姐回头对燕西一笑,说道:“说忙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不忙呢,可也没有坐着谈天的功夫。”燕西道:“不是留你闲谈,我有一桩事和你相商呢?”乌二小姐停住脚,便回转头问道:“什么事?”燕西被她这一问,倒说不出所以然来。笑着低头想了一想,说道:“暂且不说,明天再谈罢。”目视邱惜珍后影,姗姗而去。


            IP属地:江苏10楼2012-08-1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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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遣使接芳邻巧言善诱 通幽羡老屋重价相求


              IP属地:江苏11楼2012-08-1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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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次日,金荣便根据燕西的话,自向圈子胡同十二号来看房子。一到门口,见关着两扇大门,并没有贴招租的帖子。在门缝里向里张望,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悄悄地听了一会子,也没有什么声音,倒好象是一所空房。踌躇了一会子,不知道怎么好。心想,门既是由里朝外关的,一定里面有人,我且叫一声试试看,便将门敲了几下。接上听见门里面有一阵咳嗽声音,继继续续,由远而近,踢踏踢踏,一阵脚步响。到了门边,门闩剥落一声,又慢慢地开了一扇门。金荣看时,伸出一颗脑袋来,一张枯蜡似的面孔,糊满了鼻涕眼泪,毛蓬蓬的胡子里发出苍老的声音来,问道:“你找谁呀?”金荣赔着笑道:“我来看房的。”那个老头子道:“我这房子不出赁呀。”说毕,头望里一缩。金荣怕他关上门,连忙将脚望里一插,人也进去了。说道:“你这里不是空房吗?怎样不出赁?”那老头子道: “人家不愿出赁,就不愿出赁,你老问什么?”金荣见他是个倔老头子,不能和他硬上。便在身上掏出两根烟卷,将一根递给那老头子道:“你抽烟。”那老头子接了一根烟卷,便道:“你要取灯儿吗?”说着,伸手在袋里摸了一摸,摸出几根火柴,将一根擦着,和金荣燃烟。金荣道了一声劳驾,将烟就着火吸上了。然后那老头子也自己把烟吸上。金荣道: “你贵姓?”老头子道:“我叫老李,是看房的。”金荣道:“我猜就是。这种事,非年老忠厚的人,是办不来的。还有别人吗?”老李道:“没有别人,就是我一个。”金荣道: “你好有耐性,看得日子不少了吧?”老李道:“可不是!守着两个多月了。”金荣一面说话,一面往里走。一看时,是一重大院子,把粉壁来一隔为二。里外各有一株槐树,屋子带着走廊,也很大的。就是油漆剥落,旧得不堪。走进这重院子,两边抄手游廊。中间一带假石山,抵住正面一幢上房,有两株小树,一方葡萄架,由这里左右两转,是两所厢房。厢房后面,十来株高低不齐的树,都郁郁青青,映得满院阴阴地。地上长的草,长得有三四尺长,人站在草里,草平人腹。草里秽土瓦砾,也是左一堆右一堆,到处都是。看一看,实在是一所废院。草堆里面,隐隐有股阴霉之气触鼻。这房子前前后后,没有一点兴旺的样子。金荣心里很奇怪,这屋子除了几株树而外,没有一件可合我七爷意思的,他为什么看中了一定要买过来?金荣将前后大致一看,逆料这房东是有钱人家,预备把房子来翻造的。不然,这一所破屋,还留着干什么?便问那老人道:“这房为什么不赁出去?”老人道:“人家要盖起来,自己住哩。”金荣道:“什么时候动手呢?”老人道:“那就说不上。”看他样子,有些烦腻似的。金荣在身上一摸,摸出两张毛钱票,递给老人道:“我吵你了,这一点儿钱,让你上小茶馆喝壶水罢。”老人道:“什么话!要你花钱。”说时,他搓着两只枯瘦的巴掌,眼睛望着毛钱票笑。金荣趁此,便塞在那老人手上了。老人将钱票收起,笑着说道:“我是这里收房钱的王爷叫来的,东家我也不认识。你要打听这里的事,找那王爷便知道。这几日他常来,来了就在胡同口上大酒缸呆着。你到大酒缸那里去找他,准没有错。” 金荣道:“我怎样认得他?”老人道:“他那个样子容易认,满脸的酒泡,一个大红鼻子,三十上下年纪,说话是山东口音。那大酒缸,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正说话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小锣响。听那响声,正在院墙外面,大概是小胡同里,铜匠担子过去了。金荣道:“这墙外面,是什么地方?”老人道:“是落花胡同。”金荣心里明白了,想道:我们七爷对于这事,真也想得周到。看这一所房子,连前门到后墙,都看了一周呢。既打了这个傻主意,大概非将房子弄到手是不罢休的。那老人道:“你要打听这事,是想赁这房子吗?”金荣便含糊答应道:“是的。但是房东既然要盖房,那是赁不成了。”老人道: “不要紧,你运动运动那王爷就成了。”说着,低了一低声音道:“咱们都是和人家办事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明白?”金荣笑着点了一点头,便走出大门来。那老头还说道:“你若是再来,只管敲门,我是一天到晚在这里呆着的。”金荣知道是那几毛钱的力量,含笑答应去了。他想,既来一趟,索性把事情办个彻底,因此就先到大酒缸去喝酒,打听打听姓王的什么时候来。
                


