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窗边有面磨损甚严重的铜镜,我以着一副雀身跳下软榻,歪歪扭扭地走到镜前。
镜中依稀可辨认出我的模样,臃肿而窘迫。
可叹我如此粗鄙,却要如何绘一副皮相?
只是忤尘救我的心思却要枉费了,这样一只被他救回的小雀,将将要长成的样子,怕也只是平庸的。
心中莫名一丝不甘,为何我总如此粗俗?在忤尘面前我总是呆滞,其实忤尘救了我,是不是也有悔意?这样一只庸然的雀儿。
不自觉的烦躁起来。窗外是细碎金黄的日光,透过道观院中的古松投落一地。
只是我已然没有如何浓郁的希望。
刚过午时,木板门边又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只是不等我应声,那人已轻轻推开房门。我别过头去想看清是谁,却是逆光,看不清那人面容。
“萧吟?”
“不”。吟师姐去双蝶泉汲水了。我是来领你去见师傅的。
我唯唯诺诺点了点头。我不是个有甚出息的鸟雀,既是觉察了自己的平庸,对于去见师傅化人形就并没有什么兴趣了。
前来替我引路的小道姑想来是十分年轻的,约莫只是方及豆蔻,并没有修行多久,步子轻快,并不如萧吟那般娴静沉稳,我追赶不及,索性慢慢跟着。
我构想着她们口中的师傅该会是个怎样的人。
想来是个盘发及顶而两鬓斑白,面目和善的老妇吧。
“到了。”引路的小道姑轻声说,退开别屋的木门。这间屋位置并不居于中央,只是屋檐雕工精细得多,翘着万般云霓的檐角,正适合所谓“师傅”的身份。
我探头探脑的走进屋中,并没有看见想象中一脸高深莫测并打坐着的妇人,只有一个面目娴静的女子执着一柄木梳,对着午时光梳理一头乌黑的发丝。女子尚且不算年轻了,约莫三十年华,眉目标致。眼角并不见痕迹,唯一能与年青女子区分开的,便是那一股沉稳淡然的气质。
“晕儿,这便是忤尘救下的那只鸟雀罢。既是如此,你便先退下。“女子停下手中的木梳,侧过脸淡淡嘱咐了一句。
“是。“小道姑躬了躬身,退开时轻轻合上木门,眉目里很是恭敬。
女子朝我淡淡笑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疏离却挑不出甚错误。
“若化了人身便是个姑娘吧?可有芳名?“
“并无。”我简短地答道。在这样淡然且看不透彻的人面前多说什么显然是不明智的。尤其这样的人还是一个女子。我多少了解些,于人而言,女子的地位并不尊崇,如此还能成为一观之主收下门徒,想来并不是等闲之人。
女子神色诧异一番,待我再看时已恢复了波澜无惊。
“晨时吟儿有没有同你说过,你的嗓音像极了一个人?”
女子笑中较方才有了丝亲近。
“是。”
我心中多了些纳罕,我的嗓音,究竟是像一个怎样的女子?她该是如何八面玲珑?忤尘眷顾便罢,这样清傲的女子竟因她多了些温和的笑意?
“也难怪忤尘会将你送到我这来。原本这道家在旁人眼中,该是与邪妖灵兽势不两立的,诚然你并不是作恶多端。念在这样像极的嗓音,加上我十几年前欠他的人情,确是应该帮他这个忙。你若肯,随萧吟萧晕道我一声师傅,可好?”
“谢师傅肯收下徒儿。”
我这当鸟雀的几年,别的不懂,只是一向很懂得恰到好处的套近乎。
“真是个灵巧的姑娘。”
女子笑着挽起青丝,将木梳搁在一旁的妆台上。
“姑娘还无芳名,不如唤作“玉笙”可好,姓便随我姓‘萧’,这名意喻温玉般的笙萧曲。”
“谢师傅赐名。”
玉笙。
玉笙。
萧玉笙。
忤尘,这名字你是否欢喜?
忤尘救了我,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人,我的一切,都该是为他而生。
我是这样浅薄的想的。
“半个时辰后便是为师替你择的化人形的时辰。化人形并不艰难,也并无痛苦,只是化了人形,便是放弃了你作为鸟雀儿的身份。人将死之际,前尘往事走马灯般回显,化人形也是一样的,若你有太不堪回首的过去,恐怕会有些心里不舒坦。”
我歪着头想了想,不过是被同族嫌弃罢了,算不得太痛苦。
“师傅不必担忧。”
师傅抬唇笑道:“那为师便放心。可有对皮相的想法了?”
“并无。”
我与忤尘相处寥寥几日,不知他偏爱怎样,顺眼怎样。
师傅嘴角笑意更浓:“忤尘喜爱眉目透着灵气的,不必太过绝色。”
我唯唯诺诺的颔首,不知道她为何同我说这些,但也默默记下了。
脑海里勾勒出一幅豆蔻女子的光景,眉目生动,清扬婉兮,似曾相识。
忤尘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想不透彻。
师傅清扬的声音复而飘入耳:“莫要担忧,忤尘并不重色。”
回过神来,师傅笑得高深莫测,一如我未见到她前构想的神态。
“化人形最忌讳有人打断,不过并不用担心,我替你护法便是。”
一个时辰后,我懦懦得立在一方熔炉旁,师傅令我待在一旁的小间里静候片刻。我恍惚应了几声。
中间隔着一方布帘,我隐约感觉到师傅在冶炼什么。
师傅的灵气精纯巧妙,小间里无处不在,却似一股温润的气息,把握的恰好。
片刻后布帘由师傅掀开,递给我一枚由梨花木盒装着的丹药。
“吃下去全身似有烈火缓缓流动,不过并不是灼烧的触感,只是有些酥酥麻麻,这便是你将开始化人形了。不必刻意牵引这股烈火,由它慢慢熨灼全身,稍加气息跟随便是。”
“如何稍加这股气息呢?”因是寄托了希望忤尘会喜欢的愿望,我不由多加考虑得些。
“为师也形容不出,但古往今来化成人形的精怪灵妖并不少,想来这股力量不难感知。气息炆灼过脸庞时便开始塑面容,这却是最最该小心的。面容这东西,很是精巧,力量要小心把握才是。”
我颔首称是,吞下丹药。
似是着不了实处,轻飘飘的,像埋没在苍雪里,寒冷刺骨。
随即是缓缓的灼烧感,由四肢开始,周转全身。
我无心跟随力量,一心念着构想出的面容。
颈部一阵灼痛。
十三。阙二。
醒来的时候萧吟正在间房里替我关上窗。
我抬起的手终于是人的模样,五指纤细,手骨突出。
“破鸟?”萧吟淡淡地回过头来。
“我已经不是破鸟了。师傅替我取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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