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月华如银。
夜的静谧总是可以掩盖住一切杀意,一切伤痕。万丈红尘中的爱与恨都在天边舒卷的薄云中渐渐沉寂。
巨大的雪凤羽翅轻展,遮住了一小片月光。背上的男子白衣翩翩。夜风抚弄着他肩上的羽饰,而他漠然,只是冷眼看着下方掠过的一座座雕梁画栋。
桑海之城越是繁华,就越容易被毁灭,就像当年的韩都阳翟。白凤及时收回思绪。他很少回忆,因为回忆里的一切都无法更改,无论是痛苦的,还是欣悦的。
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足尖轻盈点地,他抬头。
秦皇那帮爪牙怎么会想得到,繁华的桑海城外,苍茫的群山之间,会有这么一出绝佳的隐秘之地。绝然于世俗之外,从此再也不必理会凡尘的恩恩怨怨,纷纷扰扰。——可惜,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前方小屋透出淡淡的暖黄烛光,温软的颜色与夜的清冷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白凤只是站着,静默的看着那一抹温暖,良久。
似乎多年前,也曾有过这种这样的恬静。袖中的银针熨帖着他的手臂,温度流转,针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他的皮肤。这样很容易受伤,不过,也能时时提醒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女子清如雅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惊醒一地月光。
白凤静立,片刻后,他推门进去。
鼻端萦绕着草药的清香,女子背对着他,一双素手摆弄竹篓里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柔若无骨,却救起过多少垂死之人。
这个场景是在这么多年悠长的岁月里,闭上眼后所见到的唯一一抹亮光。
“你是来杀我的?”女子把手中的两位药混合,放入碾盘,从容得好像她就等着这一刻。
白凤看着她的背影,隐隐感觉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什么,越陷越深,再也无法,也不愿起来。
女子似乎并未打算等他的回答。她略带嘲讽的轻笑,“真是劳烦你了,不过当日在机关城,你本来可以一劳永逸的,何必弄得现在这么麻烦?”
“你……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她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她的眼中是淡漠,但更多的时候呈现的应该是哀悯和慈悲。他知道的。
“那天,你为什么要替盖聂挡下羽箭?”他的声音冷凝如霜。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就在也没人能救得了你……
“还用问为什么吗?我不想他死。”
“你明知道,我即便是偷袭,也没办法伤的了他。那只不过是一个警告。”
“警告?只怕你在成功之前,就已经死了。”端木蓉放下手中的碾盘,走到窗前打开雕花木窗。清凉的夜风带着秋的萧瑟之意进了屋,烛光似乎也被月光的冷意冻得抖了抖。闭上眼,任秋风吹乱她额前碎发。
忽然风似乎停了。睁眼,一个皎洁如月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到自己身边,手指停在已经关闭的窗扉上。
“大伤初愈,不宜受寒。”他淡淡的说。
端木蓉咬唇,猛地转过身背对他。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她眼睛里肆意冲撞。记忆中,她曾对谁说过这句话?当时的那个少年哪里去了?
“你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马上离开,在这里说什么废话?”她呼吸有些急促,努力摒除所有凌乱的思绪。
白凤却忽然望向木门,同时,想起了敲门声。三声,沉稳有力,却略带急促。
“端木姑娘。”熟悉的声音,是她昏迷前最后听到的。
端木蓉一惊,瞥了一眼白凤,后者却气定神闲,一点没有要走的样子。她咬咬牙,扬声对这门外,“我已经歇——”
声音戛然而止。嘴被修长的手指紧紧捂住,不影响呼吸,却绝对保证她发不出声音。
想死么?端木蓉气急,无奈被白凤制住,完全动不了。
他站在她身后,左手环过来捂住她的嘴,右手放在她颈边,冰凉的羽刃触及她的肌肤,她不由得一颤。随即自嘲,端木蓉,你真以为他还是以前的那个……
“蓉儿,对不起。”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温柔转瞬即逝。一时间,屋内杀气弥漫。
木门被猛地撞开,木制长剑被倾注了全身功力,带着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
身边的扶力与温度忽然消失,端木蓉缓缓瘫倒在地。一片雪白的羽毛在温婉如水的月华下如舞蹈般缓缓飘落。鬼使神差的,她伸手,羽毛落在她手心,柔软的绒毛上染上了少许的血色。
一滴清泪落下,化开了那一抹红,颜色变浅,范围却无限扩大,就像谁的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