                IP属地:江苏13楼2012-08-16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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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事有凑巧,不到半个钟头,就有一位酒糟面孔的人,自外面来。金荣看他那样子,正和那老头说的一般无二。金荣见他一进门,连忙站起身来相让。那人看金荣样子,猜是同道朋友,也就点了一个头。金荣道:“尊驾贵姓王吗?”那人道:“对了,我叫王得胜。尊驾认得我?”金荣道:“倒好像那里会过一面,只是记不起来。”说着,便让王得胜一处坐下,先就给他要了一壶白干。王得胜见人让他喝酒,他就一喜,觉得金荣是诚心来交朋友的。只谦让了一下,也就安之若素。金荣道:“我和你打听一件事,那圈子胡同十二号的房子,是贵东家的吗?”王得胜道:“是的。”金荣道:“现空在那儿呢,为什么不赁出去?”王得胜道:“东家要翻盖新的呢。”金荣道:“我也知道,不过那房子老空着,到什么时候才赁出去呢?反正盖好了赁出去,是得钱,不盖好了赁出去,也是得钱。若是现在有人要赁,我看赁出去也好。”王得胜知道他是要求赁房子的,便道:“这话也是。不过房东他要盖了新的再赁,他有他的算盘,我们哪里知道。”金荣道:“敝东是因有一桩事要在这圈子胡同办,一刻儿工夫,这里又没有房子出赁,没有办法。恰好你这里房子空出来了,所以很想赁过来。至于房钱要多少,那倒好商量。”王得胜想了一想,知道他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赁这房子不可。便道:“敝东家房子有的是,他倒不在乎几个租钱。”金荣道: “这是咱们哥儿们自己说话,不必相瞒。我看王爷就能给贵东家作一大半主,只要你能凑合凑合,一定可以办成功的。再不然的话,这房子也很狼狈了。若是贵东家能出让,价钱一层,只要酌乎其中,倒是没有什么关系的。”王得胜见他索性进一步,要买这房子,心里倒很诧异起来。心想,难道我这房子出宝贝吗?何以这个样子要得厉害?于是就丢了房子不谈,慢慢地探问金荣东家是谁,为什么喜事不办?从头到尾,盘问个不了。金荣一想,若是不把话说明,王得胜一定要当作一种的发财买卖做,一辈子也说不拢。便把这屋是少爷要住的话说明了。至于要住的目的呢,就是为着要娶这附近一个姑娘作外室。王得胜喝了几杯酒,未免有些醉意,笑着问道:“我打听打听,是哪家的姑娘?”金荣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总离这房子不远。”王得胜想了一想,笑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落花胡同冷家的。这两条胡同,就要算她长得标致。她住着的屋子,也是我们的,难怪你们少爷要想住这房子了。既然是你金府上要买,有的是钱,只要你舍得价钱,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就劝敝东卖了。”金荣道:“那末,你看要多少钱?”王得胜道:“大概总要在一万以上吧?”金荣笑道:“这所房子,屋是没用了,就剩一块地皮,哪里值得许多?”王得胜道:“要以平常论,怕不是只值四五千块钱,现在你一个要买,一个不卖,不出大价钱哪行?再说,我还是白说一句,东家的意思,我还不知道呢。”金荣见有了一些眉目,越发钉着往下说。约了明天上午,再在此地相会。今日各人告诉东家,商量此事。
                    当时会了酒钱,走回家去,对燕西一头一尾说了。燕西大喜,马上就叫金荣分付开车,带着金荣坐了汽车,就到圈子胡同来看房子。燕西进去看了一遍,觉得屋子实在太旧。但是一到后院,他一看看隔壁,脸上忽露出笑意,好象记起了什么似的。于是带着金荣,绕道走到落花胡同那屋后身来看了一会,果然前日晚上所看的那一排树,正是后院。那屋和冷家紧隔壁。冷家门那边,记得有一块界石,这时一看,正是在墙转角处。一看那界石上的字,和这边墙脚下界石上的字,恰是一样,同是三槐堂界四个字。燕西笑对金荣道:“那姓王的,不是说冷家住的房,也是他的吗?这一看,果然不错。你告诉他,我全买了。”金荣道: “那边一所破屋,他就要一万,这边屋虽然很小,却是好好的,怕又不要三四千吗?”燕西道:“哪要你和我心痛花钱,你只把事情弄得好好的也就得了。”燕西看了一遍,正是高兴。心里盘算着,就派他一万吧,反正总值个六七千,那吃亏也有限,只当一场大赌输了。我那存款折上记得还有六七千块钱,各处凑着借三四千,也不值什么,这事就妥了。看了一遍,计划一遍,甚是高兴。回得家去什么也不过问,一直就回卧室,去盘自己的帐。可是在床底下那小保险箱子里,将存折拿出来一看,大为失望,只有二千多块钱了。自己好生疑惑,心想,我怎样就把钱花去许多?便从头至尾,将帐看了一看,觉得也差不多。这时,玻璃窗上,发出一种磨擦的声音。猛然一抬头,只见窗子外,一个花衣服的影子一闪。燕西问道:“谁?”窗子外有人笑着答道:“是我。”燕西笑道:“小怜,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小怜道:“我不进来。你有什么事?”燕西道:“真有事,你进来。”小怜道:“巧啦!我来了,你就有事。我不来呢,你这事叫谁做去?”燕西道:“你不信,我也没法,我自己做罢。”小怜道:“真有事吗?进来就进来,你反正不能吃我下去。”说时,笑着进来了。燕西见她穿了一件白底印蓝竹叶的印度布长衫,笑道:“骇我一跳,我怕是南海观世音出现了呢。”小怜笑道:“这是我新做的一件衣服,你看好不好?”燕西道:“好!好得很!我不是说了,象观音大士吧?”小怜道:“你是笑我,哪是说好哩?”燕西笑道:“你别动,让我仔细看看。


                  IP属地:江苏14楼2012-08-16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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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站起身来,歪着头对小怜周身故意仔细地看。小怜道:“我知道你没有什么事吗。”说毕,掉转身子就要跑。燕西一把将她衣裳拖住,说道:“真有事,你别跑。”说着,就把扔在沙发椅上的存折,捡了起来,递给小怜道:“劳你驾,给我细细地算一算,帐目没有错吗?”小怜道:“你自己为什么不算?”燕西道:“我是个粗心人,几毛几分的,我就嫌它麻烦,懒算得。可是不算几毛几分,又合不起总数来。我知道你的心最细,所以请你算一算。”小怜笑着把一只左眼睛目夹铝鞯哪了一下,又把嘴一努,说道:“别灌米汤了。”燕西道:“怪呀!这灌米汤一句话,你又在哪里学来的?”说时,握着小怜一只手,笑道:“我为什么要灌你的米汤?”小怜的手一挥,说道:“别闹,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要我算不要我算?要我算,你就坐在一边不许动。不要我算,我就走了。”说完,身子一扭,脸朝着外,就有想走的样了。燕西连忙抢上前,挡住门,两手一伸开,说道:“别走!别走!就让你好好地算,我坐在一边不动,这还不行吗?”小怜道: “那就行。”便坐在桌子边,用笔算法一笔一笔的,把那存折上的帐算起来。她算帐时,依旧不住地用眼睛瞟着燕西,看他动不动。燕西只是微笑,身子刚一起,小怜扔笔就跑。跑到窗子外,然后说道:“我知道你要动手动脚呢。”燕西在屋子里说道:“叫你算帐,你怎样不算完就跑了?”小怜道:“我都算完了,没有错。”燕西道:“总数是多少?”小怜道: “那存折上不写得清清楚楚吗?还问我作什么?”说时,人已走远了。燕西自言自语道: “这东西,喜欢撩人,撩了人,又要跑,矫情极了。哪一天我总要收拾收拾她!”猛一抬头,只见张顺站在面前,不由得脸上一红。说道:“进来作什么?”张顺道:“不是七爷叫我吗?”燕西道:“谁叫了你?”张顺笑道:“你还按着铃呢。”燕西低头一看,果然自己手按在电铃机上。笑道:“我是叫金荣。”张顺道:“七爷不是叫他出去了吗?”燕西道: “那就算了罢。”张顺摸不着头脑,自走了。燕西捡起存款折,把数目又看了一遍,心想,这个数目和预算差得太多了,怎样能够买房呢?现在只有两个法子,第一个法子到银行里去透支一笔,第二个法子是零碎借去。不过第一着,怕碰钉子,还是实行第二着罢。他主意已定,于是实行第二着起来。


                    IP属地:江苏15楼2012-08-16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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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 屋自穴东墙暗惊乍见 人来尽乡礼共感隆情


                      IP属地:江苏16楼2012-08-17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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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春服为亲筹来供锦盒 歌台得小聚同坐归车


                        IP属地:江苏21楼2012-08-17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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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西又对金荣道:“你要快去快回,就开了我的汽车去罢。不然,又晚了。”金荣答应一声,马上开了燕西的汽车,便回公馆来。找着翠姨使唤的胡妈,叫她将字条递进去。这胡妈是苏州人,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不过脸孔黑一点,一双水眼睛,一口糯米牙齿,却是最风骚的。金家这些听差,当面叫她胡家里,背后叫她骚大姐,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和她玩的。就是她骂起来,人家说她苏州话骂得好听,还乐意她骂呢。胡妈接了字条问道:“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们,上哪儿去了?”金荣笑道:“我不能告诉你。”胡妈道:“反正不是好地方。若是好地方,为什么不能告诉人?”金荣笑道:“自然不是好地方呀。但是你和我非亲非故,干涉不了我的私事。真是你愿意干涉的话,我倒真愿你来管呢。”说话时,旁边一个听差李德禄,正拿着一把勺子,在走廊下鹦鹉架边,向食罐子里上水。他听说,便道:“金大哥,你两人是单鞭换两锏,半斤对八两,要不,我喝你俩一碗冬瓜汤。”胡妈道:“你瞎嚼蛆,说些什么?什么叫喝冬瓜汤?”李德禄道:“喝冬瓜汤也不知道,这是北京一句土话,恭维和事佬的。要是打架打得厉害,要请和事佬讲理,那就是请人喝冬瓜汤了。”胡妈道:“那末,我和他总有请你喝冬瓜汤的一天。”金荣早禁不住笑,李德禄却做一个鬼脸,又把一只左眼目夹了一目夹。他们在这里和胡妈开玩笑,后面有个老些的听差,说道:“别挨骂了。这话老提着,叫上面听见,他说你们欺侮外省人。”胡妈看他们的样子,知道喝冬瓜汤,不会是好话。便问老听差道:“他们怎样骂我?”金荣笑道:“德禄他要和你作媒呢。”胡妈听说,抢了李德禄手上的勺子,一看里面还有半勺水,便对金荣身上泼来。金荣一闪,泼了那听差一身。胡妈叫了一声哎呀,丢了勺子,就跑进去了。她到翠姨房里,将那张字条送上。
                            翠姨一看,说道:“你叫金荣进来,我有话问他。”胡妈把金荣叫来了,他便站在走廊下玻璃窗子外边。翠姨问:“七爷现在外面做些什么?怎样两天也不回来。”金荣道:“是和一班朋友立什么诗社。”翠姨道:“都是些什么人?”答:“都是七爷的旧同学。”问: “光是做诗吗?还有别的事没有?”答:“没有别的事。”翠姨拿着字条,出了一会神,又问:“借玻璃匣子做什么?”答:“是要照样子打一个。”问:“打玻璃匣子装什么东西?”这一问,金荣可没有预备,随口答道:“也许是装纸笔墨砚。”翠姨道:“怎么也许是装纸笔墨砚?你又瞎说。大概是做这个东西送人吧?”翠姨原是胡猜一句,不料金荣听了脸色就变起来,却勉强笑道:“哪有送人家这样两个匣子的呢?”翠姨道:“拿是让你拿去,不过明后天就要送还我,这是我等着用的东西呢。”说着,便叫胡妈将玻璃匣子腾出来,让金荣拿了去。金荣慢慢地走出屏门,赶忙捧了玻璃匣子上汽车,一阵风似的,就到了圈子胡同。燕西见他将玻璃匣借来了,很是欢喜,马上将那些绸料打开,一叠一叠地放在玻璃匣子里。放好了,就叫金荣送到隔壁去。金荣道:“现在天快黑了,这个时候不好送去。”燕西道:“又不是十里八里,为什么不能送去?”金荣道:“不是那样说,送礼哪有个晚上送去的,不如明天一早送去罢。”燕西一想,晚上送去,似乎不很大方。而且他们家里又没有电灯,这些鲜艳的颜色,他们不能一见就欢喜,也要减少许多趣味。但是要明日送去,非迟到三点钟以后不可。因为要一送去,让那人看了欢喜,三点钟以前,那人又不在家。踌躇了一会子,觉得还是明天送去的好,只得搁下。
                            到了次日,一吃过早饭,就叫张顺去打听,隔壁冷小姐上学去了没有,去了几时回来。张顺领了这样一个差事,十分为难,心想,无缘无故打听人家小姐的行动,我这不是找嘴巴挨。但是,燕西的脾气,要你去做一桩事,是不许你没有结果回来的。只好静站在那墙的缺口处,等候机会。偏是等人易久,半天也不见隔墙一个出来,又不能直走过去问,急得了不得。他心想,老等也不是办法,只得回里面去,撒了一个谎,说是上学去了,四点钟才能回来。燕西哪里等得,便假装过去拜访宋润卿,当面要去问。一走到那墙的缺口处,人家已将破门抵上大半截了,又扫兴而回。好容易等到下午四点,再耐不住了,就叫金荣把东西送过去。其实冷清秋上午早回来了。这时和她母亲捡着礼物,见那些绸料,光艳夺目,说道: “怎么又送我们这种重礼?”韩妈在旁边,看一样,赞一样。说道:“这不是因为我们昨天送了四幅绣花去,这又回我们的礼吗?”冷太太道:“我们就是回他的礼。这样一来,送来送去到何时为止呢?”冷清秋道:“那末,我们就不要收他的罢。”冷太太道:“你不是看见人家穿一件藕色旗袍,说是十分好看吗?我想就留下这件料子,给你做一件长衫罢,要说和你买这个,我是没有那些闲钱。现在有现成在这里,把它退回人家,你心里又要暗念几天了。韩妈拿一柄尺来,让我量量看,到底够也不够?”及至找来尺一量,正够一件袍料。清秋拿着绸料,悬在胸面前比了一比。她自己还没有说话,韩妈又是赞不绝口,说道:“真好看,真漂亮。”清秋笑道:“下个月有同学结婚,我就把这个做一件衣服去吃喜酒罢。”冷太太道:“既是贺人家结婚,藕色的未免素净些,那就留下这一件葱绿的罢。


                          IP属地:江苏24楼2012-08-17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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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秋笑道: “最好是两样都留下。我想我们受下两样,也不为多。”冷太太道:“我也想留下一件呢。你留下了两件,我就不好留了。”清秋道:“妈要留一件,索性留一件罢。我们留一半,退回一半罢。”冷太太道:“那也好,但是我留下哪一件呢?”商量了一会,竟是件件都好。冷太太笑道:“这样说,我们全收下,不必退还人家了。”清秋道:“我们为什么受人家这样的全分重礼?当然还是退回的好。”结果,包了两块钱力钱,留下藕色葱绿绸子两样。谁知韩妈将东西拿出来时,送来的人早走了。便叫韩观久绕个大弯子由大门口送去。去了一会儿,东西拿回来了,钱也没有受。他们那边的听差说,七爷分付下来了,不许受赏,钱是不敢受的。冷太太道:“清秋,你看怎么样?他一定要送我们,我们就收下罢。”清秋正爱上了这些绸料,巴不得一齐收下。不过因为觉得不便受人家的重礼,所以主张退回一半。现在母亲说收下,当然赞成。笑道:“收下是收下,我们怎样回人家的礼呢?”冷太太道:“那也只好再说罢。”于是清秋把绸料一样一样地拿进衣橱子里去,只剩两个玻璃空匣子。清秋道:“妈,你闻闻看,这匣子多么香?”冷太太笑道:“可不是!大概是盛过香料东西送人的。你闻闻那些料子,也沾上了些香味呢。有钱的人家,出来的东西,无论什么也是讲究的。这个匣子多么精致!”清秋笑道:“我看金少爷,也就有些姑娘派。只看他用的这个匣子,哪里象男子汉用的哩!”
                              


                            IP属地:江苏25楼2012-08-17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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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倩影不能描枣花帘底 清歌何处起杨柳楼前


                              IP属地:江苏27楼2012-08-18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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